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血是不是快流盡了?感覺,眼前的路面越來越模糊。那個人,應該不會有什麽事了吧。他想親自跑去證實自己的想法,可是腿劇烈地疼痛着。鮮血從自己的頭發上一滴一滴地落下來,遮住了他的視線。周圍黑壓壓的,圍了很多人,他想大喊一聲,讓那群人報個警。無奈的是嗓子除了嘶啞的“啊啊”聲就再也發不出什麽了。好累……已經撐不下去了。就這樣吧,這樣不得老天眷顧的人生,早點結束也是好事。快要失去意識前,他看到了那個人明亮的笑容。呵,他玩味地苦笑着,這算是什麽?彌留之際的優待麽?

再見了,殘酷而黑暗的世界。再見了,這世上唯一發着光的,我最愛的,你。

自從那天偷窺了林中裏的隐私後,吳少言就再也沒敢跟林中裏打過照面。早上男人起床時,他裝睡;晚上窩在門口,看到家裏燈滅了再回去。對,他就是慫來着。吳少言不是沒設想過兩人對質時的畫面,也考慮過男人對他撒謊的理由。青笙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就幫那個黑公司幹了幾個月。也許是青笙年紀小,看不出這些有的沒的。那,他呢,他也一樣,一無所知地幫着那個黑公司,運送着通過損害一個人再去救另一個人的東西嗎?對此,吳少言的想法是,自己或許是知道些內幕的,卻還是昧着良心做虧心事。那要怎麽解釋那個黑公司出事了,他卻沒事呢?因此,他想到了那個人,林中裏會不會在暗地裏,幫了自己一把?

客人快走光了,吳少言打掃着衛生,看到地上多了一個錢包。撿起來後為了确定失主身份,翻開了錢包。裏面有一張泛黃的黑白相片,那是一家四口。父親帶着眼鏡,穿着中山裝,文質彬彬地坐在椅子上。在這位父親旁邊,坐着卷着頭發,穿着旗袍,氣質婉約的母親。此外,還有兩個小孩,大的那個站在身後微微笑着,小的那個在爸媽懷裏,哭喪着臉看着鏡頭。眼熟,嗯特別眼熟,是誰呢?

“偷窺別人隐私的感覺如何呀?”青笙在他耳邊陰恻恻地說着。紮心了,想起前幾天做的那件虧心事,吳少言的手一個不穩,差點把錢包掉下去。他看了看青笙,又看了看照片,恍然大悟,就說看着眼熟嘛。他舉起手上的錢包,比對了一下照片和青笙。說來奇怪,那個小孩看起來更像陸展笙,大的那個反而長得很像青笙。那個人看起來比青笙要小很多,在父母身後,陽光燦爛地笑着。

“看夠了就還我吧!”青笙奪過錢包,笑眯眯地說,“怎麽樣?還是我最帥吧?”

“哪個是你啊?”吳少言問道。那小孩?看着不像啊。

“最帥的那個就是我啊!”

“得了吧,那裏面就你還沒長開呢,還皺着臉,哪兒帥了?”

“哼,你就等着看吧,我長大了,一定是個宇宙超級無敵的大帥哥好嗎!”

這麽說起來,青笙和陸展笙,真是兄弟關系。只是沒想到這兄弟倆随着年齡增長還互換了長相,基因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他想到了已經死去的陸展笙,“小青,有件關于你哥的事情,我必須讓你知道。”

“我不想聽。一個死人的事,有什麽好說的。”青笙打斷了他。“我比較想聽的,是你和那位哥的事。最近進展如何,事情問清楚了沒啊?”

吳少言的臉垮了下來,哪來的進展,簡直是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吳少言把在林中裏房間裏發現合照的事告訴了青笙,沒講速寫本的事,那啥,心虛。

“那個哥是不是喜歡你啊?房間裏還擺你倆合照,嗷~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青笙托着腮,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他拿着水杯的手抖了幾抖,“別瞎說,gay哪有那麽多。”心裏卻不住地想着那個牛皮本子。

“嘿嘿……”青笙湊了過來在他耳邊說,“要跟我去個地方嗎?會發現新大陸哦?”

吳少言把青笙的笑臉往遠處推了推。“算了吧,我怕被你那位給打殘。”

青笙的那位是一個健身教練,體格強壯,臉上的表情不多。上次青笙下班後,男友就在飯店門口等來着。見了他,只是微微地點了個頭算是打招呼,就領着青笙上了車,絕塵而去了。

看着那一畫面的他搖搖頭,青春真好啊!自己的青春,是和誰一起度過的,又做了些什麽呢?林中裏的臉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又被拼命地抹去了。不要想太多,如果事情真如自己想的那樣,那麽,他對于林中裏而言,就是一個天大的麻煩。

麻煩,還是要早點除掉比較好,在發生更令人頭疼的狀況以前,最好連根拔起。

“你最近好像很忙?”林中裏穿着藍色的絲質睡衣,斜倚在他住的那個房間門口,涼涼地說着。

要死,被堵門了。

本來看到燈黑了,以為安全了的他蹑手蹑腳地穿過客廳,燈光就在此時毫無預警地亮了起來。他拿着拖鞋弓着腰,腳還踮着呢,像小偷一樣。

“啊……對!最近是旺季嘛……那什麽……客流量特別大,不少人吃到半夜了還不肯走。啊哈哈……哈哈哈……哈……”他尬笑着。自己的表情不知是什麽樣,不過對象是林中裏,也就沒管自己的笑可能會帶來的誤解。吳少言貓着腰,繞開林中裏打算逃進自己的房間,結果被一只手擋住了去路。林中裏扶着門,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可是我覺得,你是在躲我。”一語中的,他的良心好痛。

“旺季?客流量大?你以為……你說謊的時候,我看不出來麽?”林中裏的語氣裏蘊含了一分薄怒,低着頭注視着他,這個姿勢讓人覺得倍受壓迫。

洗過澡的林中裏頭發低低地垂到他額頭上,一抹清香飄了過來,那是家裏洗發水的味道。

他突然口幹舌燥,頭發還未吹幹的林中裏有着極致的魅力。聯系起這些天那無法抑制的劇烈心跳聲,吳少言的竅門似乎開了——要命,他是對着明明是發小的男人動心了?

自己的個子就算不高,真也不是太低。林中裏大概有一米八五的樣子,他一米七八,也就半個頭的差距。可是現在這個狀況再加上本來就心虛,氣勢上完完全全地輸了。

“你最近晚上去哪兒了,和誰在一起,都做了些什麽?”啧啧啧,這場景,不是和八點檔電視劇裏來捉奸的老婆一樣麽。

“沒做什麽,就……和同事……喝了兩杯酒……而已。”他弱弱地按照電視上看到的套路應着,眼睛時不時地瞟着開了一條縫的門口,想找個好機會腳底抹油趕快落跑。

林中裏突然把頭湊了過來,在他脖子上嗅了嗅,擡起頭的時候表情更加陰翳了。他是豬!謊都不會撒,活該自己現在像是個被捉奸成功的老公一樣。

八點檔……害人不淺啊……

“你!給我過來!”

林中裏抓住吳少言的胳膊,來到客廳。他乖乖地坐下來,抱着膝看着走來走去的林中裏。

“你……最近是不是碰到了什麽人?”林中裏停下繁忙的腳步,一臉認真地盯着他。

怎麽辦,碰見青笙的事,要不要告訴林中裏?

“不說話,就是有了?”吳少言點點頭。

林中裏抓住他的肩,“他們有沒有對你做什麽?還是威脅你了?”

他……們?

呵,林中裏藏着掖着沒說出來的事,還真不少。

他甩開林中裏的手,“是啊,‘他們’告訴了我很多事。沒有‘他們’,我真不知道,你藏了多少東西不讓我看到。”

“你知道了些什麽?”

“比如說。”吳少言環顧了四周,“你到什麽時候,才肯告訴我,這兒,只是你的房子,我失憶以前從來沒住過呢?”

林中裏張了張口,卻被他搶白,“再比如說,我失憶前,是在為什麽人幹活,做了哪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以為,只要你把我的記憶洗白,過去的那些髒事就會看不見我,找不到我了嗎?”

對于一個曾經踏入黑暗的人來說,此後,不論他怎麽擺脫,黑暗也一直會在他身後,如影随形,等着那人某一天再次堕落。

這些天,他有多不安,有多害怕,現在,一股腦兒地朝林中裏傾訴了出來。

“你沒有幹過見不得人的勾當,也沒有什麽髒事。”林中裏只冒出了這句話。

“呵。”他眼睛裏進了沙了。吳少言仰着頭,想把眼淚逼回去。“是嗎?那為什麽自從我醒來,關于我的過去你一句實話也沒說?”

“因為那些不重要。你還活着,這才是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事。我不告訴你,只是……想要保護你。”林中裏的眼睛裏滿是真誠。吳少言卻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男人的謊言太多,太多,多到可以把他耍得團團轉好久。

“你以為你是誰,我媽?我爸?我多大一個人還要靠你保護?”

“吳少言!”男人喪氣地抱住他,“因為你對我很重要,很重要。”

男人的聲音從背後悶悶地傳過來,“我不能沒有你。”

吳少言想到自己那充滿迷霧十分棘手的過去,推開了男人。“這兩天我會去熟人那裏住。……過兩天,我會找個地方搬出去。”

男人錯愕地看着他,“小言?”

他不理會,自顧自地說下去,“欠你的錢我一定會盡快還清。這麽長時間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小言,你聽我說。”男人急急拉住吳少言,被他一手甩開。

“還有,我的過去,我一定會查個清清楚楚,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該負的責任一定會負,不能讓別人代他受過。尤其是,那個人還是他甘心以命來保護的人。

吳少言想起清晨的夢境,毫無疑問,那絕對是自己失去的記憶,還是,發生車禍以後的記憶。

林中裏淺笑的臉在他面前發着光,美麗得會讓人哭出來。那時他就明白了,不能讓林中裏也一樣陷進來。如果有人必須要待在地獄裏的話,那就讓他去吧。當時的那種凄苦無助他現在還感覺得真真切切。就算不記得曾發生過什麽,刻在心裏的痕跡是不會說謊的。

原來,他和青笙一樣,是那個世界的人。吳少言可笑自己的後知後覺,早在發現青笙在廁所裏做那檔子事後,他的反應就能夠說明一切的不是嗎。

那麽,又是在什麽時候,自己對那個人用情至深,深入骨髓,深入血脈,快要與他的存在融為一體,卻幾近不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