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白簡睜開眼,對上桓逸的雙眸,兩人異口同聲問對方。

“嗯,醒了。”白簡笑了笑,柔聲回答,“你醒了多久了?是不是疼醒的?怎麽不叫醒我?”白簡看了眼昏暗的只有微弱燭光的室內,驚嘆道,“已經掌燈了麽?晨怎麽沒來叫醒我喂你吃藥?什麽時辰了?”

“別急,藥我已經服下了。”桓逸輕聲阻止她起身,“晨進來的時候我沒她讓叫醒你,知道你定然累極,就讓你好好睡一覺。現在已經亥時了,餓不餓?我吩咐晨給你備了吃食。”

白簡半撐起身子,看着冷汗涔涔卻兀自淡然處之的桓逸,心疼得不能自己。撚起衣袖,溫柔地拭去他額頭的汗水,忍不住埋怨他,“你總是這樣,不管多麽疼多麽難熬,都是一副風雲不驚的模樣……還要關心別人……”

“你不是別人,你是內人。”他糾正她。

“疼得難捱就告訴我,我給你配些止痛的藥。”

“無妨,總會過去的。”桓逸頓了頓,“我叫晨把晚膳給你端進來,可好?陪我一起吃些?”

“好。”

桓逸一旦恢複意識,就是最配合最自制的患者,他會努力的吃藥吃飯,遵從醫囑,配合治療。

晚膳是金絲餅、牛肉萊蕪湯、稀粥、小菜。白簡将飯食放在床塌邊,自己吃一口喂桓逸吃一口,“這餅和這湯的味道都極好,我當時在這裏停留治水蠱的時候,幾乎每天吃的都是這些,一連吃了幾天,也沒吃膩。不過,你現在服藥,不能吃萊蕪,會解藥力,你只能吃餅、米粥和小菜。”

“沒關系,你吃得好就行。”桓逸咽下口中的粥,笑着回答。

“不管怎麽說,這次真的多虧有梁大哥和梁大嫂……”思忖片刻,白簡還是喃喃說出口,她怕桓逸尴尬,畢竟他們三人之間曾有那樣的過往。

“是呵,梁楷夫婦對我真是極用心。”桓逸像是知道她想什麽一樣,安撫着說,“從前的事情早就過去了,現在這樣不是很好麽?我有你便知足得很。”

“明天我讓梁大哥幫我們租個大些的院子吧,過兩日會有護衛趕過來,這裏住不下也不方便,還打擾梁大哥的生意。”

“好,都聽你的,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風範了。”他笑着調侃。

“誰稀罕做當家主母?我還是喜歡做自在逍遙的公子。”白簡輕哼了一聲,不以為然。

“等我的傷好了,我們就雲游四方,你依舊做自在逍遙的公子。”

“嗯,這還差不多。”

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你一口我一口的用着飯食,兩個人在安寧的氛圍中用完了晚膳。白簡還是疲累,桓逸的精力也漸不支,兩個人也就不言不語,靜靜的躺在一起養瞌睡蟲。

過了兩日,桓逸一行人等搬到了新租來的院落,後續的護衛也補崗到位。桓逸的傷勢不适合長途勞頓,于是,大家就于此安營紮寨同桓逸養傷。

白簡疲累的身體已休整好,桓逸也恢複了幾絲元氣,慢慢的将養着精氣神。白簡也不急于問他受傷墜谷的事情,不讓他說太多的話,怕他傷神。鎮日裏,除了給他診脈、針灸外就是共處一室,他躺着養傷,她便坐在一旁、手捧一冊書卷,不疾不徐地念書給他聽,轉移他對腳踝疼痛的注意力。書卷翻頁時,兩人相視一笑,若不是桓逸傷病在身,這樣的日子真稱得上是靜好。

又過了數日,桓逸左腳踝恢複狀況良好,疼痛也減輕了許多,身上其他的傷處都已經結痂,元氣日漸充盈。

一個微雨的午後,兩個人靠在一處,桓逸将他墜谷受傷的始末講給白簡聽。

将白簡送回宣州之後,桓逸便率兵進攻西闵國都,故布疑陣,将這場可以輕易取勝的戰役僞裝成舉步為難、困難重重的攻堅戰。雖桓逸手下的暗衛已經生擒闵崑并暗中轉移,但表面上仍是上演了一場車騎大将軍沖在前線、與“西闵皇帝”在高崖厮殺的戲幕,最終,“西闵皇帝”抱着魚死網破的心拖拽着桓逸一起跳下了懸崖。将事先易容好的“桓逸”和“闵崑”從高崖處推落,等到元啓的将領士兵找到時,就不出所料地找到了兩人同歸于盡、摔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桓逸的手下找回了谷幽蘭的遺體,将遺體火化後,桓逸将後續的事宜交代給耿氏兄弟,便率領幾名暗衛親自護送白珏和谷幽蘭的骨灰回醫谷,将這對夫婦安葬。誰知卻在白珏夫婦隐居的醫谷附近遇見了項穆!原來,項穆一直有一名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替身潛藏在暗處,當項氏父子勾結西闵、賣國通敵的罪證坐實後,項懷戎便說服了項穆逃到西闵,用替身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掉了收押中真的項穆。項穆逃到西闵後,躲于闵崑的蔭庇之下,卻不想,不過數月,桓逸就率領大軍攻破了瘴疠防線,殺到了腹地國都。在桓逸攻城之時,項穆迅速地逃走。

此時,項穆已知白珏夫婦被抓,也得知白簡的真實身份,項穆對桓逸和白贲仇恨深深,家族被滅門,所依仗的西闵又将被攻破,項穆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殺了桓逸報滅門之仇!還要抓住白簡狠狠地淩虐。逃離西闵國都後,他便多方打探醫谷所在,雖不得詳細地址,卻也探得了大概的方位。項穆抱着守株待兔、同歸于盡的決心,一直在醫谷附近盤桓。

誰知道,過了沒幾日,便聽聞桓逸與闵崑一同墜崖身亡、西闵國破的消息。雖然不能手刃桓逸以解心頭之恨,但總算是舒了一口惡氣。桓逸雖死,白贲卻還活着!項穆想,不管如何,也要再守些時日,也許能等到白贲帶着白珏夫婦的骨灰回醫谷安葬。到那時,不管是白贲還是白簡,都是他的階下囚,任他殺剮□□,撕碎白簡那張冷傲清高的臉!守着不能人道的安寧王耀武揚威的白簡,一定會被他按在身下予取予求,讓他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男人!将她玩弄夠,再将她賣進最下賤的勾欄,讓她成為萬人騎的爛貨!桓逸死得早,那麽項穆不得纾解的心頭恨就都有他的“男寵”來承擔好了!

項穆的算盤打得好,卻不想在醫谷附近遇見了活生生的桓逸!項穆不動聲色的隐藏着,不敢打草驚蛇尾随桓逸,怕驚動了他身邊的護衛。卻在回程必經的山路上設置了小茶棚,做了手腳,用無色無味的毒藥放倒了桓逸的護衛,當着手腳發軟的桓逸面前,将四名護衛殺死。待他舉着帶血的刀獰笑着走向桓逸時,原本已毫無反抗之力的桓逸卻用力跟他搏鬥起來——卻是桓逸趁項穆行兇、視線不在他這方時,掙紮着摸出随身攜帶的“五和丸”,救了性命。

桓逸與項穆,兩人都是武将,都曾征戰過沙場,雖桓逸誤服毒藥又服解藥毒性未全解,但一時之間,項穆也未曾占得上風。項穆手刃了桓逸四名菁英護衛,又親眼見到自己未死,盤桓于此,定是想對淡墨不利——以上種種,讓桓逸紅了眼,拼死也要殺了項穆給兄弟們報仇、了結此禍患,不論如何也不能放他活着離開。于是兩人纏鬥在一起,不分勝負。纏鬥在山澗上時,桓逸隐約聽見山谷低傳來湍急水聲,他體力已漸不支,拼着最後的一口氣賭一把,面朝項穆抱着他沖下了山澗。

果然,他賭贏了!墊在桓逸身下的項穆摔到了山谷急流中突起的石棱上,頭部和五髒碎裂,當場死亡;而桓逸則是摔斷了左腳踝,由上而下的撞擊力撞得他的五髒震顫不已,一些碎石刺破了他前面的肩膀和胳膊,胳膊上還有一道被項穆砍傷的刀口在汩汩流血。

在确認項穆斷氣後,桓逸又從懷裏摸索出一粒“五和丸”服下,爬下石棱,想涉水登岸,沒走兩步,便暈倒在水中,順流而下。第一次在水中醒來時,正遇河道轉彎,在河道轉彎的渦角飄浮着一大段粗浮木,桓逸掙紮着抓住了浮木的枝桠,将自己的上身搭在浮木上,繼續漂流。在水中漂流了三日後,被急流沖到岸邊,随後被梁楷遇見。

梁楷遇見重傷昏迷的桓逸後,大吃一驚,心急之下掐了幾下桓逸的人中試圖讓他清醒。也虧得梁楷這幾掐,桓逸真的清醒過半刻鐘,看見救他的人居然是從前安寧王府裏的護衛,也不多說什麽,雖因為他從前的侍妾将梁楷趕出王府,但是骨子裏還是非常信得過他的人品。桓逸知道自己的清醒支持不了太久,從懷中掏出繡囊,給了他白簡在宣州的住址,簡明扼要地吩咐梁楷去找無咎公子,并讓其保守安寧王未死的消息,也不要為他找大夫,怕不小心走漏了消息、讓精心的謀劃功虧一篑。囑咐妥當之後,桓逸又摸出懷中最後一粒“五和丸”吞下。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多虧了墨兒的‘五和丸’吊命。”在水中泡了三日,剛被梁楷背回家時,渾身的肌膚都是浮腫發白的;三日未進食的饑餓感、渾身的傷痛、五髒的颠沛……這些磨難,桓逸提都沒提,只是雲淡風輕地向白簡講訴自己墜谷的經過。

白簡心疼萬分,卻也配合這只字不提,只是笑着回他,“還好我這‘五和丸’性溫平,不寒不燥,雖是解毒聖品,可偏偏就是依着五行、五方、五髒、五味、五色、五竅、五體來調制的,才命名為‘五和丸’,你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這藥正好治愈了泰半五髒被撞擊所受的傷。”

“我這是福大命大。”他笑談。

“不管是怎樣的福大命大,我都不希望以後再給你醫病了。”白簡正色說,“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以後應該不會再讓你為我擔憂了,以後不管怎樣,你我都形影不離。”他承諾,“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好。”她握着他的手,舒然一笑。

又過了半月,耿氏兄弟也趕到了梧桐鎮。此時,桓逸已經能拄杖慢行了。

梧桐細雨,沁潤芭蕉,閑看燕羽翩跹,閑聽燕語啾啾。

梁楷夫婦已知悉桓白二人的關系,并由衷覺得只有白簡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謙和淡然君子風範的安寧王。

彬兒自從醫好了水蠱,身體康健,長高了不少也長胖了不少。自打跟他爹娘來過桓白二人的院子後,就喜歡上了這裏的漂亮姐姐雲藻和晨,時不時就要過來纏着兩個漂亮姐姐玩耍;倒是曾經給他醫病的白簡,他卻不怎麽纏着,在桓白二人面前總是收斂了淘氣的模樣,一板一眼、乖巧聽話得很。有時候,趕上桓白二人在庭院裏歇着、白簡讀書給桓逸聽時,彬兒就安靜乖巧地趴在一旁的石桌上,聚精會神地聽白簡念書,那讨喜的模樣讓桓白二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彬兒,聽得懂夫人在念什麽嗎?”這時,白簡收了書卷,雲藻端了點心過來,笑着問依舊乖乖趴在石桌上的彬兒。

“聽不懂,但是好聽。”彬兒糯糯地說。

“那就央求你爹爹送你去私塾念書呗,夫子也會念書給你聽。”雲藻遞給白簡一杯茶,笑着對彬兒說。

“我去私塾聽過一堂夫子的課,夫子念的書沒有夫人念得好聽。”彬兒回答。

“呵呵,”桓逸笑得舒朗,“你倒是會挑人。”

簡單休整過的耿氏兄弟正好過來向桓逸彙報事宜,雲藻便帶着彬兒離開,說是要帶他去小廚房吃點心,白簡也起身要回避。

“墨兒,你不用回避。”桓逸及時叫住了她。

“禀王爺,您之前吩咐的事情均辦理妥當。聖上已準了您之前的奏請,同意讓安世王爺赴其封地,并準太妃與其同行。原屬王爺您的暗衛,除了留下來的二十人,剩下的二百七十八名暗衛均移交給安世王爺,助其守衛安世王爺的安危和我朝的國祚。屬下已将這些暗衛托付給安世王爺的寓意詳盡告知,安世王也允諾在我朝邊關危機、有敵叩邊之時定會傾力逐寇。您向聖上舉薦的武将人選,聖上也均已拔擢。”耿一侖沉聲回禀。

“唔,很好。”桓逸搖着骨扇,淡然地應着。

“聖上接到您‘殉國’的消息,挺傷心的,一夜之間,頭發都花白了不少,你之前提出的要求,聖上全都答應了。”耿一侖觑着桓逸的神色,低聲補充。

“哦,是麽?呵呵。”桓逸輕聲笑了笑,“一夕白發,換得江山社稷穩固、高枕無憂、卧榻鼾睡,豈不很好?”

“得失自有平衡,聖上會泰然的。”白簡輕輕呷了口茶,神色也是淡淡,“這雨前龍井不錯,甚是清香,可惜拙然你沒口福,服藥忌口,品不了。”

桓逸聞言微笑,雙手端起面前的聞香杯放在鼻下輕搓細嗅,“品不了,聞香也是好的。”

“一介一侖,你們倆位,一位留下一位回府,府裏的下人們、護衛們誰去誰留,也該早日取舍;還有,以後所有跟着我的人,都不要再喚我‘王爺’了,以後世上再無安寧王,只有一個閑散的富有老爺——木瑾。”桓去亘為木姓,瑾是桓逸母妃的閨名。

“是,老爺。”耿一侖耿一介恭敬地回應。

“唔,一侖回去吧,順便幫我安撫安撫圈在府裏數月的翠陌……”白簡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惹得耿一侖滿面通紅。

“怎麽?”桓逸笑問。

“唔,老爺,您怕是要準備紅包和新房,成全那一對郎情妾意了。”白簡笑谑地打趣,“等你的傷好了,咱們回到府裏,就給耿小哥和翠陌辦喜事吧,好好熱鬧熱鬧。”

“老爺,夫人……”耿一侖越發的紅了臉,只是傻笑,讪讪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耿一介也輕笑起來,“那一介在此就先謝過老爺和夫人的美意和成全了。”

“一侖,你回去好好籌備婚禮的事宜,不僅是你和翠陌的,還有我和夫人的。”桓逸囑咐。

“哦,好,好好好!”耿一侖聽了更笑咧了嘴,一會兒看看桓逸,一會兒看看白簡,直看得白簡臉紅。

“老爺、夫人,如果沒什麽別的事情,屬下就先告退了。”耿一介拽了拽還在傻笑的耿一侖的袖子,讓他識相地退場。

“沒事了,下去好好休息吧。”桓逸看着白簡羞紅的臉,笑着揮手示意二人退下。

“怎麽忽然就害羞了?剛才戲谑一侖的時候還很泰然呢。”桓逸伸出手指去碰觸白簡緋紅的臉頰,摩挲流連。

“怎麽忽然就提到我們的婚禮了?”她赧然地問。

“名正言順,天經地義啊。從前條件不允許,你我為了權宜之計,要假扮龍陽斷袖。現在,我已非元啓的王爺,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想要跟心儀女子白首的男子,定然要與你明媒正娶啊。”桓逸正色道。

“早就生米煮成熟飯多少回了,娶不娶又能怎麽的……”白簡小聲地嘟囔,她心裏對所謂的婚禮、媒聘真的不在意,因為她篤定桓逸對她的真心。

“我們要做尋常的夫妻,就不能免俗……”他頓了頓,“再說,我一直想看你穿着鳳冠霞帔的模樣。”

“扮公子扮久了,還真不适應呢……”她低語,又嘆息了一聲,“唉,公子也要嫁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還有一章就結文。真心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