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重重,死亡身着輕紗,翩翩起舞,低聲呢喃,誘惑着聽到她話語的每一個人類。越來越多的人目光呆滞,走向低聲吟唱的死亡女神。他大力地搖晃着經過他的每一個人:快醒來,快醒來!人們毫無反應,臉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徑直走去。死亡女神淩厲的目光朝他射了過來,是警示,是威脅,是無聲的恐吓!他的嘴巴被泥土封住,身體被鎖鏈捆綁在大樹上,沒有人,能打擾死亡的邀請!

“你真容易做噩夢。”林中裏擔憂地看着他。

吳少言喘着粗氣,奪過林中裏拿來的水杯,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幾口。

“我想,估計是待在醫院裏的原因吧。”這裏,總是充斥着死亡的氣息。吳少言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

“醫生說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男人體貼地給他扇着扇子。

“你都不用上班嗎?天天往這兒跑?”

“還好。”

林中裏是法醫。這是他從魏警官那裏聽到的。

“其實他最近特別忙,就你出事那幾天,有個幹器官買賣的黑社會被人舉報給端了,光屍體就挖出來二三十具,別提有多瘆人了。別看他那麽精神,其實是蠟燭兩頭燒,真挺辛苦的。”魏皓之吃着香蕉如是說道。即使那麽忙,林中裏仍是每天過來,頂着十分嚴重的黑眼圈,不停地打呵欠,為了吳少言忙裏忙外。空調壞了,找人去修。吳少言的衣服這些天都是男人買的,也是男人拿回家去洗。有時還會找警局裏的小警花煲湯給他,說那樣子好得快些。

林中裏上班的時候,魏警官有時也會過來。自從找到兇器後,魏警官時不時就跑過來,跟他說說案件進展,指望他能想起點什麽。那個黃銅燭臺底部的形狀和陸展笙頭部的創面十分吻合,底盤接口處殘留了一點點血跡被眼尖的檢驗員找了出來,但是燭臺上半枚指紋都找不到,很明顯被人處理過。其實他的嫌疑從兇器找到後,就開始直線下降,兇手顯然非常小心,不像他,整個房子都有他存在過的氣息。

可是他忘不掉,忘不掉那個夢境。這些天,每每睡着,吳少言就會開始做噩夢,夢境真實的仿佛就是他過去的記憶。本來是想告訴林中裏他們的,可是有種莫名的心情阻止了他。他害怕夢境是真的,害怕自己真的殺了人,害怕看到那些充滿期待的眼神轉向失望。同時又覺得十分的不甘心,憑什麽是他,感覺過去的自己在身後陰險的笑着,要他為所有的事情承擔後果。于是他自欺欺人,那些是夢,只是夢而已。

男人手上的扇子快要掉到地上去了,卻渾然不覺,仍然窩在椅子上。那人的頭越點越沉下去,快要碰到大腿。

吳少言想出聲叫醒那人,又害怕打擾到林中裏好眠。其實這些天,林中裏這麽辛苦,他是十分愧疚的。因為沒有記憶,林中裏對于他不過是個認識了幾天的人,和陌生人沒什麽兩樣。這樣的人在自己有重大嫌疑的時候選擇無條件信任,還為他東奔西走。實在是讓人覺得欠了男人太多。他想問問以前的事,好快點想起來。偏偏每每問及,林中裏總以一句“先養傷”打發了他。這麽多天,除了林中裏和魏警官,再沒有人來過。魏警官在他出事以前并不相識,他想要多知道點東西,卻沒有能問一問的人。

看着林中裏東倒西歪的,快要掉下椅子,吳少言坐起身來,想幫他調整一下睡姿。這時,男人手上的扇子終于掉了下來,聽到響聲的林中裏一個激靈直起身來。

男人醒來後伸了個懶腰,雙手用力地搓了搓臉。

“我說你,好好回去睡一覺吧,你在這毫無形象地打盹,我看着真覺得罪孽深重啊。你們那小警花要是看到你這個樣子,正懷春的少女心還不得碎一地。”這麽多天他喝那小警花煲的湯可喝的着實不少,熬的大骨湯,雞肉湯,排骨湯全都炖得酥爛,不腥不膻不油不膩。林中裏模樣不錯,也确實能讓小警花這麽用心地去做這些事。那張好看的臉順便在醫院裏收攬了一幫小護士的芳心。

林中裏搖搖頭後站了起來,“我沒事。最近天氣不好,你都沒出去過。今天是來陪你散散心的,剛好我也睡飽了,一起出去走走吧。”

小公園裏的人并不多,有幾個小孩在園子裏捉迷藏。林中裏推着輪椅,上面坐着一臉無可奈何的吳少言,“醫生都說了我能拄拐,這麽多天吃了睡睡了吃,就這麽一截路還得坐輪椅,再這樣下去我都快廢啦!”

“你還沒養好,醫生也說過盡量少下地。你這麽不注意,傷好得慢,什麽時候才能出院?”

因為噩夢的原因,他确實掰着指頭算天數,指望早點出去來着。有時候實在憋得慌,也會拄個拐在走廊裏散散步。這些都沒跟林中裏說過,男人全看在眼裏。真是的,也不知是哪個護士出賣了他。

他們兩人正走着,一個女孩躲避着其他小孩的追趕,迎面撞到吳少言摔倒了。他急着想扶起那個小孩。女孩卻很快就拍拍手爬了起來,誰想到她剛剛站定,就氣嘟嘟對着吳少言說,“不要擋我的路,你會害我輸的。”說完,從吳少言身旁溜走了。其他小孩也嬉鬧着一個接一個地跑了過去。吳少言卻突然有些即視感,記憶中,也有些小孩銀鈴般的笑聲和打鬧聲。他十分訝異,轉過頭,“林中裏,我結婚了嗎?”

林中裏的表情則是十分古怪,“為什麽你會這樣問?”

“不,沒什麽,我在瞎想。”

“沒有,至少據我所知,沒有。”

吳少言的思緒一時間亂了起來,就在剛剛,他腦海裏閃過畫面,一個身着白裙的小女孩叫他“爸爸”。

如果他沒有結婚的話,為什麽會有女兒呢?孩子的媽媽呢?她們現在又在哪裏?為什麽他出事了,卻沒有人來看他呢?

“家庭”之于他,其實是個很陌生的字眼,當一個人失憶以後,才會迫切地需要一個世界上只屬于他的身份來證明他曾經的存在。對于他來說,自己的過去從現有的情況來看,幾乎沒有留下什麽能讓他感到安心的地方。林中裏再好,也畢竟只是朋友,而家人,不應該是任何時候都會互相陪伴的存在嗎?如果,自己有一個家庭的話,他的心,至少不會這麽惴惴不安。感覺自己現在的平靜生活像是跟老天借來的一樣,總有一天,是要還回去的。

“在想什麽?”林中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是些很蠢的想法,不提也罷。”

“沒關系,我想聽。”

吳少言猶豫再三,“我在想,如果我有家人的話會是什麽樣?”

輪椅不動了,林中裏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看着他,“家人,不就在你眼前嗎?”

“啊?”

“我做你的家人不好嗎?”林中裏的眼睛晦暗不明,充斥着他讀不懂的情緒。長時間連軸轉的原因,男人的眼睛有些充血,下巴上還冒着新長的胡須。其實單看五官的話,林中裏長的很好看,狹長的丹鳳眼,高挺的鼻梁,長長的睫毛投下的影子跟着陽光一眨一眨。可是現在整張臉上只寫着一個字,累。他不由自主,撫上了林中裏的眼睛。霎時間,發現男人的五官如此熟悉,好像他在心中已經描畫了成百上千遍一樣。吳少言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在那一刻确信了自己過去和男人一定非常親近。

“所以你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告訴我。不要憋着。也不怕憋出病來。”

“我沒……”

“你最近為什麽會一直做噩夢?什麽讓你那麽害怕?為什麽你一句話也不跟我說?”

因為你。如果真的那麽親近,會怎麽看待犯了罪的他呢!吳少言兩只手用力地握着,避開了林中裏的視線。

“你也沒告訴我啊,我們是怎麽認識的,你是做什麽的,我是做什麽的,你什麽都沒說不是嗎?”他還得旁敲側擊地去問魏警官才能得到零星半點的信息。

“過去,很重要嗎?”

“當然。你沒有失去記憶,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恐慌。萬一真的殺人了怎麽辦,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是如何生存的,這些都沒有答案啊!”

“你不會殺人的。那不可能。”

林中裏抿緊唇,站了起來,“走吧,我送你回房。”

他又一次來到了那個只有黑白的房間裏。這裏應該是陸展笙的房間。與上次不同的是,陸展笙正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看。

“爸爸!”一個聲音叫着他。那是在他腦海裏閃過的女孩,正站在陸展笙死時躺着的地毯上。

“爸爸,為什麽不救我,我好疼,我好疼啊!”女孩的眼睛變成了黑洞,白裙子上染着鮮紅的血,越來越多,直到整條裙子變成紅色的。他想去救女孩,卻發現自己一動也不能動。腳下的地板變得像泥土一樣松軟,慢慢地向下陷去。本想掙紮着向上爬,陸展笙死死地抱住他的腿。那個人搖晃着空空蕩蕩的腦袋,血順着陸展笙的額頭流進眼睛裏,鋪滿了整張面孔。陸展笙發狂一樣地笑着:掉下來吧!掉下來吧!那聲音,尖銳的刺耳,就像是魔鬼在将要犯罪之人耳邊的狂叫一樣。

吳少言在半夜時睜開了眼睛,林中裏早已經回去了,整個病房裏空蕩蕩的。把被子扔到地上後,他整個人抱着被子縮到牆邊的角落裏。他像是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浮木,牆壁就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第二天,林中裏來時,看到的就是縮在牆角的吳少言,男人嘆了口氣,蹲了下來,“我們回家,好嗎?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