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暮之在人來人往的超市裏被擠得寸步難行。
國內的超市一到周末就會有打折活動,人多,也不奇怪,只是一個高高大大的年輕人,作風看上去也挺正派,立在一群大媽大嬸之中,總是顯得有那麽一點兒滑稽。
旁邊的西屠戴着口罩低着頭,故意裝作不認識他。
兩個大男人來逛超市,在這個開放的社會裏,必然會引來許多年輕女孩子的注意。
許暮之是屬于那種表面看上去清清淡淡的人,至少現在是的!如果不是西屠知道這人平日裏在背後有多損,那麽他現在低頭仔細挑着牛奶,認真看着生産日期的樣子,乍一眼看去,還挺有居家好男人的味道。
西屠要聲明他是個直的。
他會注意到許暮之,完全是因為對面那兩個互相嬉笑打鬧間還不忘往他旁邊的人瞥去的女孩子。
他等了許久,許暮之卻放下了一提牛奶,又轉手拿起了另外一袋牛奶,他兩眼一翻,胡亂地提了兩盒牛奶塞進了購物車,然後頭也不回地去了零食區。
看,這才應該是一個糙老爺們兒的行為作風!
許暮之啞然地看着遠去的西屠,西屠卻走遠了,在前方某一處停了下來,吆喝着,“charles,這裏有好多水果糖!好漂亮!”
他走過去,看見那散裝的糖果裏面,有許多五顏六色的水果糖,糖紙上印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卡通小人,看上去确實是比較好看。
他見了,伸手抓了一只口袋,往裏面塞了一把。
西屠笑道,“charles,你果然了解我!”說着一雙手就抓向了那包糖,卻被許暮之輕易避開。
西屠傻眼了。
“你不是不喜歡吃這個嗎?”西屠追上去。
許暮之挑起了一袋零食扔進了購物車,架子上有不少的零食,幾乎每一種都往購物車裏面塞,西屠怪異,掏出手機看了看清單,叫道,“charles,那個巧克力卷芯棒,還有那個面包,薯片,清單上面都沒有,露營不需要那些……我們去的地方有很多……”
許暮之置若罔聞,仍然一個勁兒地往裏面塞東西。
西屠汗顏,跟了過去。
西屠和許暮之其實是在莫斯科打了一架才認識的。
當年的許暮之是圈子裏小有名氣的天才畫手,性格孤傲卻分外嚣張跋扈,而西屠只是一個空有傲骨的窮學生,有着所有清高留學生的品質,固執且努力,優秀并且好強。在兩個人交手之前,西屠喜歡了一個女生,莫斯科的女孩子大多熱情膽大,那個女孩子十分堅決地拒絕了西屠的愛意,然後當着所有人的面說自己喜歡charles。
那時候他以為charles是個優秀且自律的人,直到他在酒吧裏看見他的那副放浪形骸的模樣。
所以兩個人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就摩擦出了巨大的火·藥味。
打架,在所難免。
西屠落敗,也是必然。
只是那一架,打出了一對冤家。
後來兩個人常常一起出生入死,原來還是個乖乖學生的西屠,硬是被許暮之帶跑,成了一個時常混跡各個娛樂場所的浪子。
而西屠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孩子,是在許暮之的家裏。
許暮之的那個家中沒有國內的那棟房子大氣精致,整個房間平面不大,淩亂不堪,在城市的一處偏僻的角落裏,就好像是刻意叫所有人都忘了這麽一個人的存在,安靜落寞地不像話。
在那滿目淩亂的書桌上,有一本書,被翻了太多次,書角已經起皺,看上去似乎有些年頭,沒有灰塵,卻已經變得破舊。
是海明威的《老人與海》。
他随手翻了翻,一張照片就這樣輕飄飄地掉了下來。
照片背景是一片花海,三個人,一個是許暮之本人,還有一個男生他不認識,中間站了個小姑娘,咧着嘴笑得特別燦爛。該是許暮之少年時候在國內的照片,兩個男孩子勾肩搭背比劃了一個剪刀手,那姑娘也伸出雙手比了個剪刀手。
很俗的姿勢。
在西屠看來,整張照片,卻只有那個女孩子的笑容尤為明顯。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一刻就這麽确定,charles留着這一張照片,是為了那道明豔的笑容。
彎彎的眉眼,笑起來好像心裏滿滿的都是甘甜。
于是那時他就鄭重其事地将那張照片放了進去,揚起那本書對着他說,“charles,希望你的那個女孩兒終有一天能看見它。”
他也記不太清當時的charles說了什麽,是說了“借你吉言”,還是說了“不會有那麽一天的”,是說了什麽,西屠後來也給忘了,只記得charles當時看見這本書後眼裏淺淺的笑意,和眉目之間少有的溫柔。
那個女孩子很重要吧?
西屠對着前方的背影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戳了戳他的背,許暮之回頭,西屠臉上有狹促的笑意,正欲開口,他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
接通後那頭也不知道說了什麽,許暮之竟然張口就是胡話,“在畫室。”
西屠驚愕地瞪大了眼,剛要嚷嚷這裏并不是畫室,就被對方一個眼神壓制。西屠幽幽地盯着他,說謊話就是鼻子會變長的匹諾曹。可對方似乎并不在乎。
“……”
“有個不安靜的人。”
“……”
“嗯。”
沒說兩句就挂了,挂完後就看見這位匹諾曹先生低頭看了看那滿車的零食,呆滞地盯了好幾秒,最後轉過身一聲不吭地去了收銀臺。
西屠在後面石化,“嘿,charles,我們還有好多東西沒買!”
然後那位匹諾曹并沒有理會他。西屠一頭霧水,回想剛剛,卻覺得charles的眼神有那麽點幽怨。
最後他和charles拎着一大袋的零食上了山。
沒有烤架,沒有火把,那個地方有一條小溪,溪中有魚,卻只能看着那些魚快樂地游走。
西屠終于受不了了,在第六次将放飛的風筝放了出去又收了回來後,一把扔下那個風筝,說,“這是我經歷過的最糟糕的露營!charles,我要回去!”
charles卻恍若未聞,悠然地支起畫板,對着遠方已經開始斜落的夕陽描繪,大有随意的意思。
西屠崩潰。
就這麽一輛車,還是和他一起寫生好了。
意境正好,不喧不鬧。
于是擺出了畫板,可畫着畫着就覺得不對勁兒,猛地回頭,語氣憤怒,“charles!噢該死!你是不是被人放了鴿子所以才來找我臨時頂替?!”
他們帶來的零食那麽多,卻沒一個是他喜歡的,甚至他還準備了一條薄毛毯,他一個大老爺們以前在莫斯科露營的時候從來沒用那些東西,今天charles突然就說想去露營,拖着他就去了超市。
許暮之卻沒有理會西屠的抓狂,只是盯着遠處的殘陽,殘陽在籠罩下,那蜿蜒的山路有一輛車緩緩地開了上來。
他說,“西屠,從來沒人放過我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