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珂把她的髒衣服扔進洗衣機再出來, 看着她鼻子裏塞了一張衛生紙的樣子,忍不住低頭輕笑了下。

緩了會兒那個勁兒過去了他擡頭,正好看見她在那裏戳自己鼻子, 像是童話裏努力想把長鼻子按回去的匹諾曹, 這次他是真的覺得好笑了, 肩膀微顫, 喉嚨裏發出細碎笑聲。

舉着書一個字兒也看不進去的岑惜裝不下去了,強行挽救自己的尊嚴, 板着臉拍拍手裏的書:“這題這麽難,誰看了不上火呀!再說了, 春天上火多正常呀!”

“對。”簡珂咳了一聲斂去笑意, 順着她的話說, “08年之前三年的法考确實比較難,那時候通過率才3%, 但是複習的時候難一點, 考的時候才會輕松。”

原來通過率才3%,現在通過率都将近20%了!岑惜擰了擰鼻子裏的衛生紙,她就是被這些難題氣到上火的!

一定是這樣!

給了個臺階, 岑惜不用人提醒, 自己蹦蹦跳跳下去了,拿起手邊的書接着看。

簡珂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坐在她旁邊支起一條腿,把筆記本拿出來放在腿上翻開屏幕,頁面直接亮起來,他從律所回來,連電腦都沒來得及關。

春末夏初,窗外一排排都成了青綠色, 裹着嫩黃的小芽,樹旁迎春花謝了,薔薇在仿若絲絨的葉牆上争相探頭。

今天發生的事情多,本來岑惜就心不在焉的,這會兒他坐在身邊,她更看不下去了,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時偷偷瞄了一眼他的屏幕,冷不防看見了一個熟悉的東西。

起訴書。

看見自己的名字和簡珂的名字被放在一起,岑惜的全部注意力被全部吸引過去,簡珂看她那顆小腦袋偏的越來越明顯都快蓋住屏幕,幹脆直接把手攬在她的腰上,漫不經心的問:“眼熟麽?”

“嗯,以前模拟法庭的時候我也寫過。”岑惜一邊說一邊滑動頁面,看見裏面許多信息還沒有補全。

簡珂想起之前給她做助教時看過她的起訴書,淡淡道:“這是包宏藝寫的起訴書草稿,你寫的比這個好,小作家。”

成為訴訟書上原告的壞心情被他掐了這一下和誇獎取代,岑惜靠在男人肩頭,拿書擋着臉,偷偷彎起唇角,只不過沒忍住抖了下肩,暴露了自己的心情。

天色漸漸暗下來,房間裏沒開大燈,簡珂的屏幕亮着不覺得,但是岑惜已經看不清書本上的字了,她也沒說什麽,借機玩上了手機。

以前天天在微博上吃瓜,這回自己直接成了那個瓜,不自覺的時時刻刻都在關注瓜的動向。

而且因為簡珂正在她身邊一絲不茍的審閱訴訟書,她覺得自己做瓜都比別人有底氣。

有底氣的小紅瓜未曾想當她休息夠再回到瓜田時,事情已經鬧大到已經不在她能夠掌控的範圍裏了。她們這場原本小範圍的抄襲事件,像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一般,竟然登上了微博熱搜。

熱搜的內容是#綠江作者鳶鳶告禦貓#,後面黃色的框框裏标記着一個“熱”字。

她又仔細看了一遍,确認詞條裏的主謂賓,才剛剛确定是鳶鳶告了禦貓而不是反過來,還沒來得及點進去詞條,禦貓的電話已經打過來了。

岑惜的心“咯噔”一下,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攥緊了簡珂的手臂。

男人回過頭,低頭看了一眼她亮起來的屏幕,會錯意,準備站起來給她騰地方:“你先忙。”

“別。”岑惜把他抓的更緊了,她預感到禦貓這個電話的內容不是她自己能解決的,攥着他的那只手用力到指尖發白,“別走。”

她這無助委屈的樣子簡珂有點受不了,壓着性子問:“我接?”

“我,我問問。”岑惜應着,接通了電話。

禦貓慌張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已經是六神無主前言不搭後語:“小七,小七,怎麽辦啊!法院給我傳票了,但我沒污蔑鳶鳶,我真沒污蔑她你知道的!”

岑惜記得,禦貓現在好像才大二,一般來說這個年紀的人,一生都還沒開始,還沒接觸社會,也沒有完成從高中到大學的蛻變,還處于一個非黑即白的階段,面對這樣充滿惡意的倒打一耙一時間接受不了,實在太正常。

就算她早就跟禦貓說過不要這樣做,但是面對她慌張到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岑惜沒辦法責備她,她皺眉看着簡珂,輕聲問電話裏的人:“貓貓,我男朋友是律師,這種事情他比較有經驗,可以讓他一起聽嗎?”

“律……律師嗎?”那邊禦貓的聲音有點遲疑,“是不是他一說話,就要收錢了?我今天去咨詢了幾家都是這麽說的。”

她這麽一問,岑惜才想起來簡珂那可怕的咨詢費,她捂住電話聲筒:“我那個作者朋友有事想咨詢你,你能不能先跟她說幾句,費用以後再算?”

算上實習那段時間,簡珂入行已經有五年的時間,五年來他從來沒做過任何無償咨詢,任何有關于法律層面的事,哪怕是親戚間的“我就随口問一句”,他也會從自己說出去的第一個字就開始收費。而且不是他的相關領域,給再多錢他也不接,這是他的從業底線。

他想說不行,他也想告訴她,不止他不行,如果以後她遇到類似的事情也要拒絕,但是對上她央求眼神的那個瞬間,簡珂閉上眼,緩了好一會兒,最後認命般的告訴自己。

現在她才是底線。

規矩以後再立。

男人吸了口氣,揚了下臉,示意她可以把免提打開了。岑惜聽話照做,然後跟電話那邊打了個招呼,“貓貓,我把免提打開了,你有事就說吧。”

“七姐夫!”禦貓憋了許久,在電話那頭憋出這麽個詞出來,岑惜撓撓臉沒敢擡頭看面前的男人,一直到快把手機盯出個窟窿,禦貓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李鳶,就是網上那個鳶鳶,告我诽謗她,我能找你做辯護律師嗎?其他律師我也沒有熟悉的,怕信不過。”

岑惜看見簡珂的表情明顯頓了一下,拿起原本放在她大腿上的手機,五根修長的手指端着,即使穿着寬松的家居服也依然矜貴,冷靜的聲音跟對面形成了反差:“你确認是诽謗,不是名譽侵權?”

“嗯嗯嗯。”帶着哭腔的三聲答應,“我确定。”

岑惜奇怪的看着簡珂,一時間沒明白他為什麽要問這個。

簡珂揉揉她的頭,仍是一副不緊不慢的盡在掌握的模樣,像是在安慰她,說話時的穩重和溫柔的動作仿佛是兩個人:“你收到起訴狀副本了嗎?”

禦貓:“收到了。”

簡珂淡淡道:“擡頭念給我聽。”

“擡頭?”禦貓那邊發出了一個疑惑的語氣,然後弱弱的說,“擡頭我就看不到寫了什麽了。”

岑惜本來是眉頭緊緊擰着的,但是禦貓這個反應實在是太可愛,她沒忍住笑出聲,身子一歪倒在滿滿安全感的懷裏,順便插嘴跟電話那頭解釋:“不是,他說的那個擡頭的意思就是副本最中間的那個類似于标題的東西,你念給他。”

“哦哦。”禦貓明白過來,對着擡頭一個字一個字的念,“B市C區人民法院,刑事裁定書,自訴人李鳶,女,一九……”

簡珂打斷她,“停,不用念了。”

聽到第二句話時,岑惜猛地坐直,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瞪大了,她終于明白了簡珂剛才問那個問題的原因。

鳶鳶竟然是以诽謗罪提起的刑事自訴!

刑事上的诽謗罪和民事上的名譽侵權完全不同,民訴上哪怕禦貓輸了,後果也只是賠償,但是一旦到了刑訴,如果判定禦貓輸了,面臨的是坐牢的風險!

岑惜忽然覺得可笑又可怕,可笑的是在今天之前,她還一直想着得饒人處且饒人,可怕的是,鳶鳶沉默了一天,原來是憋着壞一下長就做好了要她們坐牢的準備!

簡珂把電腦合上放到一邊,把岑惜摟到自己懷裏,面無表情的繼續打電話:“我是民訴律師,做不了刑事辯護,我建議你找一個刑訴律師,越快越好。”

他的語氣整肅而疏離,十幾歲的小女生明顯沒辦法接受這個态度,從前又沒有接觸過訴訟這種事,一下子更慌了,帶着哭腔央求簡珂做她的律師,有種病急亂投醫的絕望。

岑惜忽然明白這時候該做什麽,拿過電話跟禦貓解釋了民訴和刑訴就像內科和骨科一樣有天壤之別無法互通,又安慰了她幾句,穩住了她的情緒。

雖然她在電話裏安慰禦貓沒事,但是其實岑惜自己也有點拿捏不準,挂了電話以後跟他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禦貓會不會真的坐牢啊?她才十九歲。”

簡珂單手撐着頭,腦袋頂在牆上,在腦海裏回溯了一下現有的證據,語氣仍然閑閑的:“其實不一定,李鳶這麽鬧,或許情況對你那位小朋友更有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