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第 8 章

第8章

宜春郡主出降,請帖發到鄭家府上。

陳夫人推給崔南栀,薄薄一張紙,崔南栀心情沉重地展開——她甚至還不知道昌樂公主府在哪,就要面對這麽大場面了嗎?

“我一個人去嗎?”崔南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陳夫人。

有點戳中陳夫人的傷心事了,雖然丈夫官職尚可,但家中無爵位,沒有诰命在身總是差了點面子。

“昌樂公主只請了你一人。”陳夫人正色道。

“上面也沒寫名字。”崔南栀說道,“這種好事,還是舅母去更合适吧。”

她逃避的心思太明顯,被陳夫人戳破:“人家送過來時候是指明了你的。”

那她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背地裏說太子壞話時候她挺大膽的,但一下要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崔南栀無端緊張起來。

“只是去露個臉。”陳夫人把她推到鏡前,“将來真的封了太子妃,做了皇後,要應付的場面還多着呢。”

鏡子影影綽綽映出少女的身影,鴉發雪膚,纖秾合度。

崔南栀輕輕斂眸,一言不發,任由陳夫人給她挑選赴宴的衣裙首飾。

郡主出降當日,十裏紅妝不見盡頭。

崔南栀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下車。芳丹遞上名帖,女使們登時眼睛一亮,熱情地圍着她。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尤其公主府對禁內的消息總是比旁人更靈通點,女使們也想見見這位接旨時暈過去的未來太子妃,聽說太子和她還不大對付。

見到真人,女使們覺得是太子不識好歹了。

崔南栀到來的消息飛快地遞出去,太子正讓随從呈上禮單。

“崔娘子來了,快快請進來,正好太子也在。”昌樂公主吩咐下去。

太子頓時僵住,昌樂公主疼愛小輩,看他臉色不太好,貼心地讓人取來冰過的飲子:“難為你有這份體貼宜春的心,姑母沒白疼你。外面人多,秋老虎又燥,你坐下歇一歇陪姑母說說話。”

太子不好駁了她的面子,只好坐下。

崔南栀被女使帶着,穿過彎彎繞繞的回廊。

見到婢女們簇擁着一位衣着華貴的婦人,她便猜到是宜春郡主的生母昌樂公主,乖巧地行了禮。

“好孩子,過來讓我瞧瞧。”昌樂公主招呼她過去,崔南栀往前走了幾步。

太子就坐在姑母身側不遠處,臉上的笑簡直要挂不住。

她進來時太子就呆住了,屬官只告訴他比畫像上好看,但沒說好看那麽多啊!

他立即意識到自己被耍了,要不是周圍有人,他肯定馬上拍桌站起來質問。

昌樂公主剛給自己女兒送嫁,流了許多淚,重新敷粉也能看出淡淡的紅腫之色。

她現在看年齡相仿的女郎眼神都充滿母親的慈愛,尤其崔南栀在她眼裏也算半個待嫁之身。

崔南栀任由昌樂公主捏捏她的手、撫一撫她的臉頰,擡眸掃了眼邊上面色不虞的男子。從她進來他就惡狠狠盯着自己,她和外人無冤無仇,再加上這人和昌樂公主好像很熟的樣子,肯定是太子。

想到這,崔南栀微微彎唇。

美貌的女郎朝他微笑,頰邊梨渦都顯得熠熠生輝,一下讓太子聽到了心頭小鹿亂撞的聲音。

下一刻,女郎啓唇,太子已經做好她要行禮的準備了,結果崔南栀冷不丁地問了句“這位是?”。

昌樂公主愣了下,也沒想到原來這對未婚夫妻不認識彼此:“這位是太子。”

“原來是太子殿下。”崔南栀微微欠身,“臣女久仰其名,第一次見面失了禮數,還望殿下海涵。”

她故意在“久仰其名”四個字咬重音,太子聽出言外之意,這回只有他吃癟,要是扯出來說,他被陛下禁足的事不就得被抖出來了。

如花般的美人原來是個帶刺的,顯然是在蓄意報複。

這一局太子被迫認栽,暗自給崔南栀記一筆。

昌樂公主是親歷過崔尚書救駕一事的,對崔南栀的态度自然不同,聽她說是如何在宣州長大的。

崔南栀一口氣講了許多話,口幹舌燥,喝了女使端上來的飲子,飽滿紅唇透着水潤光澤。

她餘光察覺到太子盯着她看,飛快地沖他翻了個白眼。

太子目瞪口呆,她怎麽還有兩幅面孔!

女使進來附在昌樂公主耳邊竊竊私語,昌樂公主臉色微變。

崔南栀很懂事地起身告辭,昌樂公主還戀戀不舍:“有貴客到訪,不便招待了,下回咱們再接着聊。”

女郎半個身子已經跨過門檻,太子還坐着,昌樂公主恨鐵不成鋼地拍他肩:“傻子,還坐着幹什麽?”

那杯飲子還沒喝完呢,太子就被姑母趕出來,胸口堵着一口悶氣無處發洩。

在崔南栀看來,太子簡直陰魂不散。

今日萬裏無雲,她找個陰涼地躲起來,太子也跟t過來。

“這邊涼快,你能在這我不能嗎?”太子振振有詞。

崔南栀差點就要說“那你哪涼快哪呆着去吧”,話到嘴邊還是咽回去,她還有事要和太子商量。

其實太子對崔南栀的反感之情,在看到臉的一剎那已經消散大半。

畢竟是儀王的親生兒子,對貌美的女郎沒什麽抵抗力,她翻個白眼都能美化成眼波流轉。

女郎對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太子愈發覺得她只是羞于表達情愫,借着別扭的脾氣暗示他主動開口。

“什麽事,你直說吧。”太子決定滿足她的心願。

崔南栀眨了眨眼,心想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于是她用自認為還算委婉地措辭,緩緩開口道:“太子殿下,強扭的瓜不甜,我覺得這樁婚事還是取消的好。”

太子沒想到等來她這番話:“為什麽?”

“我希望與未來的夫君情投意合,心有靈犀。”崔南栀說道,“長安有許多女郎心慕殿下,一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選。希望殿下能向陛下陳情,趁着現在冊寶未下,取消婚約吧。”

“胡說!聖旨豈非兒戲,金口玉言,哪能說取消就取消!”

被拒絕是意料之內,但崔南栀沒想到太子反應那麽大:“殿下不是也不喜歡我嗎?不然為何那日不見我?”

這是能說的嗎?說他貪圖美色,之前不想見是覺得她長得平平無奇,現在見了面覺得好看,就覺得暫時留着婚約也行。

“你還好意思說,你拿假畫像來敷衍我,讓聖人知道了肯定治你個欺君之罪。”

崔南栀滿臉無辜:“什麽假畫像?那張畫像就是照着我畫的。”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了,殿下是以貌取人……”

“夠了!”太子被戳穿,慌慌張張阻止她說下去,“你別想用激将法,我不會上你當的。”

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相信竟然有女郎能主動坦言不喜歡他,也沒看上太子妃的位置,而且還只是崔家不知道幾房外的旁支。

小女郎的眼眸澄澈,他能從烏黑眼瞳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和略顯扭曲的臉龐。

崔南栀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踩中太子的痛處了,反應如此激烈。

天子與昌樂公主進行短暫地敘舊,以不想打擾衆人為由離開。

只是随便轉一轉,就碰到在廊邊吵吵鬧鬧的兩人。

他聽出太子的聲音,另一道女聲十分耳熟,天子和常進寶難得躲在邊上偷看了會兒。

昌樂公主口中“柔順讨喜的太子妃”,竟然就是連着兩次出手相助的小女郎。

那還真是巧。

天子想起慈恩寺聽到的祈願,再和太子一對比,也難怪兩人一見面就有矛盾。

他颔首示意常進寶過去解決争端,太子看到常進寶,立即啞火。

崔南栀還疑惑太子怎麽突然啞巴了,見他眼神往後瞟,轉身看到臉熟的人。

常進寶出現說明天子就在附近,太子有些怕他這個皇叔,打個招呼就灰溜溜夾着尾巴走人。

崔南栀行了禮,眉眼彎彎:“好巧。”

常進寶還禮:“見過崔娘子,我家主人經過,無意間聽到崔娘子與人争論。”

崔南栀一下臉紅,嗫嚅道:“是我沒注意,不知道被聽到了多少……”

“也不多,從以貌取人開始。”天子從拐角處出來,“并非有心聽壁腳,先給小娘子賠禮了。”

崔南栀掩唇,驚得後退一步。

前兩次她都沒見到對方長什麽樣,這回他走出來,反倒讓崔南栀不知所措。

他有一副很好的樣貌,似乎混了些胡人血脈,五官比常人更深邃點,鼻梁高挺,目若朗星。配上他的公服,光是站在那就透着不容忽視的威儀。

他比太子高,崔南栀的臉要再仰起一些才能看清他的臉。

聽說高/祖皇帝就有胡人血統,因此天潢貴胄們多多少少摻了點異域長相。

他這副模樣,身份多半是不一般的。

“前兩次多虧先生出手相助,還不知道先生的身份?”

天子略一沉吟,說道:“晉王。”

常進寶無語凝噎,這是陛下登基前的封號,陛下現在的新樂子難道是僞裝成親王來逗一個小姑娘嗎?

“晉王殿下。”女郎鴉睫輕顫,柔聲複述。

長安權貴那麽多,她哪裏記得哪些親王去了封地,哪些留在長安。

“不用這麽拘束。”天子道,“你同太子一道稱我‘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