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師娘扔給我的是什麽書?” 白簡哼了一聲,“居然是《女論語》、《女孝經》!”

“我何時被要求背過那樣的書啊?以前背的都是《神農本草經》、《黃帝內經》、《金匮要略》、《傷寒雜病論》什麽的,再不就是《香史》、《陳氏香譜》、《天香傳》之類的。你要知道,我小時候是那樣無拘無束、自自在在養着的,何時有那些規矩壓着我啊?越背我就越氣啊,什麽‘當在家庭,少游道路”,什麽“夫若發怒,不可生嗔;退身忍讓,忍氣吞聲”……憑什麽啊!為什麽女子就不能行走四方啊?憑什麽丈夫發脾氣就要忍氣吞聲啊?嫁了人簡直就像鎖進了一座不見底的監牢一樣!”白簡揮舞着小拳頭,一副準備扁人的架勢。

“還有那該死的《女孝經》裏說什麽‘罪莫大于嫉妒,故七出之狀标其首焉……和柔無妒……耳目之欲,不越其事……’這還是活人嗎?活人如何能不嫉妒?那班昭定是夜夜守空房才能寫出什麽‘享受聲色之欲,不可逾越自己的身份’的鬼話!我的就的我的,必須完完全全屬于我,不然我寧可不要!”白簡說起當時背書時的氣憤,依舊有些咬牙切齒。桓逸看着她那恨不得把寫書的女子拎出來戳眉心的樣子,不由得笑意更濃。

“那《女論語》中要求女子所作所為,立身、營家、事夫君、事舅姑的,樣樣處處哪裏就少了,要求那麽多、規矩那麽多,緣何女子偏還那麽見不得人?還要‘窺必掩面,出必藏行’?我當時真的氣得火冒三丈,但又知道師娘确是真的生氣了,就乖乖的把這些條條框框都背完了。”

“後來,師娘過來考我背書,盯着我一字不落地背完,便問我體會如何,我就實話實說咯。然後師娘就吓唬我,說我再不潛心學手藝,她等我及笄就找人家把我嫁了,還是大門大戶、男子能娶好幾房妻妾那種人家,還詳細給我講了妻妾之綱,說我如果沒有好手藝,就讓我就卑躬屈膝地做人家的妾,圈在深閨大院裏當奴婢一樣地圈死。我當時真是吓壞了呀,抱着師娘的腿痛哭流涕,真的是下定決心痛改前非呀。”白簡想到當時自己的樣子,笑得不行,“那時候真是傻呀,也不想想師父和師娘那麽疼我,怎麽就會把我随随便便嫁出去給人家當小妾呢。”

“師娘還有更壞的招數,她特意帶我去給大戶人家給被正妻打得不成樣子的小妾治傷,看着那些比奴婢尊貴不了多少的小妾、還有那些更悲慘的通房大丫頭……我的心啊,越發的害怕啊……師娘這招真是管用啊,從那以後我拼命的學啊,生怕自己學得不好,就被抛進了哪家大院裏給人家當妾,更是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也更加同情那些女子。雲游的時候,遇見不幸的女孩子,總是會大動恻隐之心,也往靈蘭閣撿回去好幾個,還特意辦了一個‘深柳書堂’來收容那些可憐的女子;更甚者是,聽見誰要娶‘白簡’當偏房當妾,我就想拿把菜刀跟他拼命!”白簡嘆了口氣,又有些咬牙切齒,“師娘啊師娘,您真是……手段特別啊!”

桓逸笑得不行,伸出大手揉她的頭,“所以,你這咬牙切齒的模樣是表示很恨你師娘?”

“怎麽會?我愛她都來不及,若不是她那樣恐吓我,哪有我今日這般随心所欲的日子?師娘自是‘愛之深’,才‘吓之切’的。在我及笄之後,師父和師娘就将靈蘭閣送與我做禮物,用了兩三年教會我如何經營後,就完全放手給我,讓我當家作主。”白簡想到師父和師娘,一張臉洋溢着滿足和幸福,“我是有多幸運,能得遇師父和師娘。不過,每當想起師娘吓我這件事,我就會不能控制的要咬牙切齒,呵呵,可見恐懼之深。”

“唔,既是這般,我也就理解了那日項穆來提親,你在翠岫姑娘面前大吼着讓他滾,若不是翠岫姑娘及時捂住你的嘴,‘你也滾’這三個字就原封不動地送給了我,是不是?我可是前幾日才說過要娶你做側妃的,你心裏對我也是極憎惡的吧。當時項穆趾高氣揚地說要娶你為妾時,若不是我擋着,你是不是一定會下毒教訓他?如此說來,你對我真是不錯的,居然沒想過對我下毒,萬幸、萬幸啊。”桓逸慢悠悠地說着,臉上的表情似慶幸又是戲谑。

“就應該給他點兒顏色瞧瞧!”白簡一副未能如願的遺憾表情,“若你當時不早早地說要娶我為側妃,我應該還能多跟你暧昧幾日。”

“如此說來,真是我不識趣了,墨兒?我聽一侖說,安陽城恒祥酒樓的老板葛大光也被你治理過?”桓逸眉眼俱笑,一副打探的神情。

“是啊,你不知道那厮,居然想伸手調戲于我,我當時就下了迷香給了他教訓,希望他能知難而退,沒想到,他居然不知收斂,還敢上門提親。哼,你可知道他私下裏跟別人是怎麽說的嗎?說要娶了回去,如何如何的折磨、如何如何的亵玩……還都傳到了我耳朵裏!這把我氣的呀!他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腦滿腸肥一身的臭味兒,都腎虛成那樣了還不知節制,還妄想娶我為妾?!其實,我也沒做什麽,就是讓他徹底清淨、再也不能春風一度了而已……也不過才十幾天,他就吓得屁滾尿流的,跪地求饒說再也不敢惦記白家小姐了。”白簡一臉的不屑和不甚過瘾的神情。

“其實,我覺得,喜歡上你……是一件挺可怕的事兒……” 桓逸做了一副“後怕”的神情,眼裏卻笑意深深,“說不準兒什麽時候,就被墨兒你悄無聲息地下了毒而不自知……”

“你後悔了麽?現在已經晚了!吃了我的藥丸好幾天了,想抽身而退?哼!沒機會了!”白簡一副惡霸的神情,欺身斜睨着桓逸。

桓逸被她的神情逗得大笑,伸出雙臂攬她入懷,重重地在臉頰上啄了好幾口,“我的墨兒,你怎麽這般可愛!還有這般睚眦必報的性子,我偏偏就這般喜歡!我怎麽舍得抽身而退,這輩子,就任你荼毒了!不抵抗不後退。”

“嗯,你要是乖一些呢,就有多一些的甜頭吃。”白簡一臉得意的神情,卻是話裏有話。

桓逸将頭埋在白簡的頸項之中,細嗅她身上獨特的冰梅雪露的香味,低啞着聲音道,“是怎樣的甜頭?”

“到時候你就知道啦……應該是很甜的甜頭……哎呀,你坐回去一些……不要靠人家這樣近……呼吸都困難了……”她嬌嗔着。

住在宜州城已經半月,此處果然是讓人留戀的好地方。城池環湖而建,氣候溫暖濕潤,盛産魚米蝦蟹,極為安寧富庶。

桓逸将日子安排得滿而閑逸。

白日裏帶着白簡或是雇一艘畫船游蕩在青湖上,吃蟹喝酒、游湖賞景;或是縱馬城郊、恣意馳騁;或是去蘭花閣聽曲觀舞;或者呆在府邸下棋品茗。

夜間兩人攜手漫步府邸園中,或是對月賞菊,或是撫琴按簫,或是在書房裏各執書卷靜靜地看。每晚睡前,桓逸都會守着白簡在溫泉裏洗浴,再戀戀不舍地送她回房。

白簡有時候覺得自己這段日子過得太舒适太安逸太對不起師父師娘傳授的手藝,也對不起自己那顆懸壺濟世的心;無奈,跟桓逸呆在一起簡直就是一種慢性的蠱毒會讓人沉溺上瘾,放佛就應該每日這樣守在一起慢慢變老。

按說往年的這個時候,她一定住在某個陌生鎮甸的客棧裏,布衣簡行搖鈴游醫,可現在卻安于吃喝玩樂琴棋書畫,她心感甚不安。這幾年忙碌慣了,忽然這樣閑下來反而讓她覺得是一種罪過,不事生産的罪過。

白簡在房間裏晾着半幹的秀發,思忖着自己的那點兒閑愁。菊月已末,夜間微涼,推開窗,看向園中被月光籠罩的樹木和窗下大朵大朵怒放的菊花,忽然有些想念靈蘭閣,靈蘭閣的菊花怕是已經凋謝了吧?想念師父師娘和翠岫他們,不知道師父和師娘現在在哪裏雲游,有沒有想她?不知道翠岫和王懷德是不是焦心地盼她早些回去好給他們操辦婚事?她不在,那些丫頭病痛的時候,怕是口口聲聲要念叨先生吧。

桓逸說再過幾日就要返回京城,這樣閑逸的日子,回京後卻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得。那行刺的殺手最初一直熬刑不招,後來還是白簡配制了幾粒“百蟻噬心丸”給了耿一介,那殺手忍受不了百蟻噬心之苦才招了供。白簡雖沒有問過桓逸到底是誰恨他如此之深、欲殺之而後快,不過那日無意中看見桓逸獨處時的神情,哀痛、矛盾、寂寥、堅忍又絕決,心底猜大抵是手足相殘。

桓逸想必是跟耿氏兄弟交代了她的女子身份,那兄弟二人雖然依舊喚她一聲“無咎公子”,但她卻感覺出他們對她更多出一種忠誠和愛護的情緒,從不貿然進她與桓逸居住的院子,也從不進她的房間。甚至,有一次無意中撞見她與桓逸在院中樹下親吻,也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不見;看到她着女裝,也未露出半分驚訝。

“墨兒?還沒睡?怎麽還開着窗?現在夜間冷,莫要着了涼。”白簡正對着窗下一盆粉白色瀑布樣怒放的“十丈垂簾” 入神,竟沒察覺到桓逸走了過來。這院子只他二人居住,這個時辰,除了他也再無旁人。

桓逸也是剛從溫泉沐浴歸來,溫泉就在這間院落後花園的東南角竹林掩映處。桓逸身着幹淨的白色中衣,正準備回房就寝,路過白簡的房間,卻看見佳人倚窗賞菊。

她外穿一件白色絲綾外袍,襟口、袖口、下擺處繡绛紫色合歡花,十分好看;披散着長發,一只玉手還绾着半幹的青絲,清冷的月輝撒在她的身上,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淑靜冷豔。她順聲擡頭,啓齒微笑,“頭發還沒幹。”

桓逸在她面前站定,他身上沐浴後的清爽和衣衫上好聞的甘松香随着夜風飄送到白簡的鼻息中,讓她有些迷戀。

“把窗關好回房間裏晾發吧,早點兒睡。”桓逸笑着,強忍着想擁佳人入懷的沖動,逼自己挪動腳步回房。

“你……我現在還不睏,你進來陪我說說話,可好?”白簡羞紅了臉,鼓起勇氣低聲詢問。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這種邀請讓四周的空氣都充滿了暧|昧的味道。

桓逸擡眼深深地看她,眼裏有火焰有隐忍有躊躇。

白簡輕輕關嚴了窗,又輕輕打開了房門,便無聲地坐在案幾旁,等他進來或者離去。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桓逸邁着沉重的步子走進了白簡的房間,反手關嚴了門,無聲地走到案幾另一側坐下,依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他能聞到她身上涼涼淡淡的梅香,還有她本身的甜美體香,混合在一起,攪得桓逸氣息不均。

房間內靜谧無聲,白簡垂頭無言,桓逸目光爍爍。

“墨兒,你……想說什麽?”桓逸開口,發現自己的嗓子有些啞。

“我……嗯,不是就快回安陽了嗎,我想知道……你回王府後,那兩名禦賜的美人怎麽處理……”白簡嗫嚅着說,也不擡頭看他。

“你想我怎麽處理?” 桓逸站起身,走到她身前,微微俯身在她耳畔道,“一并寵幸了,好不好?”

“你……”白簡一怒,伸手推他。

桓逸伸手抓住她的雙手,低低沉沉地笑了,“墨兒,這麽不識逗?自然是冷着,以後找理由再送出府。”不過想起那名叫“小玉”的侍妾及她身上莫名的香藥,桓逸眼神一黯。

“可是,可是年後你就要奉旨娶衛蕙呀,難道也這樣冷着?反正我不準許你碰別的女人!就是你的正牌王妃也不行!”白簡微怒,眼圈卻一紅。

“如果娶了,當然也冷着。但最好呢,還是娶不了……”桓逸慢悠悠地說,似心中早有盤算,柔聲道,“墨兒,我這裏倒是有一個法子一個女子都不娶,卻不知可否行得通?”

“你既有法子,為何又不知行不行得通?”白簡擡眼看她,一臉疑惑。

桓逸壓低了聲音,在白簡的耳旁輕聲問,“如果借着我徹底不舉這個因由,你看,是否行得通?”

“啊?你徹底不舉了?不可能啊!最近這二十多天我不是一直給你服藥調養呢嗎,只會更加固本培元怎麽會不舉了呢?昨日親吻的時候,你不還是有反應的嗎?你伸手給我,我給你把把脈!” 白簡大驚失色,心想着難道要砸自己的招牌?

“你……你給我服的藥居然是這樣的用途?”桓逸壓住滿腔的笑意,故意沉聲道。

“是啊,是啊,加了好多金貴的藥材呢,心裏想着早些給你甜頭吃,不讓你忍太久。難道你怕我給你下蠱,都偷偷瞞着我沒有吃?就算是不吃,也不會不舉的呀?還是你偷着出去找女人了?”白簡想到他可能不信任他,越想越氣,伸出又要推開他。

桓逸終于忍不住把白簡緊緊摟在懷裏,失聲大笑,“我的墨兒……你簡直……你簡直就是個寶!”

“你笑什麽呀!你倒是說清楚呀?你是真不行了還是沒吃藥啊?”白簡被他笑得有些發懵。

“我沒有不行,也每日按時服藥,更沒有出去找女人……”桓逸依舊笑,“我只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麽藥,能讓我假裝徹底不行,我好借這個理由退了衛家的婚事、遣散了侍妾……可是,可是墨兒,我才知道你一直在給我服那種藥……原來還是想着早早地把生米煮生了熟飯!”

白簡被圈在桓逸的懷裏,能感覺到衣料下他身體的熱度和胸腔因為大笑而産生的起伏,她的思緒漸清明,意識到自己剛才都胡說了些什麽,窘迫異常,臉紅發燙,臉埋在他懷裏不肯見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