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第75章

夜闌人靜, 月白風清。

崔家衆人早已睡下,除了偶爾風吹樹葉的簌簌聲,聽不到其他動靜。

“好了沒?”

“好了好了, 常少監放心,一定馬到成功。”

崔宅外牆下,常進寶和天子親衛壓低聲音, 竊竊私語。

半夜爬人家牆确實不妥,但迫于條件艱苦,比不上長安那麽多眼線, 凡事還得親力親為。

常進寶看了看親衛的身板,再低頭看看自己的,咬咬牙蹲下-身:“輕點兒踩, 聽見沒?”

親衛說知道了,捋起袖子, 一邊一腳踩上常進寶的肩。

常進寶吸了口涼氣, 心裏罵他無數回。

他們可是觀察了好幾日——崔宅附近大多住着老弱婦孺, 晚上無事不會出門。

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們只看了人,沒注意其他。

親衛攀上牆頭,低聲道:“上來了!”

常進寶肩頭一輕, 總算能喘口氣。

正要沿着屋頂慢慢過去, 親衛擡頭, 與一雙綠瑩瑩的眼睛打個照面。

野貓一身黑色皮毛,只有四爪是白色的,掩藏在陰影中。他們壓根沒發現趴在牆頭睡覺的貓。

它弓起背, 沖着親衛發出低沉的呼嚕聲。

親衛進退兩難,往前是貓, 往下……

常進寶催他:“你怎麽不動啊?”

親衛咽了口唾沫,又往前幾寸——野貓的領地被侵占,徹底炸毛,沖着他大聲哈氣,發出尖銳的貓叫聲。在安靜的夜間格外清晰明顯。

“壞了!”

親衛想下去已經來不及了,野貓背上的毛炸開,一躍而起!

他閃避不及,連人帶貓一起掉下去。

“什麽人?!”

崔家屋子裏有燈火亮起,家仆聽到外面的動靜,沖出來把牆角的人按住。

常進寶見事情辦砸了,趁着他們還沒發現自己,只得默默說聲“對不住,你可千萬別老實交代啊”,偷偷地溜走。

家仆們按着他呵斥“不準動”,正在商量着如何處理。

“出什麽事了?”

一道女聲傳來,難掩語氣中的困倦。

家仆轉身,崔家小娘子披着外衫,立在廊下。

“進了個賊人,已經抓到了。”

崔南栀皺眉:“賊人?偷我們家來了?真是膽大包天。”

宣州城治安不錯,崔家又是本地有些名氣在的人家,還沒人敢偷到他們家裏來。

家仆問:“小姐,這賊人該怎麽處理?”

半夜被一連串動靜吵醒,崔南栀困得不行,隔着院子遠遠地看上一眼,也沒看清被抓的那人長什麽模樣,掩着唇打上好幾個呵欠:“都這麽晚了,我阿娘已經睡下,就別去打擾她了。你們先把人綁了關柴房,明天一早等衙門開了再送去。”

家仆們道曉得了,找來繩子把賊人五花大綁,堵上嘴關去柴房。

翌日崔南栀果然起晚了,待到日上三竿才堪堪睡醒。

鄭菀也沒催她,叫人端來竈上溫着的飯菜。

“昨夜家裏進了個賊人。”崔南栀說,“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芳丹和我說了。他們一早就把人送去衙門了。”

“等會兒我去看看,是怎麽一回事。”

·

衙門上的人認得崔南栀,他們上司與崔積繁有所交集,見崔南栀過來也猜到是為什麽事而來。

小吏道:“那賊人被押過來的時候,咱們大人已經問過了,但他什麽都不肯說。”

兜兜轉轉來到牢裏,小吏提醒她地上髒污,在一處牢房裏看到了昨晚的賊人,外表看起來沒受什麽皮肉傷。

親衛也是不錯的出身,哪裏受過這種苦,聽到有人過來,擡起頭,見着一位美貌的小女郎。

他晃了晃神,聽小吏稱呼她“崔小娘子”,反應過來她就是天子要找的女郎。

崔南栀問道:“就是你昨晚翻我家的牆?”

親衛點點頭。人被當場抓獲,沒有否認的必要。

崔南栀打量他一會兒,雖然頭發亂糟糟的,形容狼狽,但看模樣……也不像缺錢到要來偷東西啊。

“你叫什麽名字?”崔南栀問。

小吏道:“崔小娘子,早上問過,他不肯說。”

“我能進去看看嗎?”崔南栀指了指牢房門上的鎖。

小吏猶豫了下,還是掏出鑰匙給她開了門:“崔小娘子注意安全。”

崔南栀在離他幾步遠的位置蹲下來,伸出手,挑起他腰間挂着的玉飾:“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親衛緊張起來,不知道這小女郎要做什麽。

“有成色這麽好的玉,也不像是為錢所困。”女郎的指腹摩挲過玉佩,“你對偷盜之事情有獨鐘?還是說……”她觀察着那人的神色,“誰讓你來的?”

親衛臉色微變,但還是不肯說話。

崔南栀也懶得跟他再計較,走出牢房,問小吏道:“你們審犯人,若是犯人不肯說實話,該怎麽做?”

“用、用刑……”小吏回答,“小的知道了。”

親衛一臉驚恐,已經在心裏大叫為什麽常少監還不來救他。

難不成他堂堂天子護衛,要因為半夜翻牆被當賊的事從此遭同僚恥笑了嗎!

“等等!等等!”有其他衙門的人行色匆匆得跑過來,抹了把額上的汗,“那個……門口來了人,說是來贖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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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那麽大個人沒了,誰都不能當睜眼瞎。

不過當聽說崔小娘子往衙門方向去的時候,事情就好辦多了。

天子顧不上追究常進寶那點馊主意,徑直往衙門趕去。

小吏出去交涉了一會兒,回來道的确有人來贖他,說是沒管教好家裏人,願意給女郎賠罪。

他等崔南栀答複。但崔南栀微微擰起眉尖,問:“她怎麽知道我是女的?”

“這……”小吏也疑惑。

“你帶我去見t他。”崔南栀剛走幾步,又停下,指指牢房裏的人,“把他也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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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堂裏,天子氣定神閑地坐在那喝茶,倒是衙門裏的人大氣不敢出。

他沒讓常進寶表明身份,只說自己是途經此地的商人。

從長安來的富商,服色華貴,絕非是普通商人能用得起的衣飾,連仆從都不像一般人。主簿很難不往皇商之類的身份想,待他的态度也愈發客氣起來,生怕貴人與長安某位權貴沾親帶故。

崔南栀過來時,沒看到所謂賊人的主人。

主簿解釋道他自稱不方便與女郎直接見面,陌生男女,貿然相見不大合适。

“裝神弄鬼。”崔南栀小聲。

住不沒聽清:“崔娘子剛剛是說……”

“沒什麽。”崔南栀咳嗽幾聲,“我嗓子癢。”

他兩隔了層簾子和門,崔南栀看不到天子的模樣,但他能透過半邊間隙,看到崔南栀。

幾個月未見,崔南栀看起來一點沒有為情所傷的模樣。

天子有些受傷,暗道難道這段關系裏只有他落了個“為伊消得人憔悴”的下場嗎。

他這幾日身在宣州,卻不能與崔南栀見面,閉上眼都是她與那年輕郎君相談甚歡的模樣。

好在查出來她與那郎君不算熟悉,只是單方面傾慕崔南栀。她哄着的孩子也是鄰居家女主人生的。

親衛見着天子和常進寶了,終于等來了希望,滿懷期待的要開口,就被天子冰涼涼的眼神掃了一眼,立馬蔫回去。

主簿見狀,清清嗓子道:“崔小娘子,今早你家中的仆人來報官,說昨夜此人試圖翻牆進你家。”

“是這樣。”崔南栀說,“我家仆從們被吵醒,看到他從牆上掉下來,就把他抓住了。”

主簿又問:“崔家可有什麽財務損失?”

崔南栀想了想:“沒有吧,他好像還沒來得及偷東西。”

主簿轉頭詢問:“你去崔家目的何為?”

親衛不能說實話,天子在場,他要說點什麽才能維護自己的面子、還能給陛下找個合适的理由呢。

場面上長久的沉默,親衛絕望地想着他不如早點承認自己是為了偷東西好了。

天子放下茶盞,沉聲道:“驚擾崔娘子了,在下先賠個不是。”

他倏然開口,壓低了聲音,崔南栀覺得耳熟,但又沒和身邊人對上號。

“這次的确是我手下人的錯,崔小娘子要打要罵,都該他受着。”

親衛心如死灰,恨不得自己即刻昏死過去,不要再聽到任何一個字。

“言重了,我沒有這種愛好。”崔南栀明晃晃地嫌棄。

那邊的人輕笑一聲:“我觀崔小娘子也是講道理的人,想必做不出那等事。崔小娘子若願意寬容,不追究此事,在下願意出雙倍的價格補償。”

崔家不差錢,崔南栀直截了當的拒絕他:“我做不了主,這種事讓衙門按律法來定奪就好。”

常進寶同情地看着被綁起來的人。

主簿聽出貴人話裏要保人的意思,他認得崔積繁,也不想讓崔南栀太執拗惹得貴人不快,給大家帶來麻煩,便兩頭調解:“崔小娘子,真要按律處置,一是要費時間,二是他沒有得手,不好裁奪。不如就按明公所言,多多補償一筆,,道個歉讓崔小娘子出出氣吧。”

崔南栀越聽越覺得對方聲音和什麽人很像,可他偏偏端着說話,與印象裏的人難以合上。

“有什麽話就當面直說吧,就隔了這麽幾步路,用不着還找個中間人傳話。”

崔南栀幾步上前挑起簾子,主簿沒料到她一個女郎會那麽大膽,阻攔不及。

裏間的臉露出來,崔南栀愣在原地:“怎麽是……”

常進寶捂住臉,感覺天都要塌了。

天子端起茶盞,狀似淡然地飲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