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被個老道封在那宅子裏了,所以才稱為鬼宅。”
南園依稀記得上次是看到一些符咒。
“葉兄,不知道我能否幫到你些什麽?”
葉竹詫異地問,“怎麽說?”
南園誠懇地說:“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做,哪怕赴湯蹈火,也再所不辭。”
葉竹朗然一笑,搖着折扇說:“你呀,這話我記着了。”
葉竹依然每個暮色都過來,而他走後南園就會做些夢,零零碎碎的片段加起來,已經是個完整的故事。
夢中的兩人一見傾心,葉竹張揚恣意,夢中的“南園”乖巧羞澀,開始誰也沒有捅破,只到某天,“南園”被纨绔子弟拉入青樓,被青樓女子調戲正慌亂無措時,葉竹出現了将他帶到間暗房裏表明心思,在“南園”半推半就下,成為一對。
少年人的感情如同火焰,一但燃燒起來就難以熄滅。他們在荒郊建了個小院,做為愛的巢穴,那些歡 好的歲月像開到極致的石榴花,灼熱豔麗,可終究還是難逃世事。
當情熱漸漸淡下去,才想起彼此該要背負的。
他們一直沒問彼此的身份,只是約定等着對方歸來,雖然不知何時歸來。
最清晰的夢境是在那個小園裏,那是春末,杏花開得如火如荼,被霧氣打濕的花瓣落在漆黑的瓦檐上,将滿樹流麗沉澱下來。
“南園”就站在杏花樹下,仰首欣賞。柴門被扣響,他回頭,看到滿陌竹葉青叢中的男子,撐着一把竹骨紙傘,長身玉立。
他說你回來了。
他說我回來了。
不問你是什麽身份,不問你經歷過什麽,只要你能歸來。
每晚南園都做着春夢,仿佛只是夢中兩個人的夢,可這夢又未免太真實的些。漸漸的白日他亦有些神思不繼。
葉竹依舊每天過來,為他講些鬼怪故事,或是随口閑聊。這晚南園見他準備離去,随口道:“每晚去了又回,不麻煩麽?”見葉竹目光灼灼地掃來,才意識到自己困極竟口無遮攔。
葉竹最終離去,這晚南園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下午南園在澆菜時,來了個老道讨好喝,他奉上茶後老道問:“施主近來可遇到什麽奇怪的人?”
南園否認,他一再詢問後說:“我見施主印堂發黑,氣息虛浮,定是被鬼魅纏身,這符咒你貼身帶着,可保邪不入體。”
南園道謝着收下,待道士一走便将之投入火盆中焚化。
日薄西山後,葉竹卻沒有如往日般到來,南園越等越是擔心,便向西山走去。暮色下那座老宅越發鬼氣森森,門上的符咒早被他上次避雨的時候撕掉。他也不怕徑直推開門進去,就見那位道士,以及被他困住的惡鬼,青面獠牙,雙目滴血。
南園知道他是葉竹,因為地上的傘和他身上的衣服。
“道長住手!”他擋在葉竹面前。
“這惡鬼要害你。”
“我甘願的。”南園道,“這是我欠他的。”
“前塵往事早已成灰,放不下執念所以成魔,貧道自當超度。”
“道長慈悲,容我還完債,将我倆一起超度。”轉身看向葉竹,他已經恢複往日形狀,只是臉色慘白,元氣大損。“你早就知道了?”
“那日我去裱畫,看到你的畫像以及旁邊的小字,甲午年秋,作小像贈韓葉竹,落款是宋勳,韓葉竹是韓将軍嫡子,宋勳則是前朝太子,那畫是宋勳畫給你的吧?而如果我沒有猜錯,我就是宋勳的轉世,對嗎?”
“我們終究不能如畫卷上那般歸來。”滿族被滅,與所愛死別,一腔怨恨無處可洩,化身成厲鬼報複回來,才發現害死自己一家的,正是自己的愛人。
太子性子太過仁和,皇帝怕繼位後韓氏功高震主,就先替他掃清道路,卻不想引來滅國之禍。
“不,我回來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前世他以投水自盡來阻止他再行殺孽,任由道士将他封印起來。今世,他親自解開他的封印,用愛來将他引度。
“他不會再害人,求道長放過他,成全我們這一世,待那日我陽壽盡時,他會跟我一起投胎轉世。”
“他留在你身邊,會損你陽壽。”
“我不在乎,便算只有一日相守,也是幸福。”
“殺過人的鬼是無法投胎的,只有被永久封印或是魂飛魄散。”
“封印,我陪他,魂飛魄散,我也陪他。”
道長一時沉默,半晌嘆息道:“也罷,貧道不做拆人姻緣之事。這枚玉瓶給你,于他無傷亦可保你陽壽,待你百年之後,他便會被封印其中,永生永世,無法解脫。”
“我願意!”他方說完,葉竹立時道,似怕晚半秒,便連這一世姻緣也保不住。
道長嘆了聲,揚長而去。
南園俯身,将那鬼魅的身影緊緊抱于懷中。
月光,大片大片的竹葉青招展着,葉子上晚露滴翠,光華流轉。
忘不了前世他回首那刻,清潤乖巧,仿佛珠玉光華;也忘不了今生他擡臉那瞬,清眸如舊,洗去滿心怨恨。
少年時的喜歡,是很淺淡的,只是當自己化身厲鬼時,他不懼不怕,反而已自己的死換回他的人性,那種愛已經深烙心頭。
所以,縱然永世孤獨,也願換來一世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