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洛迦的使團踏上了東行之路。
伊娜爾除了帶着貼身侍女雁翎子之外,還帶了兩名平日裏照應起居的侍女。
墨夷身邊自然是少不了洛安宮的女官雅勝緋,另外還有四名頗有資歷的宮女。
雖然路途迢迢,但是在這些女孩子的眼裏,卻像是有數不清的樂趣似的。
墨夷和王叔并辔而行,騎馬走在最前面。
後面是由衛隊保護的馬車,伊娜爾和雁翎子的馬車在中間,伊娜爾一路都在精心打坐,反倒是雁翎子總是不安分,跑上跑下,一會兒去和前面車子裏的宮女打鬧,一會兒要一匹馬騎着去追墨夷和狄克邦,後來颠的骨頭疼了就又跑回來坐馬車……
路途遙遠而漫長,似乎沒有盡頭。
伊娜爾卻一直是安靜的,就如同以往任何時候一樣!
“艾蜜兒,你問問雅勝緋姐姐,今天晚上可以到哪裏?”雁翎子趴在車窗口,朝着前面的車子喊道。
艾蜜兒探出腦袋道:“好像是巴塘河!”
“什麽是巴塘河?”雁翎子繼續問道。
那邊頓了一下,大概是幾個丫頭在商議,然後聽到艾蜜兒喊道:“通天河的支流,不要問我什麽是通天河,我也不知道。”然後就縮回去再也不支聲了。
雁翎子鼓着腮幫子悶悶道:“通天河?莫非是通往天上的河流?肯定不可能了。”她忽然靈機一動,笑着道:“是了,一定是發源天山的河流!”
伊娜爾自然不會理會她的自言自語了。
到了夜晚,車隊果然在一條大河畔停下來駐紮。
營寨紮好之後大家燃起篝火坐在一起吃東西,伊娜爾只是喝了一碗奶酪,看着大夥兒圍在一起談天說地,自己倒是意興闌珊,索性站起身信步走了出去。
明月如霜,冷照長河。
巴塘河曲折澎湃,波光粼粼,大河兩岸是片片綠洲,由此遠望,可見遠處點點燈火。再往更遠處的兩岸延伸,則是萬裏荒原。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早就看慣了這種豪邁不羁,恢宏大氣的北國風光,但是她的心底深處,卻似乎一直懷念着那久遠而飄渺的故鄉。
夜晚的大漠荒沙如雪,在月光下泛着銀色的光輝,一望無際,浩瀚無邊。
夜風吹過,流沙飛舞!
她走的遠了些,然後拿起脖頸上挂着的銀笛湊到唇邊吹奏。
笛聲溫暖清澈,如同溫柔的溪水般潺潺流淌。但是仔細去聽,卻能從那清幽的笛聲中聽出一股子無奈和悲涼。
夜風将河畔的笛聲遠遠的送到了火堆旁,談天說地的依然興致高漲,嬉笑玩鬧的也是歡天喜地,卻有一人緩緩站起聲,不動聲色的離開,踏着月色循着笛聲而去。
靜谧的河灣處站着一人,橫笛在握,白衣飄然。冷月長河,白沙如銀。
他在數丈之外站定,靜靜的注視着那吹笛之人的背影。
他知道她吹奏的是什麽曲子,那是在漢人中流傳的名曲《黍離》,詩經中的一篇。是悲嘆亡國之痛,寄托哀思的。之前曾經聽一個老人吹奏過,曲調哀傷,令人忍不住堕淚。
伊娜爾畢竟年少,即便是有過悲傷的過往,終究是沒有那般深刻的吧!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大約是察覺到背後有人,笛聲漸止,她從袖中拿出帕子,拭了拭手中精致的短笛,收回帕子緩緩轉身。
墨夷已經走了過來,側過頭凝望着她,道:“伊娜爾,為何無端奏此悲涼樂聲?”
她嘆了口氣,遙望着中原的方向,眼神蒼涼如水。
“我這幾天突然發現,越靠近中原,你就越來越不平靜,究竟是怎麽回事啊?”他有些關切的問道。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她輕輕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了一絲暖暖的微笑!
她本就生的極美,是那種中原女子特有的清秀婉約,只是平日裏太過清冷,而且又因為身份特殊,總是給人一種神秘高貴的疏離感,但是此刻這樣莞爾一笑,就如同夜色中幽幽盛開的昙花,雖然只有一瞬,但卻令人心醉神迷。
“我知道你不肯說啦,不過能看到伊娜爾笑,墨夷也就放心了。”少年俊朗的面上不由得露出了幾分癡迷,不由得又靠近了一分,柔聲道:“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要怕,雖然我的武功不如你,但是我會一直守護在你身邊。”
她的心底有些觸動,耳畔回響起一個遙遠的聲音:
伊娜爾,若是此番我未能活着歸來,那麽請代我守護墨夷,守護洛迦!
那時候,她是立下誓言的,從此毅然摒棄凡俗,舍身侍神,成為了守護洛迦子民的聖女!
可是如今,那個她決意要守護一生的人,卻對她說出了同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