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言醒來時,自己的世界早已變了樣子。
車輛的撞擊聲和玻璃的碎裂聲是他最後的記憶。在聽到儀器“哔—哔—”的聲音由慢變快,越來越清晰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醫院。當明白這一點時,那壓在眼睛上的重量突然消失,讓吳少言睜開了雙眼。
果然,眼前白色的天花板和身上的病號服都已經證實了他的想法。身體十分僵硬,吳少言掙紮了好久,想動一動,才發現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床上。現在是白天,陽光透進窗戶,亮亮地照在臉上,他想試着回憶一下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遺憾的是腦袋裏除了那發白的陽光,再也沒有其他什麽東西了。不一會兒,門外傳來十分大的争執聲,那聲音越來越大,終于到了門口。
“他見血都暈,怎麽可能做這種事!”一個聲音大聲地呵斥着另一個人。門被打開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走了進來,看見他後驚訝地睜大雙眼。下一秒又退出房間迅速地關上了門,他聽見那個男人的聲音在過道中回響着,“你明天再來。”“啊?唉,知道啦。”另一個聲音這樣說。一連串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後,門又一次被打開了,剛剛那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又一次進來,看着坐在床上的他,眼睛裏滿是欣喜,“醒來了!身體怎麽樣?會不會暈?醫生說你可能有點輕微腦震蕩。”
“身體其實還好,我覺得其他問題可能比較嚴重一點。”他盡量讓自己擠出點笑容,可是估計并不成功,因為男人本來微笑的臉僵住了,“我應該是失憶了。”這下,男人連笑都沒有了。
活了二十五年的記憶一下子全沒了,這是他醒來以後第一件确定的事。
立夏的午後,開始有一些悶熱,市立第二醫院的神經內科病房213室裏,頭上還纏着紗布的吳少言感到涼意滿滿。頭還是有些暈,也許是腦震蕩帶來的,也許是剛剛聽到的話帶來的。本以為沒了記憶就夠慘了,沒想到這個時候切切實實的感受了一把什麽叫“禍不單行”。
“嫌犯嗎?”他用幾近未聞的聲音喃喃自語。身邊那個年輕警察沒有搭話,等待他自我消化。昨天看見的那個男人正削着蘋果,沒有擡頭,偷偷摸摸踢了警察一腳,“小言,別聽他瞎說,是目擊者,目擊者!哪來的什麽嫌疑。”
男人好像接受了他失憶的事實,話也變得多了起來。男人的名字叫林中裏。昨天,他告知那人自己的情況,男人剛開始表現的十分難以接受,隔三差五一句“真的麽?”,反複地問着他。在一次又一次得到肯定答案後,眼神就越來越暗淡。做了自我介紹後,男人滿懷希望地看着他,以為他可能會想起什麽。見他還是毫無反應,男人整個人都頹了。一下午相對無言,他有很多話想問,卻問不出口。
也就是護士換藥的時候過來跟他說了兩句話,讓他得到了一些信息。
“你這發小真不錯。你昏迷這幾天,他一直在這兒照顧你。現在這種男人可是太少了。護士的眼睛裏冒着桃心,“哎,能不能幫我問問,他……結婚了沒啊?”
結沒結婚他不知道,只是聽到這些話後心裏很難受,覺得自己似乎是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因為車禍撞擊頭部的原因,記憶像是一團飄游晃蕩着的雲團,模模糊糊的,想要抓卻抓不住。在昏迷的那幾天裏,吳少言感覺自己被綁住了手腳,塞住了嘴巴,沉在黑暗中。想要掙紮,想要大聲呼救,卻發現自己除了等待,什麽辦法都沒有。現如今好像又陷入了相似的境地。
當他再次醒來時,自己已經躺在了醫院裏,腿骨骨折,頭部被縫了幾針。模糊的記憶中有十分大的撞擊聲和玻璃的碎裂聲。
“一個禮拜前,你晚上開着一輛車撞到了一顆大樹上。”男人一邊給他扇着扇子,一邊閑話家常似的把這件事講給他聽。
過了一天,就有警察找了來。本以為是來調查那起交通事故,沒想到,警察帶來的是一個更壞的消息。
“事故當天晚上,你從陸展笙家裏跑出來,以超高速開車,還穿過了一個單行道。這些,你都不記得嗎?”
警察拿着一個資料夾,裏面是一個被叫做“陸展笙”的企業家。在他車禍當天晚上,那個人的後腦勺被鈍器砸中。有人發現異常報警後,陸展笙已經死在自己家裏的地板上了。
警察甚至還放了一段錄像。那是從他出事時所開車輛的行車記錄儀裏提取出來的。
上面,前方路上車輛疾速躲避着他開的車,甚至還有人大吼着“瘋子“什麽的。車裏,只能聽到他微弱的聲音。把音量調到最大後,自己的聲音在不停地念叨着”沒事,沒事。“
什麽東西沒事?他,不會是因為殺人潛逃一時心慌才出了車禍吧!
“我,真的,殺了人嗎?”吳少言茫然地問着警察。
“目前還沒有調查清楚,也不知道陸展笙到底是被什麽東西砸中的。不過可以确定的是,那裏有你喝水用的杯子,你的指紋、鞋印。在那個時間段進出過陸展笙家裏的人到現在為止只有你。吳先生,你是真的失憶了嗎?”警察的聲調帶了一絲懷疑。他不禁苦笑,必然是這樣的,這種情況任誰看都像是“殺人潛逃”的戲碼不是麽?
“至少你剛剛說的話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吳少言搖了搖頭,然後感到一陣惡心,抱着頭壓抑地哼了一聲。林中裏見狀放下正在削皮的蘋果,幫吳少言揉了揉頭,然後警告式地瞪了警察一眼,“你說那個人是鈍器砸傷的,那砸他的人應該會被噴濺上血才是。可是小言身上并沒有他的血對不對?”
“這也是他現在身份還沒有确定的原因。”警察對林中裏說道,接着又轉過頭,看看吳少言,“本以為你醒了多少還能有些線索,看來是要多費點功夫了。如果想起什麽事請你務必跟我們聯系。當然,如果真的是你的話,希望你能在第一時間自首,至少能判輕點。”
“行了魏皓之你快給我滾,怎麽沒一句聽着舒服的呢。”
“哎喲,學長,我在工作,你這是妨礙公務!”
林中裏并不理會,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份放到盤子裏遞給了吳少言,“來,小言,吃蘋果。”
那名叫魏皓之的警察正要說些什麽,手機響了,警察歉意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就從病房走了出去。
病房裏只剩下吳少言和林中裏兩人。他翻了翻警察帶來的資料,陸展笙嗎?照片上是一個十分英氣的青年男子,年齡三十六歲,已經是一家營業額可觀的科技公司的負責人。這樣年輕有為的人極有可能死在自己眼前嗎?吳少言有些難以接受。一個活生生的人類死在自己面前,而且還和他有很大關系,這是沒有記憶的他所不可想象的。
明明已經十分努力地去回想了,可是記憶像是抛棄了他,留下空白的他面對着所有的事情,比如之前他的行為帶來的麻煩。
放棄了的吳少言像是在洩憤一樣,把資料夾扔回椅子上,閉着眼睛,要是在夢中,能得到什麽提示就好了。
一雙大手撫上他的眼睛,男人偏涼的體溫讓人十分舒服,他在心裏想着。
“你是不是很難過?我忘了你這件事。”吳少言問了一句。
“與其說是難過,不如說很擔心。本來就欠了我十萬塊,再加上這幾天的醫藥費,你什麽時候才能還得清啊。”
“我欠你錢了?”吳少言揪下覆在眼上的大手,發現林中裏并不搭話,直直地看着自己,嘴角還有些許沒有收回的笑意。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被人耍了,林中裏把蘋果遞到他嘴邊,說了句“真好騙”。他奶奶的!!吳少言用力地咬着蘋果,一面狠狠地瞪着林中裏,要不是現在因為骨折下不了地,真想把這家夥打一頓。
“總算有點其它表情了,這樣子好多了。”林中裏摸摸他的頭。氣氛突然有些尴尬,吳少言覺得喉嚨有些發癢,幹咳了一聲,撥開男人的大手,閉上眼睛,繼續睡覺。半晌,聽到林中裏輕輕說着,“忘記了也沒關系,你現在這種又呆又傻的樣子也不錯。”他不想睜開眼睛了,醒來後有一堆麻煩事,讓人真的好想逃。
一個男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吳少言可以聽到自己發出的急促呼吸聲。看了看周圍,那男人離他很遠,自己能看到的東西,只有黑白兩色。他的心劇烈地跳動着,伸手抹了一把臉,卻發現自己的手上粘粘膩膩。即使其他東西是黑白的,手上的血卻紅得刺眼。意識到了什麽的吳少言內心強烈地否定着此時腦海中冒出的想法。身上的力氣突然被抽光,他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握住的東西“當啷”一聲狠狠地砸向地面。那是一個金屬制的燭臺,底部有着鮮紅鮮紅的血正一滴滴地滴到地板上。那些血彙聚成一條紅色巨蟒,張着血盆大口,向自己沖了過來。
吳少言是被叫醒的,林中裏給他擦了擦汗,“夢到什麽了,一會功夫出這麽多汗。”
他環顧四周,“我睡了多久?魏警官呢?”
“半個小時不到。姓魏的走啦。找到兇器了,現在正在做鑒定。”
想起來那個可怖夢境的吳少言,手不由自主地攥住被單,“兇器,是什麽?”他的聲音幹澀而緊張。
“是個黃銅燭臺。”
他好像聽到自己的世界開始崩塌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平靜了一下心情,吳少言忍住發顫的嗓音,問了一句,“有指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