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特意換了一身裝束,沒有再穿白衣,又蒙上了面紗,做這些都是為了掩飾,不讓他懷疑以前是否見過。

她是以雪衣的身份去見他,他們應該已分別十二年了。

夜已經很深了,冼南歸重又挑亮了燈。

他眉角輕颦,若有所思的翻看着手中的案卷。

這是從太原府文案庫中調出來的關于雲家的資料。

雲家是太原第一大戶,但書中記載卻并不多,只略記着:雲氏一家,隋末遷至。家財萬貫,富可敵國。二百餘年後,因財致禍,遭遇盜匪,雲氏一族,除一子三女外盡皆滅亡,家財一空。

此案一直懸而未決。

這裏邊充滿了疑團,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何故,突然想到了雪衣。

她竟然是雲家的小孤女,太不可思議了!

當年姑姑在太原城外撿回她時,他也在場,否則真有點不敢相信。一個女孩子,一生背負兩重滅門之仇,她會怎樣?也會變成像她姐姐那樣外表柔弱實則富于心計不擇手段的無情嗎?

想到這兒時,他不由地打了個哆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還活着,知道這個消息時他心裏一陣狂喜。

這些年來,雪衣成了他心上的一道傷口,他一直為着當年沒能救她而愧疚、自責。他始終不願相信她已死了,所以對他來說,大概再也沒有什麽好消息比這更讓他振奮了。

她已不再是昔日那個嬌俏玲珑的小女孩了,但是在他心中,對雪衣的印象仍定格在她六歲時。

他總是忘不了她在失去了所有親人的那一天夜裏,穿着單薄的衣衫,赤着雙足站在他門外輕輕啜泣的樣子。

如今她已該十八歲了,會是什麽樣子?會不會像……

他的心頭驀地閃過一個白影,那個一身白衣恍如出塵的聖潔女子。

想到她時心裏會有一種柔軟的疼,但也很甜蜜。

這種奇異的情愫很陌生,令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窗上映出一個人影。

他一下子警醒了,仔細一看,是個單薄的女子的剪影。

“誰?”他沉聲喝道。

外面的人影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然後他聽到一個輕柔溫和的聲音:“表哥,是我。”

冼南歸全身一震,竟然來不及多想,沖上去打開了窗,“阿雪,阿雪,是你嗎?你還活着,對嗎?”他的聲音因激動和狂喜而發顫。

窗子推開的一剎那,一個嬌小的人影靈巧的一躍,已到了他身前。

冼南歸返手關上窗戶,回頭一看,面前站着個身材纖弱的少女,一身水藍色的衣裙飄渺如夢,面上蒙着一塊絲巾,只露出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她就那麽靜靜的立着,那神情及那姿态,渾然便是當年的雪衣呀!

藍衣少女低低問道:“表哥,你還認得雪衣嗎?”

冼南歸心頭一熱,蒼白的臉上湧起了一絲血色,那個一向面無表情、冷漠如斯的人一瞬間竟忍不住淚如雨下。

此刻,他不再是那個令無數貪官污吏、豪強惡霸聞風喪膽的鐵筆判官了,也不是讓無數百姓景仰稱頌為民作主的青天老爺,而是一個普通的人,一個因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而激動地熱淚盈眶的普通人。

他不是無情,他的情是放在心裏的。

他同情憐憫那些處于水深火熱中的貧苦百姓,他愛戴尊敬遠在邊疆的父母,他也有最心愛的姑娘,可是遺憾的是他想愛卻不敢愛也不能愛,他只有無奈,眼睜睜地看着她遠走的方向,五內俱傷。

只有把平生一片心,付與天上明月,伴她直到天山。

他有最疼愛的表妹,如果不是在十多年前失散,他一定會對她很好很好,讓她一生快樂,不再有憂傷,也不再有仇恨。若不是那時失散,如今,她該是他溫柔的小妻子了吧!

想到這裏,竟是沒來由的渾身一震。

他像小時候一樣把她擁在了懷裏,可是淚水卻止不住的流下來。

雪衣伏在他懷裏泣不成聲了,相認的畫面想象過千遍萬邊,卻如何也沒有想到會是如今的樣子。

她在心裏輕喊:為什麽我無法忘記你,也無法恨你呀,表哥!你知道我有多麽喜歡你嗎?

冼南歸哽咽道:“阿雪,回來吧!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了。”

雪衣心頭忽然湧起了一陣暖流,為什麽這句話他只對雪衣說,卻不對伊娜爾說呀?如果當年他說了,她一定會和他相認,從此留在他身邊不再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