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迷途煙津(三)

這也難怪,沈月透心想,唐家現在多威風,唐岫遠的容貌又數一數二,還尚未娶妻…就算是商賈,也多的是姑娘排着隊的想嫁。他要是跑了,也是人之常情。

才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她就想回去了,可是腳步滞沉,只覺得街上都是豺狼虎豹,走不動道。

她開始委屈。好端端的,幹什麽要出來帶他吃最好的東西…當年唐岫遠那麽落魄,她都沒有丢下唐岫遠自己走…

正想到深處,卻忽然聽見了一聲嘹亮的口哨。

一擡頭,正是唐岫遠,他不知從哪找了一輛馬車,停在沈月透面前,正從車簾內探出半個身子,沖她伸出手。

“來。”

沈月透看不見他的臉,卻能看見露出的嘴角,是微微上揚的。

她将手交付過去,呼吸間就被唐岫遠握進了掌心。那只大手帶着薄繭,指節分明,手指修長,幹幹淨淨,握着她的手,好像握着一塊羊脂白玉,怎麽看都是賞心悅目。好像這兩只手,天生就該是這樣的。

“車夫是天聾地啞。”唐岫遠扶她坐好,出聲安撫。

沈月透剛剛都沒濕的眼眶,這會卻熱了。

是啊…除了唐岫遠,誰還能這樣事無巨細的體貼她的心思…

他不在便罷,可他一旦出現,總能輕而易舉的就帶走沈月透的心。

“渴了嗎?”唐岫遠取下水袋遞過去。

沈月透搖了搖頭。

唐岫遠便收回水袋放好,又握緊她的手,依然帶笑。

沈月透被他笑得渾身不舒坦,“你笑什麽?”

唐岫遠便用空着的那只手撩開了窗簾,對着外面的繁雜熱鬧的街景,指給她看。

都是人,有什麽好看的…沈月透收回目光,沒興趣。

“發現什麽了?”他用拇指有一些沒一下的輕撫沈月透的手背,小小的動作,給人無限的踏實。

“應該發現什麽?”

“外頭那麽多姑娘,都不及你好看。”唐岫遠看着窗外道:“她們都自在,怎麽半點也不怯。”

沈月透看他的眼睛,感覺那雙眼睛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多了很多她以前沒見過的東西…

“別人的錯,就應該讓別人去承擔。”唐岫遠感受到沈月透傾注的目光,好像此時此刻,她眼裏只有他一人,“這裏很多人,窮極一生,也不會有機會看你這樣的美人一眼,他們自當抓住機會。”

車裏不再傳出人聲,外頭的嘈亂,更顯出來裏頭的靜。

唐岫遠挑的那家酒樓不遠,拐過兩條街口,眼看着就要到了,沈月透才輕飄飄冒出一句話。

“哪裏來的馬車?怪麻煩的。等下就叫他回去吧。你陪我走回去就好,就當消食。”

唐岫遠眼角一點一點滲出笑意。

到了地方,唐岫遠扶着沈月透下馬車,帶着她進了酒樓,直奔二樓的雅間。

雅間是單獨的廂房,一面是床,兩邊架着木雕隔斷,最後一面用座屏擋着,可以拉上,也可以打開,同門一個用處。

店小二點頭哈腰的跟上來,唐岫遠沖沈月透揚了揚下巴,示意讓她叫菜。

沈月透也沒來這裏吃過,便拿起菜名貼瞧。

一眼看過去,這裏菜名起的都好,竟看不出是是個什麽菜。不像盛安城的酒樓,是什麽菜就叫什麽名,簡單直接卻也少了樂趣,不如這裏的新奇好頑。

“這個鴛鴦飛雪入情腸是什麽?”她指着排在最上頭的菜詢問。按理來說,排在前頭的,都是店裏的招牌菜。

店小二笑麽呵介紹:“客官這是頭一次來咱家吧?這是咱家的招牌菜,珍珠鹌鹑。客官沒吃過,可一定要嘗嘗。咱家的鹌鹑都是自養的,羽毛雪白,看着啊,就像珍珠似的,這整個京城啊,也只有咱家有。”

長得像珍珠一樣的鹌鹑?沈月透想了想,又指着下面一道名喚“美人歸夢”的菜名詢問。

店小二照答:“這是北海那邊的貝肉,色淡而腴,照例啊,整個京城也只有咱家有。咱家啊,是用濃雞湯熬煮的料根,包您入口嫩滑,一次便忘不了了。”

貝肉?沈月透很少吃,一時有些興趣,擡頭望朝唐岫遠:“你想嘗嘗這個嗎?”

唐岫遠道:“是滋補的。給你養身子很好。”

“那就這個吧。”沈月透又指着下面的菜名發問,一連問了七八道,都不怎麽中意,便直接要到:“你們這裏有什麽蝦嗎?都講來聽聽。”

“有的有的。”店小二實在天下頭號好脾氣,一一報上:“咱家有這個霜瑩芳草待斜陽,就是水晶蝦餅。還有這個杏花桃源仙人游,這是紅焖的大蝦,那個第二列第三個,柳減荷花謝,是青筍蝦仁,客官可有中意的?”

沈月透沒見過這種大酒樓還這樣伺候的店小二,心裏滿意,也不好讓人家白忙活,一高興,便點頭,“那這三個都要了。”

接連,她又點了“蕉雨疏花綻”、“曉鳥啼在綠楊枝”、“晴煙遠山橫暮紫”這三道不知是什麽的菜,并一壺名為“松風古硯寒”的茶,算是完成任務,讓小二去備菜了。

唐岫遠一言不發,就默默看着她叫菜,笑意根本就藏不住。

他沒想笑的,就是突然想起了以前拉着他問東問西的小丫頭,現在長成了這個樣子,心裏說不出的柔軟。

沈月透察覺到了那一瞬不瞬的目光,“你盯着我做什麽?”

“保護你。”唐岫遠睜着眼睛說瞎話。

沈月透也不計較,眨巴眼睛道:“我發現,你的頭發這樣看起來精神多了,怎麽往日不見你這樣打扮?”

唐岫遠今日為了配衣服,将頭發盡數梳籠到腦後,高高束起,無簪無冠,只用一節黑色的布帶系着,發尾散在腰間,看着更加英姿飒爽,還真有宮裏暗衛的架勢。

“麻煩。”唐岫遠道。

确實麻煩,他不大會這樣系頭發,回家捯饬了半天,最後還是讓下人梳上去的。

“為什麽要帶我來用飯?”他問。

“鄭家飯我吃不慣。”沈月透慫了慫肩膀道:“你想試試嗎?都是大塊的肉,配着大饅頭。你們男人應該喜歡。”

原來是這樣。唐岫遠踏實了。還以為她是想起了什麽才有此一遭。

“我吃什麽都可以。”

“沒看出來。”沈月透拿話噎他:“孤男寡女,軟玉溫香,美人在懷,也沒見你吃。”

正巧小二端着那“松風古硯寒”來了,唐岫遠斟茶,趁機別開話頭:“你竟這麽愛吃蝦。”

她不算愛吃。沈月透小的時候,是不吃蝦的,只因為覺得那東西長得吓人,又刺手。

只因有人頭一次在她餓肚子的時候,剝好一盤蝦肉置于她面前,從此那蝦就不止是一樣可要可不要的吃食了。

“是呢。最愛吃了。你不知道吧?”她接過唐岫遠遞來的茶杯,“你不知道事,可多着呢。”

唐岫遠心裏好笑:“我還應該知道什麽?”

沈月透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她雖然不怎麽愛吃蝦,但是她知道唐岫遠最喜歡吃蝦了。因為那一次,唐岫遠自己餓着肚子,蝦卻一口也沒碰,全都給沈月透吃。

而且,每次唐岫遠給她夾菜,都先夾蝦。分明是因為他覺得好吃才會如此。

“知道我會養你啊。你可是我的人呢。莫說一桌菜,天下山珍海味,只要你喜歡,我都能找來。”

“嗯,是。”唐岫遠忍笑應承。

沈月透不甘心,“怎麽,你不相信我?”

“信。”唐岫遠怎麽忍心打破她這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沈月透眉目開展,往雅間隔檔的屏風中間縫隙看,“菜來了呢,好快啊。”

怎麽能不快呢。這可是唐岫遠專門給沈月透盤下的酒樓。裏面只賣最貴最好的吃食,原本,他是打算把這裏當做聘禮之一的。

上菜的吆喝聲響起,果然是小二來上菜了。話調子起的高,帶着飛揚的尾音,有的菜上桌哐當一聲,顯足分量,有的菜則是輕擱輕放,顯足貴重。

唐岫遠心中嘀咕:她眼神這會倒是好。

碗盤盅齊刷刷亮于眼前,沈月透看着稀罕,光顧着瞧,筷子都忘了拿。

得了。這種時候就永遠都長不大。唐岫遠不由輕嘆,先将那“美人歸夢”的盅子拖底轉了兩圈,又拿起湯匙舀起一勺熱牛乳淋上去,這才算好了,才将盅子推到沈月透跟前。

“這是在做什麽?”沈月透越發好奇。

唐岫遠怕說的太多讓沈月透起疑心,奴隸是不該知道太多的,便随口道:“好頑,你吃便是。”

“哦。”沈月透看他面前空空如也,問道:“你怎麽沒有這個?我只要了一盅嗎?”

“沒有男子吃的。”唐岫遠話音都壓不住笑意了,甚為暢心,“這種貝肉都是給女子補身體的,你多嘗幾口。”

沈月透點點頭,看那一道道菜,花裏胡哨,做成小橋流水假山飛鳥的樣子,有的還有煙霧缭繞,也不知哪裏弄來的,她實在無從下嘴。

“哎,那個之前小二說的鴛鴦飛雪入情腸你吃過嗎?那個珍珠鹌鹑…是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