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花下歸來(一)
送走大夫人,沈月透回到屋裏。兩個小丫鬟跟到門口就不知道去哪裏幹活了。
哪有貼身丫鬟不跟着伺候的?
沈月透突然有一種感覺。唐岫遠絕不會讓她身邊沒有人,尤其是這樣自由的地方,他更不會在她身邊沒人的時候離開。
“阿牧。”她對着門口空喊一聲。
無人應答。
她抱着湯婆子,走到牆邊立的架子旁看那些古玩。都不認識,不過一看就知道絕非凡品。恐怕架子上随便一件都比她這個宅子要值錢,她更加确信這是唐岫遠的手筆。
“阿牧,你聽不見我叫你嗎?”
唐岫遠為什麽要救她?如果真的是為了虧欠,那退婚書都送了,着實有些大可不必。
她知道唐岫遠是個商人,且不說将她救出來需要何等代價。光說為了她得罪鄭家這種蠢事,就不是商人該有的作為。
“阿牧!你再不出來我就…”一回頭,唐岫遠已安安靜靜立在門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仍穿着上次那套玄色衣,身型若松,風中飒飒,背對着門外昏黃的光,好像從畫中走出的剪映。
猜對了。沈月透心中開始發熱。
“你一直都在這?”
“嗯。”
她又問:“你在這做什麽?”
唐岫遠不答。
“你是在守着我?”
唐岫遠低頭。
沈月透輕咬下唇,再擡頭時,是與唐岫遠談生意時八分相似的精明笑容。
“那你知道大夫人剛剛來了?”
“知道。”
“哦。”沈月透點頭,“那你有沒有聽到他找我做什麽?”
唐岫遠沉默。
沈月透知道,唐岫遠怎麽可能不去聽。但她就是要說,“她來替表哥同我說親。”
唐岫遠繼續沉默。
“我和唐家退婚了。你知不知道?”沈月透按下心中突然洶湧的委屈,就要看他還要裝到什麽時候。
仍舊沉默。
“你也啞巴了?”
“沒有。”
“沒有怎麽不說話?”她壓不住了,心裏那團火憋了太久,只想爆發,“我說我和唐家退婚了,你有沒有聽見!”
“聽見了。”
“那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又是一陣寂靜。
沈月透忍無可忍,揚起手,“啪”一巴掌重重落在了唐岫遠臉上,那玉面即刻便有紅意泛起。
唐岫遠一動不動。給她打。
沈月透看他挨了打都面無表情的木頭樣,恨得牙都碎了,氣的根本不知道怎麽樣才好。唐岫遠總是有本事讓她的心智崩塌地毫無征兆。
她急急抽氣,摸尋一圈,猝然拔下了自己的發簪,尖銳處直直抵住了唐岫遠的咽喉。
心髒突突直跳,她感覺好像下一刻那顆心就要從口中飛出。
“不愛說話是吧?我就偏要讓你說!”手底下的簪子尖又往唐岫遠喉頭的皮膚中入了半分。
“我告訴你,這簪子若是刺進去,有一半的機會你能被治回來,還有一半的可能,你會直接死在這裏。”
她眼睛蒙了一層水霧,澀的厲害,睫毛一顫,淚珠就滾下來。
“我現在讓你選。是我刺進去,還是你娶我。”
這個選擇很難嗎?沈月透不知道對于唐岫遠來說究竟算不算難。她只知道自己說出口,比簪子刺的是自己還難受。
她腦袋空空,心中憋悶,恍若窒息。歸根到底,源于她毫無信心。
唐岫遠和她一樣,根本就不怕死,更何況還有一半的可能不會死。
而她已經把所有的自尊都撕碎了。甚至低到土裏,要同一個不知名的女子争他心中的位置。
她不知道,自己刺不下那一簪後該如何收場。
然,這個問題很快就不需要擔心了。
唐岫遠頓了頓,一個閃身,擡手攬着沈月透的腰轉過,沈月透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麽,那根簪子就被拿走了,而她正被唐岫遠打橫抱起,聽着他的心跳,不知道要去什麽地方。
“你幹什麽!”她感謝唐岫遠這樣體面的給她答案,可是失望和無力還是化成淚珠淌下來,浸濕了唐岫遠的衣襟。
好像一切都結束了。
她後悔了,今日根本就不應該再見阿牧。最起碼還能留下最後的體面。
正欲掙脫之時,唐岫遠聲音低緩又不容置疑地傳進了沈月透耳中,“寫婚書。”
沈月透還挂着閃光的睫毛倏而揚起,濕漉漉的眸子對着唐岫遠的下巴,分明是不敢相信。
唐岫遠絕不低頭看她,以免看見任何遲疑或者後悔的神情。
“寫了婚書…就是夫妻了?”
“嗯。”他嘴角有微揚的趨勢,卻沒揚起來。婚書沒簽下前,他還是不踏實。
“現在就寫?”
“嗯。”他腳下步子更快了。其實沈月透房裏本有紙筆,不過他記得紅紙是在書房的。
雖然普通的白麻紙就可以,但他就是不想連這個都将就。
沈月透抹掉了眼淚,剛剛的老虎已然變成小白兔,軟綿綿貼在唐岫遠懷裏,不知所措。
“不要準備一下嗎?會不會太着急了?”
“嗯?”唐岫遠偏頭想了想,“不用。”
“不用的嗎?”沈月透吸了吸鼻子,“我的聘禮…”
“都給你。”唐岫遠本來是想先送一份聘禮的。不過考慮到夜長夢多,還是要先把婚書寫了。房契地契什麽時候給都可以,他不允許沈月透再有任何逃開的可能。
他再也…經受不住了。
到了書房,紅紙鋪開,筆墨游走。唐岫遠的字輕盈飄逸又不失鋒芒,沈月透之前就很喜歡。
紙上的內容唐岫遠已經在心裏過了無數次了,幾乎是一鼓作氣就寫到了末尾的落款。
只是在簽下名字的那一刻,唐岫遠定住了。
該簽阿牧?還是,唐岫遠…
沈月透坐在一邊,兩手撐着下巴,看看紙,又看看他,再看落筆的位置,恍然大悟。
“哎,你等一下再寫。”
唐岫遠擱下筆。
“你要娶我,我還沒想好呢!”沈月透撿起大小姐的矜貴,揚起下巴道:“我還有好多要求都沒說呢!”
“我都答應。”他現在只想把沈月透娶到。
他也不知道是因為鄭青鋒還是那封退婚書。他現在根本不願意管別的了,只想娶沈月透。
想起先前竟想把沈月透拱手讓人的自己,他只覺得沈月透剛才那一巴掌真的打輕了。
從把白丁香放到鄭青鋒身邊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自己根本沒有那麽大度,做不到看着沈月透投入別人的懷抱。
“那不行,你要先聽我說完,省的以後有怨言又說不清。”
唐岫遠掃了一眼外頭的天色,黃昏了。
“說吧。”
沈月透換成了單手撐腦袋,沒有簪子的發絲就散落在肩頭,一雙眼睛眨啊眨,曾經的那個小小的沈月透就這樣回來了。
“你要娶了我,就不能再娶別人,不能納妾,也不能在心裏偷偷藏着別人!”
小姑娘的語調驕縱,可是聲音又嬌又軟撩撥心弦,唐岫遠聽的心都酥了,估計她要他把命給她,他都會立馬交出去。
“我準你藏私房錢,但是你要讓我知道!我不拿,但是放在哪裏,有多少,你要告訴我。要是被我發現你私藏了不告訴我,我肯定會生氣的!”
唐岫遠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深。
傻月亮,讓你知道的就不叫私房錢了。他在心裏回答:放心,藏私房錢,一定不會讓你發現。
“還有喔,你要是晚上回不來,一定要提前告訴我。我一個人睡覺要提前做準備的。你要不提前說,我就不讓你上床了!”
唐岫遠巋然不動,心裏暗忖:巴不得每天早一點天黑。天王老子陪都比不過夫人陪。
“嗯…還有喔…你不許跟別的女子親近,互相那樣那樣看都不行!我不喜歡…反正!要是被我發現了,我就休夫!”
唐岫遠挑眉,“哪樣?”
“就那樣那樣!”沈月透鼓起臉頰,想了想,“反正,就是不許!”他要是再敢帶着女子的脂粉印記回來,沈月透絕對休夫,說到做到!
唐岫遠大概是在聽到休夫這個詞的時候忍不住勾起嘴角的。
心道:只有休妻與和離,沒有休夫。
想了想,更加确定這一點。這件事,就算沈月透想也不行!
“你不能欺負我,要多陪我,不能不理我,不許惹我生氣,對我只能比之前更好不能比之前差,我無聊了你要給我念書,我想出門了你就要陪我出去頑,不能找借口不管我。”
“好。”唐岫遠應完又等了一會,沈月透沒有再說話,他再問:“還有嗎?”
沒了。沈月透這會想不到了。她感覺這些好像還是沒辦法解開唐岫遠簽不了婚書的尴尬。
雖然她想嫁給唐岫遠,不過唐岫遠既然想将從前瞞過去,她就願意陪他一輩子演下去。
“還有一點點。”
“什麽?”不知道為什麽,他在外頭同人講生意,聽人家說幾條就煩得要命。這會聽沈月透喋喋不休,只覺可愛萬分,就想這樣看着她一直說下去。
沈月透臉頰微紅,收回目光,看着腳尖半晌,才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問出口:“你為什麽想娶我啊?”
該不會真的是怕被簪子戳死吧?她不信。
月月:娶我娶我!
木頭:就等你這句話了!
月月:怎麽感覺怪怪的…等等!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