經過前院,跨過垂花門,就是中間庭院,主要用以病患和訪客居住。中庭極大,正房、東西廂房各三間,東西跨院各一座。東跨院名為“筱月院”,西跨院名為“疏影院”,雖是跨院,占地卻頗大,又特別安靜。

中庭遍植桂樹,淩霄攀爬而上。四面花圃裏種滿了芍藥,此時正是花期,滿院飄香。

筱月院內竹影婆娑,月當空對月把盞,雅趣自言。

疏影院內梅枝嶙峋,雪潇然踏雪尋芳,閑情自遣。

中庭之後就是後|庭和內宅。後|庭占地更廣,主人精心營造園林一座,開鑿了數畝荷塘,九曲白色回廊穿塘而過,此時碧葉展展,芰荷初露。琴室茶坊、回廊涼亭、水榭朱檻、假山奇石、繁花高樹、錦鯉鳴禽,盡攬其中。布局,點景,營造,這園林曲徑通幽,粉牆黛瓦,樸素淡雅,宛若天開。

後|庭東南深處有一座二層白色小樓,一樓為白贲居所,二樓為白簡閨房。後|庭西南處有廂房十間,為學徒、雇工、仆役、婢女等人住所。

出了後|庭院西角門,有煉香坊三間,正對着煉香坊有大曬臺一面,再往前就是禦賜的百畝良田,如今已成為藥田和花田,遍種草藥和花材。

一位身着艾綠色襖裙的婢女在前面恭恭敬敬地引領着桓逸和耿一介去筱月院。這女子約在花信之年,容貌清秀,進退有禮。

待引領着二人走進中庭之後,看着四下無人,這婢女雙手平措至左胸前,右腿後屈,屈膝,低頭,向桓逸行了個大禮,柔聲道:“奴婢翠岫,見過王爺。奴婢是靈蘭閣的婢女總管,受我家先生之命,要好生伺候王爺。王爺如有任何吩咐,但聽差遣。”

桓逸揮了揮手,示意翠岫起身,淡淡道,“知道了,有勞姑娘。”

翠岫起身,“謝王爺。”仍是在桓逸身側慢慢向前指引,并柔聲簡單介紹了靈蘭閣的中庭和後|庭的布局及用途,并特意囑咐,“後|庭東南竹林深處的二層白樓,是我家先生的住所,因着我家先生平日裏就在白樓修研醫術、淬毒解毒、煉香調香,素來不喜人靠近,也是怕來人不小心中了毒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奴婢特特告知王爺,不敬之處,還望王爺諒解海涵。”

“知道了。”桓逸淡淡地說。

“先生已将王爺今日所服之藥的藥方交給了奴婢,奴婢已經吩咐人給您煎着,待藥熬好後,自會有人送到筱月院。”

“好。”

“這裏就是東跨院筱月院,我家先生特意吩咐讓王爺住在這裏,雖是跨院,但卻非常安靜,不用擔心有人打擾。”翠岫站在筱月院門口,恭敬地伸出手臂,請桓逸和耿一介先進,她跟在後面進來。

院子裏已經候着一位同樣身着艾綠色襖裙的婢女,見了三人依次施禮,然後跟在翠岫的身側。

翠岫輕輕推開了院內其中一扇房門,“王爺,這就是您的房間,還請您先行休息;隔壁的房間可供這位公子使用。這位婢女名喚翠雲,是專門伺候您湯藥飲食的。”

桓逸輕輕點了點頭,率先邁進了房間。房間大小适中,窗明幾淨,萦繞着淡淡的松香,室內一應陳設俱全,雖不豪奢,但不寒不陋品質極佳。

看着桓逸再無別的吩咐,翠岫福了福,退後三步,轉身而出。

半個時辰後,翠雲送湯藥上門。

午時一刻,翠雲送午飯上門。

正午時,桓逸的毒傷準時發作,依舊是全身疼痛,因辰時已經施針,痛楚明顯減輕了許多。

在下午申時初,白贲才悠然出現在筱月院,并兩個小厮一起擡來一只大木桶。

白贲甫一進院,坐在門口回廊處的翠雲就起身喚了聲先生,并行了常禮。白贲微微颔首徑直奔桓逸的房間走去。

此時,桓逸房間的門也打開,耿一介出門相迎,微微颔首,叫了聲:“無咎公子。”

白贲也颔首,“還未請教公子貴姓?”

“在下耿一介,安寧王爺的貼身護衛。”耿一介冷聲回答,他心底對白贲極為不滿,既然猜出來者是王爺,為何不敬畏尊重?從巳時結束到現在申時初,他無咎公子巳時之後就不問診了,這兩個時辰也沒說來筱月院裏看望看望王爺。

“啊,耿護衛。”白贲輕淺地叫了一聲,“還要勞煩耿護衛帶着這兩個小厮将浴桶置于屏風之後,沐浴藥湯馬上就會端過來,還請耿護衛服侍你家王爺解衣入浴。啊,對了,要一絲|不挂,藥浴半個時辰,每日一次,每日此時。”

“好。”耿一介心底再怎麽腹诽,也立刻按照白贲的吩咐去做。剛剛将木桶安置好,就另有四個小厮端着藥氣氤氲的大木盆過來。

“耿護衛,浴湯來了。”白贲連房門都沒進,在門外喊了一聲,耿一介就立刻出現在白贲面前。

“耿護衛,勞煩,我有話跟你說。晚膳和口服的湯藥都會有人按時送過來;按我說的服侍你家王爺藥浴,每日如是。每日差一刻到辰時,我來給你家王爺診脈開當日的藥方。每日正子午時,施針。這兩個月內,每日如是。今夜正子時,我來給你家王爺針灸。現下,我就先告辭了,還有一堆雜事煩身,恕不多陪。”白贲雙手背在身後,不疾不徐地交代耿一介。

“在下知道了。”耿一介聽得仔細,記得認真,看着白贲轉身要走的樣子,急忙開口問,“無咎公子現在不用去看看王爺?”

“不用。”白贲揮揮手,端步離去。

留下耿一介在原地,神色僵硬。

待服侍桓逸入浴後,耿一介退到了屏風外,“王爺,可覺得舒服一些?”

桓逸在藥氣氤氲中,疲憊又放松地閉上了雙眼,輕聲道,“卻是舒服了很多,這些日子四肢沉得如墜金,此時方覺得輕快些許。這些日子,禦醫們束手無策,本王鎮日煎熬;可才遇無咎公子不及半日,我就得到些微舒緩——這無咎公子果真是名不虛傳的。”

“那無咎公子雖有盛名,卻是倨傲!”耿一介有些氣不忿。

“是你太看重我的王爺身份了。面對如斯毒症,誰的命都如同草芥。無咎公子不卑不亢,所做的,已是極好。”桓逸清淺地說,“一介,我睡一會兒,你守在外面。”

“是,王爺。”

臨近正子時,白贲身披黛藍色風帽鬥篷敲開了桓逸的房門。

被耿一介迎進房門,白贲二話不說,直奔側躺在榻上的桓逸。

桓逸正輾轉着對抗如期而至的全身劇痛,不時咳血,面色蒼白,眼神渙散,汗濕衣襟。雖然疼得死去活來,桓逸還是保持着好氣度,看向來人,微笑,“無咎公子,有勞了。”

“醫者本分,無妨,無妨。”白贲扯了抹似有若無的笑,連禮也不施,看向耿一介,直接道,“散發,解衣,露背,趴下,按住,不要動。”然後做在圈椅上微眯着眼,等着那廂準備妥當。

“無咎公子,準備好了。”在白贲就快睡着的時候,耿一介的聲音響起。

“哦,好。”白贲睜開了眼,狠狠甩了甩頭,穩步走向床榻。

尋穴,落針,施針,毫不踟蹰。趴在榻上的桓逸,拼盡全部的克制力控制住疼痛對他的折磨,忍着一動不動,讓白贲施針。施針之後,白贲又走回方才坐下的圈椅旁,有氣無力道:“一刻鐘後,叫醒我。”說完,靠在圈椅裏就睡着了。

耿一介睜大眼睛瞪了白贲半晌,竟有些口吃,手指着白贲看向桓逸,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他……他……他太無禮了!這樣迷迷糊糊的施針……不怕紮錯嗎?也不關心關心王爺您疼得厲害不厲害!”

“我就是睡夢裏閉着眼睛紮,都能紮的準。”白贲咕哝了一句,似夢似醒。

桓逸啞然失笑,“一介,無妨,我相信無咎公子。再說,這樣晚,誰不在睡夢中?确是我們叨擾了無咎公子的清夢。而且,還要叨擾很久。”

一刻鐘後,耿一介叫醒了白贲,白贲有條不紊地一一拔針,将針收納進針灸盒,模模糊糊說了聲“晚安”,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卻被門檻絆了一腳,險些摔倒。白贲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伸手撫住心口,急急而行。

屋內的主仆二人更是哭笑不得。

針灸之後,又過了一刻鐘,桓逸感覺痛感慢慢散去,睡意漸漸來襲。依舊是保持着俯卧的姿勢,一動不想動,輕輕動了動唇,“一介,幫我放下帳幔,我要睡了,你也回去睡吧。今日,辛苦你了。”

耿一介輕輕地幫桓逸蓋了蓋被子,放下了帳幔,看着桓逸難得能在寅時之前有睡意,心下不得不佩服白贲幾分。吹熄了燈,反手關嚴門,耿一介走向了隔壁的房間。

次日清晨,差一刻辰時,白贲又準時出現在筱月院。今日他穿着打扮同昨日,不同于子時的迷糊惺忪,此時的白贲神清氣爽,意氣風發。

敲了敲門,等耿一介打開門後徑直走進房間。桓逸已經用過早餐,坐在窗邊翹頭案旁等着白贲診脈。

白贲向桓逸行了個常禮,桓逸急忙免禮,“無咎公子不許多禮,如此這番叨擾公子,公子若再如此多禮,可羞煞本王了。”

白贲也不言語,猶自行完了禮,坐在桓逸對面為他診脈。如昨,切完左脈切右脈。切完之後,白贲拿起翹頭案上的筆墨,落筆開藥方。

“嗯,可以了。”白贲拿起藥方,起身要走。

“有勞無咎公子了。”桓逸向白贲淺笑,“要夜夜攪擾無咎公子的清夢,本王實覺不安。”

“無妨,無妨。我要去內堂問診了,告辭。”白贲向二人微微颔首,算是告別。

辰時三刻,耿一侖帶着收拾好的物品來到靈蘭閣,有小厮引着到筱月院。筱月院內正好三個房間,耿一介和耿一侖分住桓逸房間兩側,兄弟二人輪流照顧着桓逸。

耿一侖将桓逸常用的物品都拿了過來:他常看的書籍,常喝的茶,素綾中衣、亵衣、錦緞深衣,乃至玉簫、茶具、筆墨、錦被、帳幔、棋子、筷箸、夜壺、熏香……翠雲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才收拾妥帖。

臨近正午,白贲準時來施針。

進了房間,就發現房間內新添置的物件,心下了然,卻淡淡地說,“這蒙頂茶雖是不錯,但王爺卻不能喝,與藥犯忌。靈蘭閣為王爺奉上的飯食茶水都是特意準備的,還望王爺千萬不要私自飲食。不可熏別的香,不可飲酒,不可行房,不可動怒,不可勞神。待過些日子王爺精氣神恢複了一些,如若王爺能在日升之時在院中日光下打坐吐納,想必會加快痊愈。”

“知道了。”桓逸笑,他已經散發解衣伏在榻上準備好了,今日疼痛較昨日又輕了些許,雖然依舊撕心裂肺,不過卻能熬住,咳出的血顏色不若往日鮮紅,微微發黑。

耿一侖有些赧然,“無咎公子,是在下煮的茶,王爺還未來得及飲。”

“如此,甚好。”白贲再無廢話,徑自施針。

施針後,白贲施施然坐于窗邊圈椅中,拿起青瓷茶壺就給自己倒了杯茶。“嗯,水煮得有些老,傷了葉片的原味兒。茶煮的時間也有些過,茶湯老了。這頂級的蒙頂茶,可惜了。”

“無咎公子既是懂茶之人,這蒙頂就贈予公子了,還望公子笑納。”桓逸輕笑着說,“放我這裏也是閑置,我這兩個屬下也都是鯨吞牛飲之人,品不出茶之優劣。”

“如此,就卻之不恭了。多謝。”白贲也不客氣,欣然接受耿一侖遞過來的一罐茶葉。

“無咎公子的名字起得極好,可是尊師賜予?”桓逸問。

“是。”

“上九。白贲。無咎。上得志也。石美而無飾,鉛華洗盡,返璞歸真,回歸原始。尊師對公子期盼極高呵。”雖冷汗涔涔,桓逸依舊語速平緩,吐字清晰。

“難得王爺也懂‘易經象傳’,家師略通占蔔之術,也期望我能成器而不忘本,故賜此名。”

“本王桓逸,表字拙然。”

“可是‘如飛如動,卻拙規矩于方圓;情高格逸,得之自然’之意?靜與動,靈巧與厚重——名字與表字,真是相得益彰。”白贲心下又暗念幾遍“拙然”,很是喜歡。

“然也。公子博學。”桓逸笑意更濃,眼裏更添幾分贊賞。

白贲一邊品着茶,一邊又同桓逸閑聊了幾句,不多時就到了拔針時分。一切如舊。

作者有話要說: 花信之年:二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