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沒有達成和解的會面, 雙方當事人和律師不歡而散。
岑惜一個人站在簡珂辦公室的窗臺前,望着寫字樓下面一顆顆被灼灼烈日曬得無精打采的樹木,回想着剛才發生的事情。
有點不現實, 又有點超現實。
直到鼻尖飄來了一股濃厚的姜味, 她才回過神。
簡珂把杯子放在她面前的窗臺上, 把她的身子環繞在胸前, 兩條手臂搭在窗臺,從她身後溫聲道:“先喝了, 胃能舒服點。”
岑惜低頭,看見律所的紙杯裏裝着紅糖姜水。她說了聲謝謝, 拿起杯子, 一邊吹涼水溫一邊小口抿。
紅糖的味道, 甜甜的,但是也沒能蓋過姜的辛辣味。
簡珂知道岑惜現在的心情不好, 一場和解就能看出來, 她和對面站在兩個不同的立場,不僅如此,連在乎的細節都千差萬別。
世人三觀不盡相同, 簡珂沒有發表任何評判, 他只是問:“怎麽不早跟我說?”
岑惜從杯子裏把頭擡起來:“什麽?”
簡珂提醒:“私信。”
最一開始,岑惜不跟他說的原因, 是因為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被人用這麽髒的話罵過,她希望在他面前自己永遠都是一個幹幹淨淨的形象。
到後來,這類的發言她看多了竟然也有些麻木,也很久都沒再看過,要不是今天李鳶在,她還真的不一定能想起來。
到今天, 這些都可以總結為一句:“怕你擔心。”
“知道我會擔心才應該更早告訴我。”簡珂放開她,倚在旁邊的白牆上,單手插兜,眉心微蹙,仿佛站在三尺講臺上教書育人,下面站着的還是個調皮的學生。
岑惜想往杯子裏吐個泡泡才發現沒有吸管,鼓了鼓嘴:“知道啦。”
等她喝完了姜糖水,簡珂把手伸到她面前:“手機給我。”
“你幹嘛?”岑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不會是要收集那些罵我的證據吧?”
簡珂看她:“不可以?”
“可以,但是沒這個必要呀,而且他們其實也很可憐。”岑惜把他擡起來的手按下去,對上簡珂質疑的眼神,她雙手舉到身前以示清白,“你別用這個眼神看我,我不是聖母什麽的,就是我以前也犯過類似的錯。”
簡珂雙手環在胸前,一副準備聽故事的少爺模樣:“你也給別人發死人照片來着?”
岑惜:“……”
岑惜:“我沒有!”
雖然她沒給人發過這種東西,但是以前上小學的時候,她喜歡的言情小說作者光光被指抄襲。當時網絡還沒這麽發達,沒有微博這種東西,光光在雜志上天天賣慘,岑惜就信了他的一面之詞,為表支持,還買了好多光光的書。
一直到長大後的某一天,岑惜讀到了被抄襲的那本書,才知道原來她在無意中做了抄襲者的幫兇。
以己度人,岑惜不怪那些被欺騙了的人,因為覺得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和過去的自己是一樣的,只是他們中某些人的行為比她過激。
她越想越自責,“所以,你說,我遇到這種事,是不是我當初支持光光的報應?”
“報應。”簡珂淡淡重複這兩個字,他偏過頭,狀似漫不經心,“要不要我們再去一趟嘉福寺?”
……
想說她封建迷信不可取就直說!
怎麽還拐彎抹角的!
岑惜沒好氣的瞪了簡珂一眼,一不小心剛才自責的情緒都給沖淡了:“總之,他們也是被蒙蔽的人,還傻乎乎的以為自己守護的是真相和正義,我們最該做的就是消滅源頭。”
“嗯。”簡珂故意揚高尾音,像是在逗她,用修長的指尖把她鬓角的碎發撩到耳後,“都聽我當事人的。”
自從她來禦誠實習之後,他一直都在外面陪她,很少進屬于他的這間獨立辦公室,因此第一次在辦公室裏有這樣親昵的舉動,岑惜的耳朵還是紅了一點。
她略不自然的捋了捋他剛剛碰過的頭發,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神,硬逼着自己把話題扯到剛才的事情上:“剛剛我可真想把他倆按在這裏打死啊,咱們這邊三個人,他們那邊兩個人,應該還是有勝算的。”
簡珂拿起窗臺上的紙杯,長腿邁了兩步扔進垃圾桶裏,發出一聲輕笑:“那你早說啊,早說就把他們打死在這裏。”
男人頂着一張認真臉說這句話的樣子過于反差萌,岑惜沒忍住,“噗”的笑出聲。
這一聲笑過後,夏蟬仿佛也感覺到屋內逐漸輕松起來的氣氛,在榕樹上聲聲叫着夏天。
簡珂扔完垃圾,随意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他坐下後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問:“你站着不累嗎?”
哦。
是,腿都快站麻了。
剛剛她站着是因為和李鳶會面後胸口有一陣悶氣出不來,跟他說了會兒話也确實好多了。
因為收到了某種暗示,所以岑惜自然而然的走到了簡珂旁邊的位置坐下。
忽然,她的手腕被輕輕扯了一把,她瞬間失去平衡,跌坐在男人懷裏的同時,雙臂也自然而然的勾在他的脖子上。
她懵了好幾秒,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小腿被鉗制住,她壓低了聲音反抗:“這裏可是辦公室!”
簡珂的手松松的搭在她不盈一握的細腰上,面色竟然保持着一貫的沉靜:“我知道。”
兩個人離的很近,肌膚相親,他說話時的氣息循序漸進的靠近,加之昨晚的種種畫面,暧昧氣息抽絲剝繭的融進呼吸裏。
岑惜噎了一下。
浩如煙海清淨整潔的辦公室擁書南面,抱着她的男人襯衫扣子一絲不茍的系到最上面一顆扣子沉靜禁欲。
分明是他主動的,但是怎麽心猿意馬,與辦公室氛圍格格不入的反而成了她呢!
氣氛在一瞬間變得微妙,岑惜緊張到眼睛不知道該往哪看,忽然她感覺自己屁/股麻麻的,紅着臉惱羞成怒給了簡珂胸口一拳:“你幹嘛呢!”
簡珂:“……”
簡珂:“你手機震動了。”
……
哦。
如果尴尬癌能顯形,岑惜保證自己現在躺在ICU裏,一個字都不多說。
她面無表情的從牛仔褲兜裏拿出手機。
沒想到時隔兩個多月,竟然又接到了版權編輯的電話。
“七惜呀,我是微微,你是不是最近都沒上企鵝?給你留言你也不回。我這邊有個影視公司想買《頂流》的網絡劇和影視劇版權,報價我已經發你企鵝上了,比之前第一本賣出的價格高了三倍,我來問問你這邊的想法。”
幾乎是臉貼着臉的距離,雖然沒開外放,但是岑惜知道簡珂也能聽見電話裏的內容,她驚訝的擡起頭,卻看見男人一臉淡然,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岑惜想了想,問電話那頭:“是哪個影視公司啊?”
微微:“中漾影業。”
挂了電話。
岑惜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是總裁主動的,還是你提的?”
“跟他沒關系。”簡珂答的很幹脆,“文娛只是中漾的一個小分支,這種小事他未必記得。”
“那怎麽這麽巧?李鳶的影視版權剛賣出去我的就賣出去了。”岑惜不信,她又想起來之前的事情,“而且你之前在法庭上說,李鳶的影視版權賣出去了,我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的?”
“那可能是我無意間跟中漾影視的聯席總裁提過,然後他們考察了一下覺得項目有可實施性就買了。”簡珂上半身慵懶的向後仰,“至于版權那事,白真雨不會貿然替人說話,我猜是她有利可圖,然後找人問了一下,真新把版權買了,準備啓用他們公司選秀出道的那幾個新人拍。”
“哦。”岑惜撓了撓脖子,想起之前在會所吃飯那次,包宏藝說的什麽法律培訓的事,再聯想到他們這次中漾買版權,她有點擔心的問,“為了賣版權,你答應他們什麽了?”
簡珂低笑,在她面前語氣難得的帶了點傲:“小姑娘,你覺得,我要是為這事兒賣了人情,收購的價格就這麽點兒?”
岑惜想說這價格也不低啊!
不過回想起那天在會所裏謝回對簡珂的态度,她覺得簡珂說的也有道理,如果是通過他的話,購買版權的這個行為就相當于聯席總裁在讨好董事長,為了能順利拿下,價格應該還能再翻個幾倍。
但不管怎麽說,岑惜還是挺開心的,她張開雙臂,兩只手抓着男人的肩膀,也顧不得這是在哪裏,“吧唧”親了一口。
正要起身坐好,後腦勺被他的大手扣住,把她禁锢在手掌和胸膛之間:“不是說這裏是辦公室?那這是幹嘛?嗯?”
“我……”岑惜小聲說,餘光看着傾瀉一地的落日夕陽,“我就是高興,所以就想親你一下。”
“哦。”簡珂像是接受她這個解釋了,但仍沒把她放開,略冰涼的唇瓣緊挨着她的頸窩,說話時不經意的觸碰,“我也有個事想問你。”
岑惜覺得有點癢,但又掙脫不開,只能紅着臉答:“嗯,你說。”
簡珂的拇指在她頸後輕而慢的摩挲,慢條斯理的問:“之前不是不喜歡跟人起沖突,怎麽今天這麽厲害了?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言下之意,是除了私信之外,她還有沒有受到其他的什麽傷害刺激到了。
晚霞透過窗戶照進來,給他看向她目光裏渡上了一層淡紫色。
“沒有,沒發生你不知道的事情。”岑惜也盯着他,莞爾一笑,“但是我還沒跟你說過,你能喜歡我,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勇敢來源。”
喜歡你的時候,我把所有情緒都藏在黯淡無光的暗格夾層,直到後來你告訴我你也喜歡我,那一瞬間有如白晝始來,深藏已久秘密破土而出,成了聲勢浩大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