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尖的古堡頂在地上投下了一個長且大的陰影,陰影下的園子正中間,雕着花的池子裏正一刻也不停的往外噴着水。水池前方,一尊被蛇纏繞到肢體都扭曲了的組合雕像遍布着青苔,雕塑上那三個瀕死之人的表情也因此變得越發的絕望了起來。
一個又高又胖,花白着頭發的中年男子帶着一頂小圓帽,穿着不合身到露出肚腩的西裝,拖着一個和他的身形極其不符的小行李箱,在雕像面前站定,脫下了帽子放到胸前,邊看邊思索着什麽。
“您也很喜歡《拉奧孔》嗎?”流利的英語來自于男人邊上剛剛走過來的一個十分年輕的女孩,她正微笑着跟這個有着紅紅酒糟鼻的男人打着招呼。
“福克斯博士,您好!我是您的向導,叫我米亞就可以了。”女孩留着黑色的長發,一雙杏眼滿含笑意。
男人拿着帽子的手微微顫了顫,指向那尊雕像,“……我是好奇……為什麽要在園子中間放這樣一尊雕像,還不好好保養。”他的發音有些含混不清,夾雜着一些南方地區的口音。
“媽媽不願意清理那些青苔,她說,這樣才好看。”
女孩引導福克斯博士繞過雕像,走上一條鋪滿石子的小路,“媽媽很喜歡希臘神話,家裏就擺了很多這種東西,那尊《拉奧孔》是媽媽委托出色的匠人按照1:1的比例用同樣的材料複制來的,她對這尊雕像最為鐘愛。她總說,這是神和人碰撞後産生的絕美藝術品。”
福克斯博士戴上帽子,“我看到那裏還有一座貝尼尼的《美杜莎》。”
“是……那是我最喜歡的雕像。除了那尊雕像以外,園子裏還有好幾尊同等比例複制的雕像,如果您有興趣的話可以随時去參觀。”女孩一邊向前走一邊向福克斯博士介紹着花園內的種種事物。
這個城堡十分的大,花園裏的小路又十分交錯的穿插着,他們已經走了好一會,看起來離古堡的樓梯那還有一半的距離。這個時候,他們的腳下不遠處的前方,一枚子彈打到地上,擊碎了一塊石磚,飛濺的碎末差點砸中他們。米亞先護住了福克斯博士,“沒事吧?”博士點了點頭,“沒事,我這把老骨頭還硬着呢!”
然後,女孩一臉愠色對着百米外的古堡喊着,“塞爾吉奧,不要鬧了!”
一個人影打開了古堡裏的一扇窗戶,他的聲音穿透過風已經變得有些失真,“離那個老頭遠點!”
“那和你有什麽關系!”女孩十分生氣的大喊着,又不停的跟這個胖胖的老頭子道着歉,“真是對不起,我向您道歉。”
“沒關系的,那是你的男朋友嗎?”福克斯博士有些八卦的打聽着。
“才不是呢!我的男朋友比他要好千百倍!又溫柔,又會照顧人的。”米亞臉上露出了十分幸福的表情。
福克斯博士看着米亞的眼睛,米亞有着黑色的瞳孔,在陽光下也只是略微的有些泛着棕色。“你……好像是亞裔吧?”
“我是媽媽從中國收養來的。”米亞告訴博士,順便跟博士指着接下來要走的那條木板路。
“中國?我記得,前幾年你們曾經在中國差點暴露了呢!你們真的足夠隐蔽嗎?”
“是這樣沒錯,但我們也沒出什麽事不是嗎?他們也只是,抓住了一個在黑市上買賣器官的人而已。更不用說,那個人已經死了。”
女孩的臉上仍然挂滿笑意,讓人覺得這個人是除了笑就做不出其他表情的另類撲克臉。
福克斯博士慢吞吞的走着,“原諒我,我只是不希望在這把年紀上再犯了什麽錯。”
女孩搖搖頭,“您完全可以放心。事實上,我們正打算重回中國,畢竟,那裏是一切的開始。而且……”女孩臉上又浮現了幸福的笑容,“我的男朋友也是中國人,這次我會跟他一起回去的。”
“你的男朋友是……會員嗎?”
“是,他不只是會員,還是我們的管家,以及中國分部未來的新負責人呢!”談到男朋友,女孩就開始蹦蹦跳跳了起來,“我的迪姆可是全能好手!”
“……迪姆?”博士一臉困惑,“你剛剛還說,他是中國人。”
“他的中文名字不是很好念的,叫吳少言。”
女孩開心的向前走着,沒有注意到博士驟然握緊的雙拳和突然停下的步伐。
一個聲音從福克斯博士的帽檐裏提醒着他,“學長,穩住!一定要穩住啊!別生氣,生氣就穿幫啦!”
意識到身後沒人的女孩轉過身,“博士?您沒事吧?我們得快點走了,晚上還有您的入會儀式呢!”
“啊,好,人老了就是會突然走神,不好意思了。”他重新拿下帽子,握在手中。
“到了,這是您的房間。入會儀式于晚上八點在大廳舉行,還請您不要遲到。”女孩和他一起走到古堡裏二樓的一處虛掩着的橡木門前,遞給了他一把鑰匙。
“好,謝謝你!美麗的女孩。”他接過鑰匙,嘗試了幾次才把鑰匙放回口袋。
“不客氣。”女孩向他道別後,就用很大的聲音喊着,“塞爾吉奧,你去哪裏了?”邊喊邊走遠了。
“福克斯博士”仍舊維持着顫巍巍的動作,提着行李箱十分慢的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他迅速的拉住了窗簾,跑到衛生間打開淋浴頭,拿出了藏在帽子裏的耳機。
“喂?”
“哎呦學長不要沒事就摘帽子啊,想跟你說話你又聽不到真是急死我了!”魏皓之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
“你也不想想,我就站那一會兒的功夫你說了多少話?是想煩死我嗎?”從他一進古堡大門,魏皓之的聲音就沒消停過。在帽子裏放骨傳導耳機的方法是誰提出來的?真想掐死那人,他想關都摸不到關機鍵。
“我不是在彙報情況好讓你有個準備嘛!”
林中裏捏了捏貼在臉上的肥肉,“我對現在的外貌很沒有心理準備。”還有這個沙啞的聲音,就算他站在小言面前,那人也認不出他吧!
“那也沒辦法,誰讓你用了那麽一張假照片呢!”魏皓之的語氣裏帶着一絲幸災樂禍。
“小魏……”他用略含警告的語氣喊着魏皓之,傳遞出“本大爺現在很不爽如果你繼續惹我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也走不了”的信息。
“好啦好啦,那什麽……沒事我先下了……注意安全吶學長。”嗯,識時務者為俊傑,魏皓之這點一直都做得很不錯。
林中裏看了看鏡子中那陌生的臉,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三年了……吳少言那個沒良心的,一點蹤跡都不外露就算了,身邊還有了一個那麽年輕的女朋友……他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怒氣值爆滿,真想抓出吳少言大力的搖晃他,看能不能把那人的真心倒出來。這三年,為了找到那個組織的蹤跡,他跑去重修了博士,跟在一個可能入會了的導師身邊,以福克斯博士的名義發了好幾篇論文,同時,還努力以福克斯博士的身份打探着那個社團的事情。果然,那個邪教注意到了,還向他遞了邀請函。希望他正式入會,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機會啊!為了防止被別人認出,也是因為他用了外國人的名字,不如就來個徹底的改頭換面,也方便一點。
雖然,他還是不知道,這個組織,到底是做什麽的。
三年前,青笙說他是因為見到了新聞上報道過的,潛逃了的希曼夫人才推出的一系列事情。他本來還想問問關于青笙自己的事情,被青笙拒絕了。
“我的事情哥你知道了也沒什麽好處,而且說不定會還被我滅口哦!”青笙這樣子說着,令他更加的覺着,青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尤其是,他和那位陸竹笙如此的相似。
只是……疤臉死前,明明有說過“蜂後”什麽的,左寧又說那枚徽章是一只白眼果蠅,到底是哪個地方不對呢?是那個社團發生了什麽變化了嗎?
他在三年間不停的搜集着救世社的資料,遺憾的是救世社似乎十分隐秘,除了會員,沒有人能夠知道具體的社團安排。而已經是會員的那些人,對社團裏的事情都是三緘其口。有的甚至否認着已經被他調查出來的會員身份。
在他不知道的八年裏,吳少言究竟做了些什麽事,才能陷入這麽大一個麻煩裏呢!
“福克斯博士,您來的真早!”米亞穿着一身晚禮服,向僞裝了的林中裏跑了過來。
他早早就準備好了,看着指針還有很遠距離的時候,就迫不及待的走出了房門。太久太久了……這麽長的時間裏,他憑着那一點執念走到了今天。
“萱萱!不要到處亂跑!淑女一點!”一個聲音在女孩身後喊着她,女孩的腳步慢了下來,“知道啦!”
是吳少言的聲音沒錯。即使時間過去再久,他也不會錯認。他努力平複着狂跳的心,女孩跑到他面前,這時,他才發現,女孩戴着面具。
“哎呀,福克斯博士,您沒有看到入口的地方有放面具的架子嗎?戴上比較好啦,這裏的人最好在其他地方不要打招呼,才足夠隐秘嘛!”米亞說着,從經過的侍者處拿起一副面具遞給了林中裏。他恍惚間接過戴上,打算開口詢問吳少言的事。
“讓我看看你在幹什麽……”吳少言的聲音也靠近了,很快,穿着銀灰色西裝,帶着大半張只露出左眼的黑色面具的吳少言出現在了他面前。
“啊,您就是福克斯博士吧!您好!”吳少言向他伸出手,以十分熟練的英語對他說着話,“我是這裏的管家,叫我迪姆就好。”
林中裏不着痕跡的擦了擦手上滲出的汗,把手伸了過去。
“您好,……迪姆……先生。”
這句話,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