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溫情下的恨意
沈微漁如置身刑場, 劊子手舉起高高鍘刀,蕭庭訚坐在高臺,手裏問斬的令牌, 化為弓箭, 一觸即發。
她曾想過有朝一日,東窗事發。
卻不知這一日,來得猝不及防, 令她不知如何收場。
沈微漁手心手背都冒出冷汗, 喉嚨似乎被掐住, 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身後的朝梣已先一步,伸手攔住她的腰,颀長的身影擋住蕭庭訚那雙宛若看死人般的眼睛。
沈微漁已經不知如何開口,艱難地拽住朝梣的手,恍若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朝梣以為她被吓到,憐惜地握住她的皓腕,旋即擡眸看向蕭庭訚。
兩人恍若逼上死路的鴛鴦,親密無間, 彼此也不願分開。
蕭庭訚的燎原之火遍布心間,腕骨露出蜿蜒起伏的青筋,緩緩地将弓弦一點點拉長。
她竟騙他!昔日的甜言蜜語不過是花言巧語, 那當日為他擋箭呢?
蕭庭訚勒緊弓弦, 雙目蘊藏着呼嘯的冷風,“你叫朝梣?”
他對擋在沈微漁的面前的男人發問。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 沈微漁慌慌張張地扯了扯他衣袖,又觑向他。
她以為蕭庭訚看不到這一幕?所以想要一而再三地欺騙他?沈微漁究竟置他于何地。
蕭庭訚阒寂的黑眸凝望她,寒風揚起,弓弦拉到緊繃。
朝梣并未回應他, 相反是沈微漁朝他道:“你想知道什麽?”
她坦坦蕩蕩,好似君子如蘭,心中無愧疚。
這一幕,深深地紮入蕭庭訚的心,胸口凝結的傷勢又一次迸裂開。
她究竟心中有沒有朕,還是說往事都是過眼雲煙,不值得一提。
蕭庭訚雲淡風輕,眼中的恨意洶湧,“朕不在乎。”話音落下,弓箭以雷霆之鈞劃破寒風。
血腥味四下散開,沈微漁幾乎站不住,雙手攙扶着朝梣,冷汗涔涔,僵硬着往別過臉,烏黑的睫毛顫抖,凝望一頭野狼,被射穿釘在樹幹。
野狼胸口插着箭,獸眸睜大,鮮血汩汩流淌,死不瞑目。
這血淋淋的一幕,仿佛預示着她的下場。
沈微漁心中懼怕,朝梣卻扶住她,輕聲耳語,“你灑的藥粉将它們都引來了。我們趁此機會逃走。”
朝梣握住她的皓腕,觸碰到冷意,環顧四周,被藥粉引來的竟是一群野狼。
它們正在虎視眈眈。
原本靜谧的寒風驟然變得凜冽。
頃刻間,暗流湧動。
沈微漁還未出聲,朝梣從一躍而下,絲毫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
“阿漁,我身上有驅獸的藥粉,莫要怕。”朝梣輕聲向她解釋,而後牽着她,義無反顧沖向靜谧的竹林。
原本虎視眈眈的野狼,一接近他們,害怕地後退,不敢上前。
坐在駿馬的蕭庭訚冷眼旁觀他們逃走,睥睨着靠近的野狼們,而官兵們早已摩擦拳腳,只等蕭庭訚一聲令下。
蕭庭訚一直攥緊手裏的弓箭,青筋凸顯,雙目凝望纖柔的背影。
她竟頭也不回地跟那個男人跑了。
她跑得掉嗎?
朕會親自捉拿她回來,剝皮抽筋,生吞下肚。
蕭庭訚收回陰狠的目光,輕飄飄一字,“殺。”
萬籁俱寂的深夜,血光四濺。
沈微漁不知跑了多少,一直能聞到身後飄來的血腥味,心中犯惡心。
她也不敢細想在她們離開後,後面究竟發生何事。
朝梣回頭,面目在逃跑中不知不覺中掉落,在月色籠下,露出清隽舒朗的面容。
“阿漁。”他見沈微漁唇角蒼白,先将她攙扶在竹下,從衣袖翻出青瓷藥瓶,倒出一顆藥,輕聲道:“張嘴。”
沈微漁溫順地張嘴,将抵在唇間的藥丸吞下。
少頃,她喉嚨傳來血腥味,難以遏制地側頭吐出一口血。
“此蠱藥能治你身弱。”朝梣從用衣袖為她擦去唇角的血跡,目光柔和。
沈微漁緩了緩心神,仰起頭,露出濯清的雙眸,“我們快逃,蕭庭訚一定不會放過我們。”說罷,牽着他的衣袖,作勢往前逃。
可她一扯衣袖,身後的朝梣紋絲不動。
沈微漁詫異回望他,心裏的害怕還未曾褪去,“怎麽了?”
“他若是想追我們,早就追上來。”朝梣反手握住她的皓腕。
“你說這話是何意?”
“我帶你走,早留了後手,想必他應當趕回宮中,不然英王可要逼宮成功。”朝梣淡笑道。
沈微漁聞言,心頭一驚,“英王逼宮?”朝梣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說來也巧,當年我沒死成,被英王救下,這幾年一直調養身體,今年身子好些,才來見你。”朝梣笑吟吟道,隐瞞了一些事。
沈微漁聽他說起當年的事情,眉頭蹙起,不由擔憂地道:“當年我願不跟你回苗疆,起了争執,誰知道回沈家時,會遇到歹人,九死一生。你為了救我,放血喂蠱,才救下我這條命,之後你便暈倒,沒了氣息,我以為你死了。”
她不知道朝梣為何沒了氣息還能死而複生,但在說起往事,沈微漁的聲音哽咽,瘦弱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顫抖。
朝梣:“其實……”他那日并沒有死,這一切是同族所為,本意是讓他假死能回到苗疆,誰知出了一點岔子。
他欲将真相告訴沈微漁。
沈微漁卻捂住他的唇,雙目流露氤氲,“我不想知道這幾年,你遭受多少苦。”
她誤會朝梣這些年是因病折磨,才不來見她,又唯恐他說起往事苦楚,心裏會憂心。故此不願讓他說之前發生的事。
朝梣猜到她的想法,溫潤的眼眸一直凝望她的倒影。
“你真的不想知道嗎?”
沈微漁搖搖頭,垂眸道:“我知道你回來即可。”她這一生所求不多,唯有朝梣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朝梣被取悅到,霜白的臉頰露出淺淺的笑,如沐春風地說了一個“好。”
沈微漁望着他的笑容,想起兩人相識于微末,眼下又兜兜轉轉回到昔日。
她應當是喜悅,心中卻萦繞不安,眼前一直浮現蕭庭訚那雙藏着怨恨的眼眸。
猶如一枚細針,紮入皮肉,沈微漁吓得後退。
“阿漁,你是想剛發生的事情嗎?”朝梣不動聲色靠近,直到沈微漁氣息染上他的藥味,方才滿足。
她被朝梣的話驚醒,宛若峨嵋的懼怕,被晚風拂去。
“天色不早,任蕭庭訚自顧不暇,但我心中仍是不安。阿朝,我們回苗疆。”沈微漁溫溫柔柔地望着他,眼底的情意,在這幾年都未曾消散過。
朝梣在之前一直介懷“蕭庭訚”此人究竟占沈微漁心底幾分,卻在此時此刻,已有定數。
阿漁心中只有他。
蕭庭訚不過是擁有與他相似的臉。
朝梣撫摸她的發髻,淡笑道:“好。”
沈微漁聽他一說,對蕭庭訚的害怕少了幾分。
任憑他再怎麽恨自己,等她跟朝梣到苗疆,一切都塵埃落定。
沈微漁思忖,拽着他的衣袖。一同離開這片竹林。
起初沈微漁在想半夜三更,他們不知要走到何處,可朝梣認路,大約一炷香的工夫,便把她帶到一處山坡。
山坡四周青枝綠葉,蔥蔚洇潤,一輛馬車,不知等候多時。
沈微漁詫異時,馬車的布簾被人掀開,露出一張清秀的面龐。
“小姐。”
“歸月。”
沈微漁驚訝地望着從馬車下來的歸月。歸月怎麽會在這裏?
她瞥向朝梣,見他笑意隐隐,頓時了然。
歸月則是大步走到她的跟前,撲到她懷中落淚道:“我可憐的小姐,你怎麽變黑了。”
“……我是用了藥。”沈微漁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撫。
“我還以為小姐這幾日遭了苦。”歸月松開手,憤憤不平道。
“我不會受苦的,倒是你受傷了嗎?”沈微漁在她撲進來剎那,便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不知這幾日,她是不是在宮外受了多少苦。
沈微漁的指尖将她一绺青絲別在而後,擔憂地問出聲。
歸月臉色一僵,不願意多說遭遇了何事,含糊不清地道:“時辰不早了,小姐,我們趕路吧?”
“嗯。”沈微漁見她不願意多說,心下愈發擔憂。
趕明私底下,定要問朝梣,歸月遭遇了什麽?
他們一行人上馬車,歸月不願與她一同坐在馬車,非要當馬夫。
沈微漁拗不過她,便輕聲道:“你累了,換我來。”她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小姐,事事都不需要他人照顧。
歸月嘴上說着好,可眼光一直瞥向朝梣。
朝梣朝她揮手示意。
歸月這才放下心來,知道朝梣不會讓小姐當馬夫,便興致盎然地驅馬而行。
馬車內,沈微漁坐在矮幾前,想要與他說幾句話,奈何朝梣身上的藥味似乎夾雜安神的作用。
沈微漁無奈地匍匐在矮幾,青絲垂落,膚色的黝黑還沒洗去。
“歸月……”她的困意湧入心頭,卻還惦念跟歸月換馬夫。
朝梣解開外袍給她披上,眼眸蕩漾着笑意。
“放心,我會跟她換。”
許是沈微漁太過信他,聽到此話,竟也放棄掙紮,墜入夢中。
朝梣靜靜地望着她的睡顏,指尖卻臨摹她的面容,從唇齒到眉眼。
“阿漁。”他輕笑了一下。
衣袖也不知被他藏了多少藥瓶。
朝梣從中取出一只紅葉藥瓶,撚在指尖,垂眸似乎在猶豫何事。
倏然,沈微漁似乎做了噩夢,冷汗涔涔,纖柔的身子顫抖不已。
朝梣收起藥瓶,手臂一揮,沈微漁整個人落入她的懷中。
他輕聲細語地安撫她:“別怕。”
“我回來了。”也許是這句話太過溫柔,沈微漁在夢中似乎也聽到,眉眼逐漸放松。
“阿朝。”她一聲夢呓,令朝梣的眉眼柔和萬分。
他收起藥瓶,把玩起她一绺青絲,眼眸晦暗,心中的貪得無厭終究被壓下去。
阿漁是他的,沒必要給她繼續下蠱藥。
一陣寒風掠過布簾,歸月無意瞥見這幅恩愛的一幕,不由會心一笑。
她知道小姐有多愛朝梣,眼下兩人再次重逢,一如話本子的男女情愛,歷經萬難,終成眷侶。
歸月不免露出笑意。
幾日後,連綿細雨不斷,一輛馬車緩緩來到善水鎮子的一間客棧。
老板娘正在打盹,聽到外頭馬叫,打了一個激靈,正擡眼,卻見一男一女走到跟前。
男人長相清隽,奈何面容過于蒼白,女人則是戴着帷帽,白紗隐隐約約揚起,看身形應當是年輕貌美的女子。
老板娘暗自打量,可男人卻有意無意擋在她面前。
“老板娘,來一間客房。”
“好嘞。”老板娘見他們氣度非凡,不像是尋常百姓人家,便給他們一間上好的客房。
随後店小二引他們上樓。
少頃,老板娘拿着算盤對着賬簿算賬,店小二從樓上下來,去後廚忙活。
大門不知何時敞開,一股寒風從腳心冒起,老板娘斜瞥過去,剛想喚店小二去關門。
誰知眼前竟出現幾人,将她吓一大跳。
這幾人個個戴着玄色面具,人高馬壯,氣勢洶洶,往她面前一站,老板娘直打哆嗦,“幾位客官,你們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他們身後傳來一道寒聲。
老板娘好奇地踮起腳尖,想知道是他們身後是誰,可她一動,這幾人的目光如刀子,仿佛要将她淩遲般。
她吓得咽了咽口水道:“幾位大人要住幾間房。”
“五間。”這道聲音恰如戛玉敲冰。老板娘一愣,這聲音倒悅耳。
可這話她萬萬不能說出口,畢竟這幾人盯着她的目光實在不善。
老板娘又問住幾日,需要熱水伺候嗎?
“你客棧是不是剛有一對男女入住。”那道聲音挾着寒霜,聽起來又冷了。
老板娘寒蟬若禁,但這幾人兇神惡煞,遭不住,于是說剛剛來了一對年輕夫妻,正上樓,要了一間客房。
“一間客房。”男人冷笑一聲。
老板娘不知為何縮了縮脖子,感覺四周冷飕飕,也不敢擡頭。
随後那人又問他們的相貌,住哪間廂房。
他問得巨細無遺,老板娘哪裏能記這麽多,本想含糊過去,誰知其中一人抽出腰間長刀。
老板娘驚得也不發抖,将所的全都一并告訴他們。
過了半晌,那人才冷聲道:“安排一間客房在他們隔壁。”
老板娘哪裏敢說不行,垂頭懼怕地說:“好。”
可當一錠銀子扔在她的面前。
老板娘立即喜笑顏開,拾起銀子咬一口,與之前膽戰心驚的人,判若兩人,甚至還不惜親自帶他們上樓。
–
客房內。
前幾日他們與歸月道別後,便一直馬不停蹄趕路。
沈微漁已經精疲力盡,在摘下帷帽,露出清麗的面容,便坐在篆刻如意花紋的交椅,疲倦地扶額。
朝梣見此,從衣袖翻出藥瓶,倒出藥丸抵在她唇邊。
“這藥是什麽?”沈微漁順從地張開唇齒,吞下此藥。
“調養生息的藥。”朝梣微微一笑。
“可是我要一直吃嗎?”這一路上,但凡她露出疲倦,朝梣便會給她喂藥丸。
次數久了,沈微漁困惑不已。
朝梣撫摸她的發髻笑道:“苗疆的藥與中原截然不同,況且你不信我?”
她怎麽會不信朝梣,可朝梣與之前性子變了些。
有時候,沈微漁也猜不透他所想何事。
可人都會變,尤其兩人分開幾年。
沈微漁為他找緣由,在聽到朝梣說出:“你不信我?”的時候。
她握住朝梣的手,笑道:“我怎麽會不信你。”
朝梣也明白,沈微漁若是不信他,每次都不會乖乖吃下藥丸。
朝梣患得患失,試探沈微漁一番,瞥見沈微漁急切的目光,方才滿意地道:“我騙你的。”
“幾年不見,你倒是學會逗弄我。”沈微漁佯裝生氣推開他的手,被朝梣好言相勸一番,這才打消她的”怒火”
兩人感情也比之前深厚幾分。
朝梣見時辰不早了,從衣袖裏翻出瓶瓶罐罐,旋即拿出青瓷藥瓶,來到窗棂邊撒下。
“你的衣袖為何能藏這麽多藥?”沈微漁望着一地的瓶瓶罐罐,心想他是怎麽随身藏在衣袖,甚至一點聲響都沒發出過。
“秘密。”朝梣灑完後,收起藥瓶。
這幾日他們離開京城,但朝梣還是為了她的安危着想,每次入睡都會撒上藥粉在窗棂。
此藥粉能引蛇來替他們守夜,不用擔心傍晚會出事。
朝梣來到沈微漁的面前,将瓶瓶罐罐收起,見沈微漁還是好奇地望着他。
他也不藏着掖着,将衣袖內縫制十幾個小口子一并告訴她。
沈微漁聽完後,沉思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所以你何時會針線。”
“……”
朝梣蒼白的臉頰浮現了難得的紅暈,卻又裝作無事發生,輕笑地道:“不行嗎?”
沈微漁眼前浮現,朝梣對着燭臺,一針一線地縫制衣袖,忽然捂住唇,笑意盎然地道:“當然可以。”
朝梣一眼看出她藏不住的笑,還有恰如三月春水的眼眸全都是他的倒影,胸口處鼓鼓當當,好似有什麽溢出來。
沈微漁卻不知何時靠近,像是習以為常,又似早已發覺他的端倪,懷抱住他道:“我不知道這幾年,你究竟發生何事。”
“過去的事情,不必多想。”
“往後的事情,才是我們在意的。”
沈微漁地仰起頭,露出纖長的玉頸,烏睫下藏着熠熠生輝的明眸,凝望着他。
朝梣只覺得心中藏的那些陰暗都暴露在沈微漁的面前,喉嚨上下滾動,指尖攏起。
他知道沈微漁愛自己。
他卻一直患得患失。
不僅僅是這幾年不在沈微漁的身邊,而是這份情愛究竟藏了多少人為,朝梣心知肚明。
沈微漁一無所知,捧起他的下颌,奉出真心。
“以後,你能不能幫我也縫制衣裳,阿朝。”
“我只想讓你縫。”沈微漁巧笑嫣然,纖手拂去他眉眼的迷惘。
朝梣感受她指間的溫度,如喝了蜜茶,不由拽住她的皓腕,溫聲道:“好。”
他們溫情蜜意,輕偎低傍。
殊不知,一牆之隔,有人面無表情地下棋,将他們的對話,盡收心中。
–
今夜,小雨淅淅瀝瀝落下,樓下似乎傳來喧嚣的吵鬧聲,将睡夢中的沈微漁驚醒過來。
她一睜眼,一直坐在她床榻邊守夜的朝梣也一并睜開眼睛。
“你莫動,我去看看。”說罷,将衣袖裏的藥瓶遞給她,惟恐不放心,還從随身的包袱裏拿出一匣子打開一開,赫然是條毒蛇。
“若是出事,你将匣子打開,它牙齒藏劇毒,會将人咬死,但它不會咬你,你身上有蠱母。”朝梣将匣子合上,交給她。
“你小心。”沈微漁接過他遞過來的匣子。
朝梣這才放心去樓下看看究竟發生何事。
沈微漁見他走後,懷揣着匣子起身,想點起燭火,突然一陣陰風吹,颀長扭曲的人影,落在牆壁。
她手疾眼快地想要掀開匣子,可來人漫不經心地問:“你想殺朕?”
沈微漁一時恍惚,強壓心緒的記憶紛紛攪亂心間。
也正是這一霎的不語,給了身後蕭庭訚的可乘之機。
待她回過神,想要與蕭庭訚說清楚。
蕭庭訚從身後捂住她的口鼻,濃烈的龍涎香似乎要将她徹底溺死其中。
“可惜朕并不會死。”說罷,他手腕稍稍用力,骨節嘎吱一聲響。
沈微漁雙眼浮現痛苦的淚花,雙手被他卸去力道,匣子摔倒在地上,本栖居在匣子裏的毒蛇想爬出來,被蕭庭訚手疾眼快,用随身佩刀一劍刺死。
血色染了一地。
“你……”她被桎梏在他懷中,沒想到兩人再次相見,會是這般的情形。
沈微漁也不曾想到蕭庭訚對她的恨意竟這麽大。
甚至在她耳邊,平靜地道:“朕生平最讨厭騙子。”
他冷靜的口吻,像風雨欲來般,沈微漁感覺到一股寒意,從四肢百骸裏滲透進來,還未打戰,便被他用帕子捂住。
沈微漁陷入了昏迷。
在昏迷前,她卻聽到蕭庭訚淡然道:“你逃不掉的。”
這句話像晴天霹靂般落在她的耳畔,震耳欲聾。
–
風雨潇潇,萬籁俱寂。
瑤臺瓊室,白紗羅帳揚起,青煙袅袅。
一道道低吟夾雜痛苦傳出來,纖柔的雙手死死攥住被褥,可于事無補。
沈微漁薄薄的衣衫濕漉,青絲迤逦,眼眸中氤氲如一汪春水。
她竭盡全力想要靠近身邊的蕭庭訚,可輕輕一動,渾身劇痛襲來,纖柔的雙臂無力垂下。
沈微漁不知為何一醒來,會是這樣的場面。
她以為蕭庭訚給她下了難堪的藥,身體才奇奇怪怪。然而,蕭庭訚冷聲道:“朕可看不上你的身體。”
“葛老已經醒來,這是他們給你解蠱用的法子。”
“陛下不是恨我,為何還要給我解毒?”沈微漁看不懂地望着他,烏睫沾染濕漉的淚痕。
令人一瞥,心生惋惜。
蕭庭訚瞧見這一幕,面上無波無瀾,心底卻冒出,那個野男人是不是也看過她這副姿态。
沈微漁見他一言不發,還以為他在生氣,于是想要解釋之前的事情。
可她剛開口說:“朝梣”二字。
蕭庭訚便面無表情地睥睨她,“你以為朕在乎嗎?”
沈微漁:??
他不在乎,為何将她困在此處。還有她的小腿正鎖鏈鎖住。
沈微漁腳踝一動,刺耳的鎖鏈聲,像是羞辱她。
她不明白,蕭庭訚怎麽變得跟之前截然不同,愈發令人捉摸不透。
“朕将你帶回來,你以為朕是在乎你。”
“朕只是覺得惡心。”
“一個膽敢欺騙朕的人,怎能全身而退,甚至還被他人染指。”蕭庭訚話音落下,冰冷指尖扣住她的下颌骨。
“陛下……”她被弄疼,眼中泛起淚花。
“閉嘴,你知道你現在什麽模樣嗎?”
“什麽?”沈微漁不明白,他為何變成如今這副陰晴不定的模樣,就因為自己騙他嗎?
沈微漁落下眼淚,心裏也後悔,早知當初就不該招惹他。
可世間沒有後悔藥,沈微漁無法回到昔日,只能任由他扼住自己的下颌,用憎惡的目光凝視她。
“朕說你現在這副樣子,可笑至極。”蕭庭訚竭盡全力想要羞辱她。
想要從她濯清的眼眸看到與他一樣的痛苦和厭惡。
可沈微漁沒有。
她竟露出了歉意,卻沒有任何痛苦。
憑什麽!憑什麽在一而再三地欺騙他後,便能若無其事離開,任由他陷入痛苦的沼澤。
蕭庭訚心底冒出難言的怒火,松開她的下颌,不複冷靜地質問她:“自始至終,你都把朕當作替身嗎?”
沈微漁被他問得不知所措,加上身體還殘留着藥效,一時之間也答不上來。
蕭庭訚卻猛然掐住她的脖頸,頃刻間,沈微漁疼得雙手攥住他的臂彎,落下的眼淚,猶如被扯斷的珍珠,一顆顆墜入在蕭庭訚的手背。
她好疼,好疼。
早知道當日不該鬼迷心竅,不該招惹蕭庭訚。
沈微漁不斷後悔,淚水朦朦胧胧,感受到死亡的危險。
突然,蕭庭訚松開她的脖子,這給了她的喘息的功夫。
“陛下……我知道……對不起……臣女願意為陛下……祈福。”她無力地一邊喘氣,一邊央求他。
可她央求人的功夫很弱,弱到蕭庭訚心中譏諷地在笑。
“朕不缺有人祈福。”
“那陛下需要什麽……”她柔柔弱弱躺在床榻,許是藥效還未過,肌膚透着粉意,烏睫顫抖雙肩垂下,露出纖柔的線條。
蕭庭訚睥睨她,面無表情地道:“朕若是要你去殺掉朝梣呢?”
沈微漁頓時臉頰煞白,不斷搖頭,“不要。”
面對她的拒絕,蕭庭訚心裏的譏諷無聲地被放大,“朕知道你舍不得他。”
他冰冷的指尖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冰冰冷冷的觸感,令沈微漁心中的不安陡然放大。
她知道自己說錯話。可是讓她去傷害朝梣是萬萬不能。
“陛下,能不能換個法子。”
“你想讨價還價。”蕭庭訚都快被氣笑了,天底下哪裏有這麽好的事情。
“做夢!”蕭庭訚陡然掐住她的下颌,讓她不能再開口,面無表情道:“你想償還朕。”
“可朕是天子,誰都不能欠債,連你也是。”
蕭庭訚松開手,居高臨下道:“朕需要一個子嗣,你若想償還那就給朕生個孩子。”
“不——”沈微漁想也不想地反對。
蕭庭訚忽然殘酷地笑了笑,俯身逼近,輕而易舉她握住骨肉均勻的小腿。
沈微漁渾身顫抖,不知所措。
“之前朕跟你說起,我們會有子嗣。你卻傷心落淚,說自己恐不能有孕,還讓我去納妃子。”
“其實,你是想給那個野男人生吧?”蕭庭訚氣息一冷,接近殘忍地壓住她的小腿,手指從大腿一路滑到小腹。
沈微漁險些失聲尖叫,如驚弓之鳥,寒毛直豎,想要蜷縮身體。
但蕭庭訚不容置喙地輕輕一按。
“朕以前對你頗有憐惜。顧忌你的身子,顧忌你的名聲,顧忌天下禮儀,可到頭來,朕為何要顧忌煩冗禮節,為何要憐惜你一個處處欺騙朕的女人。”
沈微漁聽到這句話,攥緊的雙手沁出細細的汗珠,不妙的思緒放大在心中,耳畔似乎傳來野鳥驚恐的叫聲。
白沙羅帳陡然被撕碎成飛絮。
無力的求救被吞咽在喉嚨裏。
她纖柔的小腿被并開,羅襪早早消失不見,不容置喙的力道,猶如狂風驟雨,令瓊花顫顫巍巍,驚恐之餘,瘦削的雙肩與頸部緊繃像拉開的琴弦。
細細碎碎的低吟夾雜痛苦,從日醉西山,到明月星朗,再到天色露白,斷斷續續。
鎏金牡丹的燭臺蠟燭早已熄滅。
雙手無力垂下,猶如折斷的玉芙蓉,頃刻間另一只修長的手臂,不容置疑地拖拽其被褥。
“不——”斷斷續續的低吟,痛苦不已。
“這是你欠朕的。”男人低沉的嗓音,猶如戛玉敲冰。
可他摘花蹂躏的本事,卻殘酷至極。
仿佛致人于死地,又夾雜幾分無望。
–
沈微漁醒來,已不知過了幾日,渾身隐隐約約作痛。
她強撐不适,垂頭見身上的衣裳已經換了幹淨的一套,腳稍稍一動,鎖鏈發出刺耳的聲音。她環顧一周,殿內門窗緊阖,一扇翠屏,三三兩兩矮幾,陳設簡陋,不像有人居住。
尤其是殿內,唯有一盞鎏金牡丹的燭臺放置蠟燭,一燈如豆。
沈微漁迫切地想起身,看看能不能找到辦法逃出去。
她還沒動,殿門忽然被推開,晨曦的碎金傾斜而入。
沈微漁覺得刺眼,用手遮擋光暈。
少頃,殿門阖上,刺眼的光褪去,沈微漁松開擋住眼睛的手,才驚覺殿內将晨曦擋住,一絲餘光都透不進。
沈微漁心中甚為惶恐,也不知道朝梣知不知道她在皇宮。
她心中思緒亂糟糟,眉梢瞥見蕭庭訚走近。
蕭庭訚一襲金絲玄袍,衣袖鑲繡的蟠龍張牙舞爪,沈微漁瞥了一眼,覺得晃眼,竟不敢再看。
因此也她沒察覺蕭庭訚今日所來,手裏還親自端來楠木托盤。
直到蕭庭訚面無表情地将楠木托盤放置在她跟前,掀開布帛,露出裏頭的物件。
沈微漁瞳孔一縮,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但見托盤有四樣東西,一樣是金柄鑲嵌瑪瑙的短刀,一樣是精巧繡着牡丹的帕子,另一樣則是一只藥瓶,還有一樣則是玉制的棍子。
“這是何意?”沈微漁瞥見金柄鑲嵌瑪瑙的短刀,心裏生出畏懼。
“你以為朕會輕而易舉放過你?”蕭庭訚面色冷靜,将短刀從刀鞘取出,露出尖銳的刀鋒。
沈微漁害怕地往後一躲。
可她能躲哪裏去,這是關押她的“牢房”,作為行刑者,蕭庭訚輕而易舉攔住她的腰肢,不顧其願地拖拽到面前。
直到短刀尖銳地對準她的眼珠。
恐慌瞬間席卷她的四肢百骸,耳邊也嗡嗡作響,渾身發抖。
“莫怕,朕不會讓你死。”蕭庭訚安撫她,溫聲細語,可接下來的話,猶如晴天霹靂般,将她震懾當場。
“你慣會這雙眼睛騙朕,所以為了以後不騙朕,需要挖下來。”蕭庭訚語氣驟然冷下來。
“不!”沈微漁不知從哪裏生出力氣,明明害怕地在流淚,卻還是義無反顧握住他的腕骨,懇求地望着他。
“你想留下雙眼睛。”蕭庭訚居高臨下地睥睨她。
面無表情的面容上,令人捉摸不透。
沈微漁恐懼地颔首,死死拽住他的腕骨,生怕他真會對自己下死手。
蕭庭訚:“既你不願意當瞎子,那你想當什麽。”
沈微漁凝眸望着面無表情的蕭庭訚,想起前幾日他對自己的折磨,咬了咬唇道:“我當陛下的女人。”
她說這番話,已經抛下臉面,臉頰緋紅,羞赧之意,一覽無餘。
蕭庭訚收起短刀,沈微漁松下一口氣,可他又冷冰冰道:“你也配。”
他的話毫無起伏,像一潭死水,卻将沈微漁吓得氣息紊亂。
不就是騙他,蕭庭訚何至于如此待她。
沈微漁心底湧入無名的怒火,可眉梢卻瞥見他拿起玉制的棍子,心頭一懸。
“陛下,這是何物?”沈微漁咬了咬唇,佯裝無事發生,可當蕭庭訚平白無故斜瞥一眼,心裏頓時緊張不已。
“你既不願意當瞎子,可你會跑,反正你以後會永遠待在這裏,也不會下床,留着這雙腿走路作甚。”
蕭庭訚輕描淡寫地道。
沈微漁的小腿忽然冒出寒意。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一把推開蕭庭訚,迫切地想要逃走。
蕭庭訚卻不阻攔她,冷眼旁觀她起身,卻被鎖鏈攔住。
他旋即指尖一勾,将鎖鏈扯回來。
沈微漁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還來不及反抗,卻被拖拽回到他的身邊。
“你……”
蕭庭訚面色平靜如死水,一字一句地将托盤裏的物件用于何處,告知她一二。
“你的腿若是廢掉的話,會疼出聲,朕怕你會咬傷口舌,帕子會塞你嘴裏。至于藥瓶裏裝的則是讓你四肢無力,沒有力氣反抗的藥丸。”
伴随他一字一句,沈微漁面如死水,秋水剪瞳泛着恐懼。
她的內心迫切地生想逃跑的意圖。蕭庭訚卻攥住她腳踝的鎖鏈,像是牽住她的生機,讓她無處可躲。
“陛下,我只是騙了你,為何……為何……”她顫抖地說不出話,眼眸的淚像春雨浸染面頰 。
若是以前,蕭庭訚怕心中早已憐惜。
可是眼下,蕭庭訚撫摸她的臉頰,眼底閃過憎惡的神色。
“你只騙了朕這一件事嗎?”
沈微漁心頭一驚,他這是知道自己的全部所作所為嗎?
她慌慌張張地想辯解,可蕭庭訚扣住她的下颌,“你跟齊保早就相熟,是他幫你逃出宮。”
此言一出,沈微漁如遭雷擊。
他竟連這事都知道。
“陛下,是我幾月前見他可憐幫了一下他,後來我想出宮便脅迫他幫我出宮,千錯萬錯都在我身上。”
沈微漁央求地牽着他的衣袖,将罪攬在自己身上。
一縷寒風不知從哪冒出,卷起他的衣袍,燭火搖曳。殿外,寒風瑟瑟,落花似飛瓊飄飄。
蕭庭訚靜靜地睥睨她,面無表情,猶如深潭,看不清深底。
半晌,蕭庭訚道:“他的證詞跟你截然相反。”
一霎那,沈微漁唇角發白,雙手無力松開,垂坐在地上,任由寒風侵肌。
“陛下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問我。”沈微漁如瀕臨絕境的犯人,不再掙紮,仰起頭苦澀地問他。
蕭庭訚也在問自己,為何知道真相還要來質問她。
他凝望着沈微漁的眼眸。有痛苦,有不安,卻獨獨沒有他想要看到的東西。
蕭庭訚面無表情地道:“朕想知道,你還會騙朕嗎?”
一句話,将她徹底釘死在這瑤臺瓊室。
她羅裙遮掩下的小腿,被湧入森森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