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素月流天(一)
三年不見,大夫人比先前看起來憔悴了些,倒是二夫人,紅光滿面,去廟裏還願回來都珠翠滿頭,看起來日子過得就不錯。
“大夫人二夫人同我不沾親帶故,我自知攀不上鄭家。只是不知道,鄭家三小姐,我的繼母沈鄭氏,你們可還認?”
聽見鄭家三小姐,二夫人頓生警惕。鄭家兩位兄長原先最疼這個妹妹,她即便不待見這個小姑子,也不能落下話柄。
“沈大姑娘這是哪裏話,我們做嫂子的,哪有不認三姑娘的道理?你這麽說,讓有心人聽去,倒成了我們的不是,究竟安的什麽心呢?”
大夫人思索後,亦點頭附和:“月兒,你到底是我看着長大的,也帶過你。如今你雖成了這般,我心裏,還是有情分在。你想說什麽、要什麽,我自會盡力幫你。這番話,以後還是莫要再提了。”
等的就是這句話。沈月透冷笑:“大夫人二夫人認她就好。那我想問問,沈鄭氏陷害我母親,害我母親喪命,她大張旗鼓嫁進我沈家,占我母親身份,這筆賬,你們可認是不認?”
大夫人二夫人剛剛還不屑的目光,齊刷刷轉到了沈月透的臉上。
二夫人瞪圓了眼,擡起一只手指指向她的鼻尖:“你這個小妮子,亂說什麽!沒有證據空口捏造,欺負我們家三姑娘香消玉殒死無對證,編這些事來敗壞我鄭家名聲!”
就知道名聲。這個節骨眼了,還只惦記着鄭家名聲。沈月透這會一點也不氣了,還覺得好笑。
她現在光腳不怕穿鞋的,鄭家名聲掃地,意味着鄭将軍官位動蕩。鄭将軍官位動蕩,意味着這些女眷錦衣玉食不保。而她呢,她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的了。
“是呀。”大夫人道:“你要這樣說,可有證據?”
沈月透當然沒有證據。
她就是來要答案的,有了證據,她還需要廢這功夫嘛。
所以,她義正言辭道:“自然有。沈鄭氏向來有記事的習慣,她每日入睡前,都會把今日做過的、明日要做的事情記于冊上,這些年來,足足二十于冊,我若非翻出,怕是要永遠被蒙在鼓裏了。”
沈鄭氏有這習慣嗎?當然沒有。還是沈月透現編的。
“我此次來,只不過想要一個說法。這些證據我早已整理好,若是我在這裏出了岔子沒有回去,那麽這份證據,就會一個不漏的出現在公堂之上。二位夫人,你們怎麽回答我,該想好了。”
當然這個也沒有,沈月透還是現編的。她只是突然想到,要是這些人突然想殺人滅口,她會有危險。
不是怕死,只是還沒跟弟弟沈康做交代,她不能現在這樣死在鄭家。
“反了你了!敢跟我們這樣說話!”二夫人惱羞成怒,騰地站起身,準備揚手打沈月透,卻被大夫人攔住了。
好歹是替鄭将軍管了這麽多年家的,又是長嫂,這個時候,大夫人就顯得格外沉得住氣,語重心長道:“你說的這些,我一概不知。既然有證據在手,何苦再來找我們?三姑娘既以嫁出去,這些事,來找我們也是無用啊。”
沈月透又笑了,“剛剛大夫人二夫人還說當沈鄭氏是自家人,這會又說嫁出去便同你們無關了?”
她坐直後背,揚手攏了攏頭發,“那就說些同你們有關的。”
“舅母。”她目光落在二夫人那一頭招搖珠翠上,“其實沈鄭氏帶我算不錯。若說不怪她,那自然是假的。可若真的怪她,我卻也真的狠不下心。倒是你,殺我繼母,親手謀害了你夫君的胞妹,這件事,同你們有沒有幹系呢?”
她還是猜的。
看着二夫人驟變的神色,沈月透很遺憾,自己猜對了。
“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沈月透聳肩,輕松道:“你們應該知道,我只是想要一句誠心的道歉,沒打算對你們做什麽,否則這些證據已經在公堂之上了。”
她看了眼二人反應,繼續道:“我猜,你們現在一定在想,在公堂之上才好,鄭将軍肯定有能力撤了這個案子。我也這麽想的。不過你們不怕公堂,怕不怕人言呢?這京城人多口雜,一傳十,十傳百,鄭将軍能封住多少張嘴呢?我沒這麽做,可見誠心,作為回報,你們是不是也該拿出點誠心來?”
是啊,鄭家的家事,若是傳出去,必定一石激起千層浪,到時候鬧大了,怎麽可能傳不到皇上耳朵裏。
大夫人心虛了。二夫人害怕了。
空氣凝固了一息,大夫人剛剛憔悴的面容,忽然目光炯炯不怒自威,揚起手,“啪”一巴掌,重重落在了二夫人臉上。
“你有沒有做過!現在還不說實話嗎?”當家主母的氣勢,頃刻間,鋒芒畢現。
“沒有沒有!嫂嫂,咱們妯娌多年,你是最知道我的啊!我怎麽會做這樣的事呢!”二夫人辯不過,幹脆開始痛哭,眼淚滾下,糊了滿臉,抓着大夫人的胳膊直搖頭,剛剛的威風早已不在。
大夫人看二夫人這個樣子,半晌,移開視線,遂嘆氣道:“沈丫頭,你看你舅母這個樣子,她怎麽會是有膽子殺人的人呢?她同鄭老二日子過得好好的,何苦如此呢?”
沈月透現在極其佩服大夫人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從容。
大概是,二夫人犯的錯,她也不怕?
憑心而論,記憶中,大夫人這個嬸娘,對她确實還不錯,該教的東西都認真教了,該帶她做的事也全都做了。按理來說,沈月透是無意牽帶到她的。
不過,可能沈月透對鄭家實在深惡痛絕,所以殃及池魚也顧不得了。
“大夫人不知她何故如此,那我便說給大夫人聽聽,二夫人上了年紀,記憶也不好了,正巧我也幫再回憶回憶。”
沈月透道:“打從一開始,二夫人為了穩固地位,便想盡辦法同沈鄭氏打好關系。你知道沈鄭氏傾慕與我爹,便教沈鄭氏如何除掉我母親取而代之。可憐沈鄭氏聽了你的主意,不顧鄭将軍的勸阻,寧願破鄭家的規矩生米煮成熟飯同鄭家斷絕關系,也還是坐上花轎,成了我爹的續弦,二夫人可想起來了?”
二夫人已然面白如紙,抖若篩糠,低着頭不敢再看。足見沈月透說對了。
她還是猜的。
就因為她了解鄭将軍對妹妹的重視和疼愛,也了解二夫人那些年的寧願受委屈也不願意離開鄭家的卧薪嘗膽。
她猜,鄭家規矩那麽大,家規好比軍令,沈鄭氏一個人肯定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做這一切。
那在那樣的時機下,想要巴結沈鄭氏拴住鄭将軍心的二夫人,是最有可能的人。
而當時一心撲在她爹身上的沈鄭氏,只會将二夫人當成救命稻草,完全就照着做了。
這點推測是因為,沈月透了解沈鄭氏對她爹的心意。作為一個繼母,同她爹從來沒有拉過臉,不管多晚都等她爹回來了才睡,愛她爹愛到甚至沒有傷害過她,足見真心。
不過,二夫人到底教沈鄭氏怎麽做的,沈月透就不得而知了。猜不到,所以就沒說過程,以免有所出入引她們生疑。
一席話出來,莫說大夫人,就連二夫人都信沈月透真的有證據在手了。
“而後,鄭将軍當時被收回兵權,你擔心鄭将軍前路不穩,便想到了我這麽個棋子。先一再提醒沈鄭氏欠了鄭家諸多,又勸沈鄭氏送我去選秀,假意說我進了宮沈康才能脫離老侯門,實則是想用我給鄭将軍鋪路,二夫人可想起來了?”
這個不是沈月透猜的,是沈鄭氏以前自己在家常說欠了鄭家,說希望沈康以後能前途光明,沈月透想聽不見都難。
說來,這些推斷人的東西,還是沈月透從唐岫遠那學來的。
她心中突然一陣刺痛。是啊,當時所有人都在教她怎麽才能讨別人歡心,只有唐岫遠,在教她如何保護自己。
可偏偏,她那時将讨好都給了別人,卻将那些保護的法子,盡數用給了唐岫遠。
“後來,我失蹤,想必也是你動了手腳吧?”
等等…不對!沈月透猛然反應過來,自己當初被唐岫遠擄走應該與二夫人無關。
二夫人當時沒有這樣做的理由。沈月透被擄走,二夫人沒有好處,若說是怕沈鄭氏日後風頭蓋過她,也說不過去。
那…會是誰給唐岫遠開了門路…
“這個是我逗你的。怕你們太緊張,緩和緩和。”沈月透在二夫人辯解前及時打斷,以免她們懷疑證據。
“後來南邊動亂,鄭将軍重新拿到兵權,你自然不再需要我這顆棋子了,卻不告訴沈鄭氏。我回到莊子,沈鄭氏寧願下藥,也送我回到京城,結果沒選上,你怕我牽連鄭家的名聲,在沈鄭氏回盛安城的路上,就派暗衛将她的馬車弄下了山崖,徹底斷了沈家和鄭家唯一扭接的路子。自此,我們沈家如何,也罵不到你們鄭家頭上了,可是如此?”
月月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