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變成了一個可以哭可以無理取鬧可以大聲地喊着不要不要的孩子,不管多麽的任意妄為,總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安慰着他,撫平他所有的不安和痛苦。

“到了,就這兒。”林中裏幫吳少言拿着行李,回頭看着在單元樓門口發着呆的他。

這裏看起來好熟。

“怎麽啦?”男人湊近正出神的吳少言,打亂了他探尋記憶的腳步。

“沒……就覺得……有點眼熟。”林中裏愣了一會兒後,突然開心地笑了,“是麽?”

男人拉着他上了樓梯,“因為這就是你的家啊!”

“這是咱倆合租的房,你剛來這兒不久,東西也沒多少。”男人把他領到房間裏。裏面很幹淨,他在醫院住了兩個月,也沒見書桌上有灰什麽的——這房間一看就是經常有人打理的樣子。

“啊!對!”林中裏拉開他床頭櫃的抽屜,“你的身份證和存折我都放到這裏了啊!”他那少得可憐的行李很快就收拾完了。之後,吳少言拉開抽屜,身份證上的照片略顯稚嫩,也十分陌生。此時他突然想起在醫院時,死纏爛打好吃好喝地供着才從魏皓之口中套出的話。

“哥你本來是給人開車的,因為出車禍被人給辭了。哦哦,還有,車的修理費是學長幫你墊的。”說這話的時候,林中裏就在一口一大截香蕉的小魏身後站着。

他本來是想提醒小魏來着,可是……呵呵……聽得出神,沒來得及。

“小魏呀……”林中裏的聲音滿是隐藏的怒火。

魏皓之立刻停止了咀嚼,向他确認着身後的人。吳少言以一臉送壯士的悲壯表情重重地點了兩下頭。魏皓之用口型說了一句“哥你個叛徒!”這樣控訴着。他只得昧着良心背過眼不去看小魏。

“咱們出去說話。”林中裏以命令的口吻說完後,不顧魏皓之的抵抗,拖着那人走出了房門。

看着魏皓之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吳少言在心裏默默念着,小魏呀哥對不起你,等你回來哥這兒的香蕉全是你的啊!他本來想淡定一點的,卻被大聲關上的門吓了一跳。門板合上以前,他聽到林中裏的尾音,“誰讓你跟他講這些的?”

媽的除了小魏還能從誰身上套出話來。

“那錢你不用擔心,反正是些閑錢,放着也是放着。”訓完小魏後林中裏這樣跟他解釋着。

但是吳少言不能不在意,自己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穿人家的,還欠了人錢,太喪了。

他翻開存折,比較驚訝的是,那上面的錢竟然只有個位數,之前明明有個五位數的存款被自己一次性提光了。

這下,吳少言有些絕望,沒錢,負債還骨折,人生還能再慘點嗎?

後來他明白了一件事,當你很慘的時候,就不要念叨什麽“再慘一點”了。因為,事情真的會變得更慘一些。後來一段時間裏他過的生活可以用“沒有最慘只有更慘”八個字一句帶過。

唉,說多了全是淚啊……

自從回到家裏,吳少言的噩夢開始減少,也終于能好好地睡上幾回。從醫院回來後,他又在家裏待了一個月,終于能夠脫離拐杖走上幾步路,就開始閑不住了。一面在他們公寓門口的飯館打雜攢錢,一面找找看有沒有自己能幹的活。欠了林中裏那麽多,他真的也沒心情在家裏閑晃。

林中裏對他剛剛痊愈就到處亂跑的行為持反對意見,可是男人也忙得要死,根本無暇顧及到吳少言的方方面面。

“你怎麽來了?”晚上七點,飯館裏開始熱鬧了起來。正在擦桌子的吳少言一擡頭,就看到林中裏魏皓之他們和一幫人進了飯館大門。

林中裏對他溫柔笑笑,“同事聚餐,這邊菜味道好一點。”

“前輩,這位不會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發小吧!”正在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可愛的女孩,圓圓的眼睛,卷卷的頭發,正饒有興趣得盯着吳少言看,“你好,前幾天我有些感冒,嘗不出味道,煲的湯會不會很難喝?”

吳少言搖了搖頭,和她問了聲好。這就是那個小警花沒錯了。林中裏揉揉小警花的頭,“他每次都喝得一點不剩,我想嘗都沒份兒。”

小警花的臉紅彤彤的,急忙說着,“前輩要是想喝的話,我再去做就是了。”

“雅座還有一間,我領你們去吧。”

“好啊好啊。”魏皓之大嗓門的說着。從他醒來到現在,陸展笙的案子還是沒有破。倒是魏皓之因為經常來病房,外加喂食了不少香蕉的關系,和他熟絡了不少,剛開始見他時的莫名敵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送人們進去後,魏皓之本來拉着吳少言喝酒,被他拒絕了。店裏最近是因為人手不足才雇人的,既然做了,他當然希望可以好好工作。吳少言把店裏的廚餘拿出去丢到外面的垃圾桶,幾只野貓圍了上來,一邊“喵喵”地叫着,一邊吃着那些殘羹剩飯。天色已經黑了,店裏明明那麽熱鬧,店外卻顯得頗為冷清。吳少言突然感到有些發毛,這種發毛的感覺很熟悉,來自于那許久未做的噩夢。他環顧四周,路燈可見的範圍內什麽人也沒有,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的狗叫聲。野貓們聽到狗叫,就會警覺地停下來,好像在确認着自己的安全。

他的神經也莫名地繃緊了,打算多幹點活讓自己忘了這些不愉快的感覺,一進飯店大門,一張神似夢中惡魔的臉出現在眼前——那是陸展笙的臉。

“吳哥,原來你在這?”“陸展笙”說話了,在夢中,那人可從來不會這麽好好說話。想起夢中的那個形象,吳少言感覺背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顧不上回答,也顧不上思考,避開了那人,慌不擇路地逃到衛生間裏,顫抖着讓自己鎮靜下來。

從衛生間出來,吳少言的精神還是恍恍惚惚,老板叫了他幾聲都沒有聽見。

“小言呀。”老板喊了喊吳少言的名字,“你可以下班了,陪你朋友去吧!”這裏的老板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為人豪爽,看到他朋友來了就讓他去去玩,也不怕店裏人手不足。

這時,吳少言最想要的是躲藏,自然也就應了。他跑到林中裏一行人在的包間裏。魏皓之看見吳少言進來,就咋咋呼呼說着要罰,他想都沒想就灌了自己三杯酒。這下,其他人都沸騰了,非要拉他過去行酒令。吳少言喝了幾杯酒,就被林中裏擋了回去。“他骨折剛好,你們別灌他,我來喝好了。”

可是林中裏的酒量實在太淺,沒喝幾杯就說自己要吐,吳少言只好扶着男人出來找地方吐。

“你剛剛怎麽了,是碰到什麽人了嗎?”林中裏一出包間,就拉着他走到過道裏問着。

吳少言故作輕松,“我還以為你的酒量真這麽淺。”

“我在問你話呢!”

喝了幾口酒,膽子就大了起來。其實現在想想,那人與陸展笙只有五分相似,而且分明是個孩子模樣,嬰兒肥還沒褪盡呢。說不定只是個自己認識的人,卻被他搞得像是見了鬼一樣。吳少言覺得丢人,就沒講實話,含糊地應了幾句,“我就想試試看自己酒量大不大。”

林中裏一臉狐疑地看着他,“真是這樣,本來以為喝不了幾杯來着。”他急忙證實着。

說罷,吳少言打算回房。恍惚間,看到滿臉鮮血的陸展笙站在他面前獰笑,吳少言的臉都僵硬了。果然自己酒量并不大麽。

雖然不知道此時自己是什麽表情,不過應該很可怕,因為這時有個小孩經過他後看了一眼,立馬就哭了出來。吳少言不知所措地安撫着小孩,他想和善地對小孩笑一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沒想到小孩看到後,哭得更兇了。聲音大到小孩的父母來找他時,以一種譴責的眼光看着他。好像是做了多傷天害理的事一樣,他就是笑了一下呀。

因為這件事鬧得整個飯館都知道他把一個小孩給弄哭了。再次回去後,那群人以逃喝酒的罪名,又罰了他們三杯酒。林中裏全幫他擋了,最後,還是被吳少言扛了回來扔在沙發上。吳少言把林中裏的毛巾用熱水浸了浸,又拿了一個盆打算給男人吐的時候用。“噗……”躺在沙發上的林中裏突然低低笑開,還是那種極其壓抑又極度忍不住的笑。

吳少言拿毛巾給林中裏擦了擦,“想笑就笑吧,我沒事。”

“噗哈哈哈哈哈,我今天才發現你真的不會笑,以前總以為這小孩是有多狂才見誰都是一臉拽拽的樣子。沒想到你那個樣子就已經是在笑了,可愛死了哈哈哈哈。”

當時他特別奇怪地問林中裏那小孩怎麽哭得那麽兇,結果男人說,自己要是那小孩,估計也得哭。他笑起來就像是黑社會要過來收租一樣,如有不服,下一秒就會有個大砍刀伺候着那種感覺。

“有那麽好笑嗎?”

林中裏笑得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住嘴巴,肩膀仍不住地抖着。男人的眼睛笑成彎彎月牙,“你再笑一個給我看看。”

看什麽,當他是馬戲團的猴啊。吳少言轉身要走,被林中裏拉住了。“來,我教你怎麽笑。”

男人用兩只手狠狠地捏着吳少言的兩頰,把它們往上拉。

“疼疼疼疼疼,你喝醉了能不能注意點力道!——話說,我臉都要被你揪下來了,給、我、放手!”不會笑有罪啊,不會笑是會死還是怎麽地,幹嘛那麽執着。吳少言心裏想着這些,手上正努力地擺脫林中裏的控制。沒留心林中裏在幹什麽,直到一抹柔軟擦了一下他的嘴唇又很快離開。

一種異樣在他心底蔓延開來,林中裏倒是毫不在意,玩夠了就放了手,解開領帶腰帶就打算躺回沙發上睡覺了。讓他覺得,剛剛其實什麽也沒發生。酒醉容易那啥啥,性情大變的人也多的是。可能是失誤吧。吳少言這樣想着,也顧不得其它,光是自己的事情就夠令人頭大的了。

“喂,你還是回去睡吧,這兒不舒服。”

“不要,我就要在這裏睡。”喝醉的林中裏意外地耍起了小孩脾氣。睡這兒就睡這兒吧,和喝醉酒的人講什麽道理。吳少言打算去房間拿條毯子,冷不防被林中裏抓住衣角,差點跌了一跤。

“你要去哪?”

“我去給你拿毯子啊。你這樣睡會着涼。”

“我不要毯子,我要你就行啦!”林中裏把他拉到懷裏,像小狗一樣地蹭了蹭,“不要走~~”

吳少言無奈地扶着額頭,頭好疼,感覺自己折了幾年壽。他寧願頂着一張會吓哭人的笑臉去哄小孩。

等到林中裏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才終于掙脫出來。林中裏還摸索了半天,嘴裏烏裏烏拉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然後抱着吳少言給他蓋的毯子,嘴巴微微地咧開笑着。

吳少言爬出來後,本想擡腳踹男人幾下,沒想到男人在此時動了動,嘴裏含混不清地說着什麽。他湊近去聽,男人喊着“沒事的,小言”。這句話令他覺得耳熟,殺傷力還很大。吳少言的心莫名其妙地跟着狂跳起來。他坐在男人睡着的沙發邊上,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林和裏軟軟的頭發,那瞬間,一種發自內心的滿足感讓人無法放手。

随着自己離林中裏越來越近,月光下,熟睡男人的側臉也好像變得妖豔異常。

“你到底是我的什麽人呢?”他的喉嚨“咕咚”一聲響,不能自已地在男人耳邊輕聲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