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庭審會面, 雙方氣氛劍拔弩張,當時要是沒有其他人在場,都恨不得捏死對方的兩夥人, 現在竟然不僅能心情氣和的握手, 而且還敢坐下來喝咖啡。

岑惜想, 她要是對方, 應該會擔心咖啡裏是不是被下毒了吧……

“今天我和我的當事人李鳶女士過來,是想跟你們談庭外和解的相關事宜。”李丞明直奔主題, 他的目光看向岑惜,“既然岑惜女士也在就更好了, 當面溝通比轉達更有效。”

忽然被提起, 岑惜呆呆的把目光從咖啡裏擡起來。

坐在她身旁的簡珂掀起眼皮, 彎起一只手臂,抵在下颚, 淡淡道:“我是岑惜女士的代理律師, 和我談就好了。”

他的當事人是個以和為貴的小姑娘,當初對面都欺負到她臉上了,她還想着息事寧人, 他擔心她直接跟對面談, 心裏不想同意,但是被道德綁架到崩潰。

李丞明愣了一下, 看了看岑惜,又看了看簡珂,他心裏知道和代理律師談比和當事人談難得多,但饒是不願意,也只能點頭:“也好。”

“雖然簡律師主張賠償三百餘萬,但是依大家這麽多年來的經驗, 想必簡律師也清楚如果按照正常起訴流程,法院最終會判得給你們多少。”李丞明迅速調整狀态,從他随身攜帶的包裏拿出一個天藍色的文件夾,推到簡珂面前。

簡珂似乎不怎麽着急,慢條斯理的挽了一圈袖子,才徐徐伸手拿過文件夾,而後整個身子慵懶的靠在椅背上。

他看文件也不是低頭看,而是一如既往的微微仰頭,垂着眼皮。

夾子裏是一份早就準備好的和解方案草稿,他勾了下岑惜的手指,讓岑惜和他一起看,順便用食指圈出了某個重要數字。

那個庭審上口口聲聲說自己只能拿出來一萬的辯護律師,眼前給出的數字已經赫然超過了他們主張賠償的數字。

在那個數字下面,岑惜還看見了一個條款,他們還承諾在電視劇播出後,編劇一欄添加岑惜的署名,哪怕岑惜沒有參與一點編劇內容。

這個署名雖然不給錢,但是可以成為編劇這個圈子的敲門磚,是許多科班畢業的編劇都夢寐以求的。

岑惜擡頭,看見李丞明一臉勢在必得的表情。

對上她的眼神,李丞明笑着說明:“這是我方當事人的誠意。”

簡珂略作思忖,他在腦中迅速過了一遍和解的利弊,打算先和岑惜溝通一下,再做後續的打算。

“可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的訴訟請求,除了經濟賠償之外,還有另外三點,确認抄襲作品作品侵權,要丁丁網停售《才不要和大明星談戀愛》,以及要您的當事人在新浪微博以及綠江的作者專欄發表致歉聲明,對于這三點,您的和解方案裏似乎沒有提及?”

冷不丁的,他聽見小姑娘已經先出聲了。

簡珂有點意外,放下文件夾,饒有興致的看着她。

她真的不一樣了。

不僅是在他面前不一樣,對待這個世界似乎也有了一些變化。

如果不是她桌子底下無處安放的右手手指在拼命給左手手掌扇風,他都要以為她脫胎換骨了。

簡珂身子稍稍前傾,右手握住了她的左手。

這個動作無疑是在給她信心和支撐,讓她說所有她想說的話。

同時他心想,怪不得要扇風,左手手心兒緊張的都出汗了。

李丞明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執拗,眉頭瞬間皺起來:“我不确定簡律師是否有跟您普及過一些相關資料,我就拿上個月我手下的一個案例和您說吧,我的當事人是公號的原作者,被一本出版書過度借鑒了,同時被借鑒的還有其他十九位原作者,我們這個案子打了多久呢?三年。到最後堅持告的就只有我的當事人一人了。賠償多少呢?2400元。而在這期間對方抄襲的出版書賣出了多少本呢?9萬本。”

他的一番話,側面回答了岑惜的兩個訴訟請求,而且有理有據,就差直說她所主張的訴求請求算個屁了。

“哦對了,在現行法律體制下,“道歉”這種民事責任承擔方式,是人民法院沒有辦法強制執行的。”李丞明掃了一眼桌子上的監控,又說,“當然了,我只是就事論事,我的當事人是一位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好你媽!

這是岑惜心裏第一時間蹦出來的三個字。

不要臉!

這是岑惜心裏第二時間蹦出來的三個字。

她抿了抿嘴,忍住了自己口吐芬芳的沖動,看向李丞明:“如果,您的當事人,真的抄襲了,您也會這麽理直氣壯嗎?”

“岑小姐,抄襲與否,不是我來判定的,也不是由您來判定的,否則咱們還何需人民法院呢?如果是我方給出的和解條件您不滿意的話,我覺得我們可以針對細節再談。”李丞明說的滴水不漏,反正話裏話外表達的意思就是“是不是真的抄了這事根本不重要”。

他的這個态度讓岑惜想吐。

生理上的那種想吐。

像是吃了一□□蒼蠅,蒼蠅還在嘴巴裏亂飛,最後自己飛進食道裏那種感覺。

她拿起面前剛才小呂送過來的咖啡抿了一口,本來是想壓過去那種反胃的感覺,但沒想到咖啡已經涼了,被涼咖啡這麽一激,她直接一聲幹嘔。

面對大家或不滿或關切的目光,岑惜抽出一張紙擦了擦嘴,給出來了一個聽起來禮貌一點的解釋:“懷孕了。”

簡珂對上包宏藝寫着“禽獸”的眼神,平淡無波的把大手搭在她的胃上,涼意順着單薄的衣服傳到他的掌心。

陪着她熬過幾個夜,他知道她看似輕松只是寫了幾千個字背後要付出多少,因此也明白她幹嘔的真實原因。

他有點想結束這場見面,但看她似乎還有話沒說完,他想了想,低頭打開外賣轉件,下單了幾種胃藥。

她的這個解釋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中一直沉默着試圖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李鳶反應最大。

其他人都還只是面露詫異而已,她是直接驚呼出聲了。

岑惜側過頭看她。

她不是不知道李鳶在這裏,她只是覺得她無恥,覺得她下作,所以不想和這種人說話,但是既然她的代理律師跟她一樣,那岑惜就覺得和她說話也一樣,反正都惡心過一次了。

“你呢?結婚這麽久,沒要小孩嗎?”岑惜頓了頓,不動聲色的給李鳶施壓,“如果日後,你的小孩也喜歡看小說,發現他的媽媽是慣抄,你打算怎麽面對他呢?”

“我根本沒結婚,你別血口噴人!”李鳶慌張的解釋,盡管是在跟岑惜說話,但目光時不時就會偏向簡珂。

她看簡珂的眼神和那天在法庭上如出一轍,怯懦而帶有一絲期待,但岑惜暫時沒空去管這些。她忽然想起,今年鳶鳶第一次聯系她,就告訴她當初是因為忙結婚才斷了聯系的事。

所以,其實從最一開始,她和她聯系,就做好騙她的準備了。

相比之下,她的得饒人處且饒人變得有些諷刺。

既然道德無法制裁,善良不能自保,那就讓法律做她最後的後盾,岑惜在衆目睽睽之下從桌子上扯過一張A4紙,在桌子下面用黑色的馬克筆在上面寫了五個大字:我不想和解。然後捅了捅簡珂。

脫離了課本,在真實的法律世界,她還有很多盲區,不确定不和解是否是正确的,所以她這個舉動其實是在征求他的意見,但不管是不是正确的,她都順便用這個行為表明自己對對方的敵意。

她把筆遞給他,想看他的答案,如果他覺得應該和解,岑惜想自己應該也不會說什麽。

簡珂低頭掃了一眼,拿過筆丢進筆筒裏,他比她更明目張膽,語氣裏還帶着不經意的松散,比她的行為可氣人多了:“你想自己說,還是我來?”

岑惜微怔,緊張感蕩然無存,把A4紙疊起來,因為知道有他撐腰,所以她的語氣篤定:“當初你們告禦貓的時候,直接提起的刑事自訴,怎麽沒想過和解?在網上掀起輿論,集中粉絲火力來罵我的時候,怎麽沒想着和解?所以現在到我了,我選擇拒絕接受和解。”

“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李鳶的情緒變得出乎意料的激動,“我跟你無冤無仇,我為什麽要傷害你!我只是希望我的作品不要受到影響!至于後面粉絲的行為,根本就不是我的主觀意圖!”

“李鳶!”李丞明出聲呵斥,制止了李鳶的話,她不像岑惜懂法,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她說的越多,漏洞就會越多,後續對他們就會更不利。

“你沒想過嗎?”岑惜冷冰冰的反問,她掏出手機打開微博,那些在評論區還僅僅是維護李鳶堅信她沒有抄襲的人,在發給她的私信裏,說的全是不堪入目的語言,傻/逼,母/狗,詛咒她出門被車撞死,口出惡言說她想被黑人輪/奸等等。

不僅如此,他們還會發給她血腥肢/解類的恐怖照片,就在岑惜把這些展示給他們的時候,還有源源不斷的死人照片發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