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前幾天謝虞琛也和烏菏提過這件事。可能是杜仲林膠的大獲成功讓衆人看到了科學技術的重要性, 這段時間在其他地方,也有不少人提出了和謝虞琛類似的想法。
他們這些人可是眼睜睜看着東山州一步一步發展起來的。別說是京城那些精明到頭發絲都成精了的官員,就連地方州府的主官們, 他們也心急啊。
想想看, 東山州比起他們來是要錢錢沒有, 要地地也沒有。在衆人印象裏就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這才過了幾年啊,就大變樣了。
像現在全國上下新建了十幾座的水泥作坊, 最開始就是東山州建起來的。今年入秋又搞出一個什麽杜仲膠來, 眼看着又是棵金燦燦的搖錢樹立起來了。
現在東山州又是鋪官道,又是建堤壩的,聽說明年開春還要重修城牆,可是出盡了風頭。前段時間有人還算了算,估計等明年開春考評百官的時候, 東山州從戶口不足兩萬的下州搖身一變升到了中州、甚至是上州也說不定。
東山州的刺史他們是見過的, 又黑又瘦的一個小老頭, 也沒什麽家世, 不然也不會被打發到東山州那麽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去。
那時候大家都以為,恐怕以關泰初的門第, 東山州刺史這個職位就是他為官生涯的盡頭了。沒想到短短兩年過去,關泰初這個從前許多人都看不上眼的人,竟然隐隐有了壓他們一頭的架勢。
這段時間百姓們忙着秋收曬谷的時候,許多地方的府尹刺史也沒閑下來,到處托人打聽消息。最後終于知道, 據說東山州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發展起來,都是因為手上有常人所不及的技術。
這消息乍一聽有點離譜, 畢竟從前百工匠人,對于他們來說是很不入流的存在。結果東山州就憑借着這些他們看不上眼的人壓了他們一頭?這叫衆人怎麽相信。
不過細細一想, 又好像有點道理。水泥他們自然見過,這年頭,誰管轄的州府還沒用水泥鋪過路,修過城牆呢?至于那杜仲膠底制成的靴子嘛,那些門第比較顯赫的官吏也早就穿上了。
這兩樣東西貌似還真不是那麽容易能制出來的,反正要是讓那些普通的百工匠人去,他們肯定研究不出來。這麽一看,那些技術的作用确實不小。
衆人這麽一想,只覺得茅塞頓開。不止是各地州府,就連京城中,類似的論調也隐隐有發展流行的趨勢。
只不過相比起謝虞琛,這些人的想法要更保守委婉些,還停留在要招攬有才幹的工匠上面。但謝虞琛知道,單單只是招攬工匠,這樣做是根本不夠的。
科學不同于技術。如果讓謝虞琛選擇,他會讓人先學習相關的理論知識。然後再用學到的東西,去研究和開發可以投入到生産中去的、實用的技術。這些實用的技術又能反哺理論。
用這種方法培育出來的人才,不僅懂得實用的技術,而且明白某個技術背後的原理是什麽。
所以在後世,才會出現偶然地打開浩瀚科技裏的其中一扇大門後,便能随之探索出無盡的知識和技術。
可能在當前生産力的條件下,社會還沒有發展到需要更高深的科學理論的時候。但謝虞琛清楚,這條道路是科技發展的必經之路。
就像播下了一顆科學的種子,只等到水分充足、光照良好,滿足了種子發芽的所有條件後,這顆不起眼的種子就會發榮滋長,甚至可能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之前謝虞琛就和烏菏提過要給那些技術類人才封個官職什麽的,在如今的風潮下,也變成了可能。
原本朝中設有工部,下轄四司,工部司就是負責主管工程建造和工匠标準的,裏面的官員多少也懂一點相關的知識,但這和謝虞琛所說的技術類人才完全是兩碼事。
他所說的這個官職,完全是為了研究各項科學技術而存在,比起工部官員,反而倒更像是翰林院裏的學士。
不過這個目前還只是謝虞琛的一個設想,想要培養一批對标翰林學士,具備那般文思才幹的理工類人才,可不是一年兩年能做到的。
謝虞琛打算先把手頭現有的人才整合一下,不管是進行更進一步的培養,還是怎麽樣,反正得先利用起來,不能讓他們就做着和普通工匠一模一樣的事情。
就像之前跟着謝虞琛泡在實驗室裏的那幾個小吏,現在已經開始研究起了杜仲膠在不同硫化程度下的形态。具體的成果謝虞琛還專門抽空去檢查了一遍。
他過去的時候,幾個小吏正穿着統一的服裝在實驗室奔忙。有的在紙上記錄數據,有的正往容器裏添加試劑,還有的因為實驗結果一直不盡人意而陷入了深深的自閉中。
謝虞琛路過此人,正巧看到他蹲在院子門口,一臉悲催地薅着地上的野草。
但不管怎麽說,他最初設立的這個實驗室已經初具規模。前段時間高薪聘請的“技術顧問”,之後也可以走類似的發展路線,專門建個工坊,研究不同的杜仲膠制品雲雲。
除了像這類一樣已經具備相關知識的成熟工匠,謝虞琛還打算培養一些新人。現在林場的規模只有千畝,可能還看不出來什麽,但将來但凡擴建或者在別的地方開個分場,他們就是不可或缺的資源。
當然,這批人的培養就不可能像在榆林的香水作坊一樣,由謝虞琛自己出錢了。
前段時間他和烏菏商量了這件事,最後決定從林場之後的利潤裏抽調出一些銀錢出來,專門用作這一部分的開支。相當于官府出資培養這部分人。
其他人自然是沒有什麽異議的。唯獨關泰初一個人哭喪着臉。現在杜仲林場的生意如日中天,他甚至都已經想好用這筆錢,等明年開春之後,先把境內經常泛濫決堤的河流給好好治理一番……
然後再修幾條水渠,前段時間謝郎鼓搗出的那個筒車正好能派上大用場。最後再組織百姓去開墾東邊那一片的荒田……
再等兩年,他們東山州的耕田數量怕是能翻一番也說不定。
但決定這筆錢用處的謝虞琛和烏菏,哪一個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關泰初有苦難言,連臉上的皺紋都好像愁多了幾條。
最後謝虞琛只好笑着安慰他,讓他不用擔心,林場将來的利潤足夠他完成這些計劃,況且……
“這些利潤原本就是要上繳一部分給中央的,不是嗎?”謝虞琛面上帶笑,在關泰初看來多少有些不懷好意。
好像是這個道理啊。關泰初轉念一想,這些錢原本也不全由州府分配,除了稅收以外,多多少少都是要上交給朝廷的,現在抽調一部分辦書院,朝廷總不好再伸手問林場要錢了罷。
東山州前幾年的稅收一直都是入不敷出的狀态,別說是上繳了,好幾年都需要朝廷額外撥付幾筆赈災的糧食。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點錢,總不能繼續賴着不給。
不過即使是刨去稅款,林場創造出的利潤依然是一筆巨額的財富,不然關泰初也不敢一下子就設想那麽多有的沒的。
就單是這段時間靠賣杜仲膠鞋底的利潤,就夠他把官府衙門從裏到外地修繕一遍了。更不用說杜仲膠的用處還遠不止目前這些。
現在的東山州,幾乎家家戶戶能看到有人一手拿着一根略粗的錐子,一手拿一塊膠底,都在忙着制作鞋底。
若是照往常,秋收結束後人們就基本閑下來沒什麽事做。在村子裏,經常能看到三三兩兩的人,或蹲或坐地閑聊。
婦人們手裏好歹還拿着幾縷麻線在搓麻繩,那些漢子們便閑得無事可做了。不過秋收忙碌了那麽些天,也是時候該歇一歇。
但現在,原本屬于他們的閑适時光已經一去不複返。家裏從母親到媳婦再到閨女都忙着釘鞋底賺錢,你一個大男人跑去和人閑聊胡扯?這也太不像話了。
所以這段時間,家裏的男人們基本都被剝奪了閑聊的權利,被自家婦人們指使着,不是拿着做好的鞋底去縣裏頭換錢,就是拿了錐子坐在院子裏給膠底鑽孔。
“縫布底的活計你做不了,給膠底戳眼總會吧?”
“你手上的勁兒比我和娘大,你和爹鑽孔,我們縫鞋底也能快一點。”
“隔壁劉三郎他們家昨天做了六雙鞋底,算下來就是将近二十文錢,夠買多少斤粟米!我做事可不比劉三郎他媳婦慢,咱們今天争取也做六雙鞋底。”
“明年咱家二郎就該成親了,這樣的活計也不知道能做多少時日,這幾天咱辛苦一點,多做點鞋底。明年二郎也好說親不是?”
……
諸如此類的話在東山州附近村縣的人家家中已經是司空見慣了。
毫不誇張的說,杜仲膠底現在已經幾乎承包了東山州百姓的大半的閑暇時間。但饒是如此,他們生産出來的杜仲膠底依然趕不上每天過來販貨的商隊需要的數量。
杜仲膠底産量還沒上來的時候,從各地趕過來的商販基本上要在東山州住個十天半個月,才能等到自己的貨物。有時候運氣不好,前面排着的商賈比較多的話,在原本的基礎上還要再多等十來天。
這件事乍聽來好像是天方夜譚,但只要仔細一想就能明白,現在整個南诏就只有東山州一個地方産杜仲膠,但全國那麽多州縣,那些世家公子郎君卻是個多麽龐大的消費群體。
而且杜仲膠底制成的靴子,又不像是什麽瓷器字畫一類供人觀賞把玩,放回家收藏的物件。它是一個人們日常生活離不開的消耗品。
馬上就要冬天了,那些自诩風流的世家郎君們,游山宴賞雪的宴會不得辦起來?這麽冷的天,總不能再穿木屐了吧?腳指頭不得凍掉了。
大家一出門,別管是東家的郎君還是西家的娘子,都穿着杜仲膠底制成的靴子。大家都有的東西如果誰沒有,那豈不是很不合群?而且也意味着這個人沒有趕上流行,落伍了。
更不用說其它鞋子哪有杜仲膠底制成的靴子好,不僅防滑防水,還暖和,簡直就像是專門為游山賞雪而生的一樣。
如此龐大的需求下,就不怪各地的商販排着隊地來到東山州,即使是等十幾天的時日,也要多販一點鞋底回去了。
哪怕一時半會兒賣不了那麽多,那也能屯着啊。那些郎君娘子們又不是一年只穿一雙鞋,以杜仲膠底的受歡迎程度,根本不愁賣。
相比起杜仲膠底的大受歡迎,用杜仲膠制成的車輪就沒有那麽暢銷了。一來是輪胎的價錢不像鞋底那麽低,稍微富裕一點的人家就能消費得起。這年頭拉車的牲畜也很貴的。
二來是大家再怎麽奢華富貴,馬車的車輪都長得差不多。這個杜仲膠制成的輪胎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除了上面的花紋複雜了點,看起來挺好看的。
但再好看的輪子,難道還能比我家紫檀木制成的車輪更金貴不成?
肯定不行吧,所以我還是選擇我的金紫檀木馬車。
對于這一點,謝虞琛也早已想到了對策。杜仲膠底的靴子剛流行開的時候,即使有沈家這麽一個行走的廣告牌,但還是有很多人不買賬。
就算是皇帝也穿這種靴子又怎麽樣?我看烏菏可是不爽很久了,憑什麽我要那種人穿同一款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