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裏,江風習習,吹皺了清淩淩的長江水。
虞纾茵停住腳步,看見幾步之外倚在欄杆上的許晗梅,心裏不免感嘆。當真是有錢了,通身的氣質完全不是當年她認識的許晗梅了。
看了一會兒,虞纾茵撥開額前的劉海,朝着許晗梅走去。
許晗梅側過頭,看見虞纾茵,微笑着點頭,輕聲道:“來了。”
“阿姨。”
一陣寒暄過後,許晗梅便直率地切入了主題。
“纾茵,今天找你出來,想必你也知道并非敘舊這樣簡單的。”
“阿姨,您有話就說,我聽着。”
其實,早在接到許晗梅電話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接下來該是怎樣的一個場景讓自己去面對的。
許晗梅轉身回到茶座上,将桌上的冊子遞給虞纾茵,示意她點飲品。另一方面,也開始她話題:“纾茵,你是叫過我媽媽的,還記得嗎?”
虞纾茵正在翻頁的手突然頓住,擡起頭看了一眼許晗梅,又對身邊的侍者說:“給我一杯檸檬綠茶。阿姨,您還是喝大紅袍嗎?”
“是的,大紅袍。”
侍者走後,虞纾茵的目光落在許晗梅身上,輕微地一笑,“阿姨,您提這些做什麽?”
虞纾茵再不是當年那個T恤牛仔褲的小姑娘了,許晗梅看在眼裏,也只是覺得,這麽些年,變化挺大的。她噙着笑,目光錯開了去,望着江水,頗有些傷感地說:“那年,景楓帶着你回家來見我們一家子,我們也都挺滿意的。只是沒想到,你們最終沒能走到一起去。景楓結婚的時候,他爺爺還提起過你,在景楓的婚禮上。”
提起爺爺,虞纾茵的腦海裏就出現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他常對華景楓的爸爸發脾氣,對華景楓和她卻是很好的。
“爺爺奶奶身體還好嗎?”
許晗梅點了點頭,“還算不錯,不過這幾年,明顯不如從前了。你也知道,爺爺是老支氣管炎了,年年開春就得住院。奶奶骨質疏松,血壓又高,卻還是閑不得,總琢磨着自己弄個小花園種點菜。”
爺爺奶奶,都是待她極好的人,聽他們好,她也就放心了。雖然,他們之間不再有關系,但畢竟曾經相遇過。
許晗梅還在說那些陳年裏的舊事,虞纾茵知道,她這是鋪墊呢,找她過來,不就是為了她和景楓重遇的事情。這一點,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阿姨,您找我來是為了我和景楓的事情吧?”許晗梅停下喝水的空隙,虞纾茵插話進去。
許晗梅沒有出聲,點了點頭,看着虞纾茵的眼睛。這會兒,她看不透她。原來,這雙眼睛那麽清明,灣灣一灘子水,心裏有什麽,眼裏便是什麽。可如今,眼還是那眼,卻分明多了一層霧,教人怎麽看,也看不明。
她想,她該是有話說的。也不出所料,虞纾茵:“阿姨,四年前你們送景楓出國的時候,就已經讓我放棄了一次,而今天,您又想讓我放棄一次。”
許晗梅渾身一震,她沒想到,虞纾茵會當着她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印象裏,虞纾茵是一個多麽溫順的孩子。慢慢的,她的眼裏,凝聚起了些微的怒氣,但她還是忍着,這樣随随便便就發作,不是她許晗梅的作風。只是她心裏,那團子火苗,在肆意地作怪。
“起先,我真的以為景楓和李莘绮結婚是出于男人的責任和無奈,可是當我今天見到您之後,忽然之間,一切都明白了。景楓的出國,根本就是拿這一場婚姻換來的,是不是?”
虞纾茵用柔柔的聲音問許晗梅是不是,就似她當初,低着頭喊她媽媽的時候一樣,那是能軟到人骨子裏去,可今天,也同樣讓許晗梅冷到了骨子裏去。
許晗梅把雙手疊放在膝上,低着頭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這是李莘绮和華景楓結婚之前,李莘绮送給她的,彩金的環,上面鑲了一顆墨色的瑪瑙,抛光之後,亮堂堂的。
“阿姨,您說,如果景楓知道這些,他會怎麽看您?他還會不會甘心情願地,為了那個孩子,繼續與李莘绮的婚姻?”
許晗梅擡起眸,故作鎮定地看着虞纾茵,笑,“你怎麽就能肯定,景楓他不知道這些?”
呵呵,阿姨,事到如今,您還要在我面前做出這樣一副通透的模樣來嗎?若是景楓真的知道這些,您又何必約我出來,陳鋪那麽多還不敢切進正題?
虞纾茵擡手扶了鏡框,又端起杯子,慢悠悠地飲着酸酸的茶。她很悠閑,也很平靜。
昨天夜裏接到許晗梅的電話,她輾轉了一夜都不曾入眠,導致早上起來,臉部浮腫得厲害,不得已,才帶了平光鏡遮掩一下。可是,當話說到這份上之後,她卻什麽擔心也沒有了。
“我……”虞纾茵故意頓了聲,仔細地看着許晗梅頸間突起的青筋,笑道:“猜的。”
“纾茵,我……”許晗梅終于繃不住了,搭在膝上的手放在了臺面上,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了上去。
“阿姨!阿姨!”虞纾茵打斷她,斂了笑,認真地看着她,說:“阿姨,您知道嗎?一個月前,我就已經搬家了。您知道我原來住在哪裏嗎?”
許晗梅蹙眉,有些糊塗了。
“帝國大院,原來,我住在那裏。”
果然,許晗梅一聽,越發激動起來,她張了嘴,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是多麽危險的事情,天知道這到底有多危險!
有那麽一瞬間,許晗梅覺得,如果虞纾茵存了心要去搶,那麽,她必輸無疑。
“阿姨,其實,我并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來跟您說這些,真的。可是,是您把我逼到這一步上來。我說的是原來,原來我住在那裏,在我準備搬家前幾天我才知道,原來我和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裏。後來,我搬走了。阿姨,您還不明白我這麽做的意思嗎?”
“我退出了,從我決定搬家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退出了。相同的,從那個時候開始,景楓和李莘绮的婚姻裏,至少,已經沒有我做出的幹預了。剩下的,阿姨,您還能強求我什麽?”
虞纾茵用溫溫吞吞的語氣,說完這些話,然後起身,離開。走出幾步,又回過頭對許晗梅說:“阿姨,人在做,天在看。任何時候,都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或許,在我這裏是這樣,景楓那裏,可能,也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