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如夢,又如溫柔的月光,一揮而就。
那一刻江湛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他望了望窗外,天還未亮。
“我是九微,冷血的殺手。”黑衣女子望着倒在地上的人不可思議地目光時,冷冷地說了這句話,轉身消失在幽深黑暗的甬道中。
破曉的月牙在交替,死一般沉靜的街上馬蹄聲狂亂。
他胸口似乎充塞了一口悶氣,頭腦中一陣暈眩。不顧一切的拍馬朝太原府的大獄中沖去。
跳下馬的那一瞬間,胸口猛地一震,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
他跌跌撞撞地奔了進去,大門已被劈開,守門的獄卒顯然已死去多時。插在壁上的火把将熄未熄,他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奔進了甬道。
兩邊橫七豎八地躺着獄卒的屍體,他的心一陣陣猛跳。
牢門大開,其時天還尚未黎明,朦朦胧胧的月光從天窗灑了下來。
只見地上躺了一人,依稀便是雪璎。
江湛大驚,忙奔了過去,只見雪璎倒在地上,胸前的素衣上浸滿了血漬。江湛頓時心下又疼又愧又悔,心膽俱裂,俯身跪在她身旁,輕喚:“阿璎,是我。”他吓地全身發抖,聲音幾乎啞了,探手去摸她的臉,覺得尚有暖氣,鼻中也有呼吸。
他心神稍定,輕輕拉開她的衣襟,卻見她身上有一條極細小卻也極深的傷口,傷口太深,幾近致命。傷口太細,所以血流出緩慢,她才不致于速死。他又叫:“阿璎!”
雪璎緩緩睜開眼來,一見是他,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有些吃力的緩緩說道:“原平,你終是來看我了。你還不肯認我麽……”
這一刻她忽然好想讓他原諒自己,半生悲苦,毫無怨尤,但是唯獨此刻,無比的懷念少年時與他相處的短暫時光。
“當年……我不是故意離開你……我無法放下家族的仇恨,我、我是雲家長女……”她沒說一個字,傷口的血就會湧出來一分。
江湛心如刀割,顫聲道:“你別說話,阿璎,我明白,我早就明白了。阿璎,你別說話,我求你了,我……來救你,你一定不會死的。”俯身将她輕輕抱起,心中一時悲痛難耐。
“我不想、死在這兒,帶我……出去。”她喘了口氣喃喃道。
江湛心頭忽然痛如刀絞,眼見她命在頃刻,這一刀刺得她如此厲害,無論如何怕是救不活了。他身經百戰,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傷勢的厲害程度。
在他內心,更是有一條愧疚的毒蛇在咬齧,那個陰冷的聲音不住的響起:“你是不是人,明明深愛着她,明明不曾忘記她,為何在相見之後卻要折磨自己,折磨她呀。現在她命在旦夕,都怪你,為何氣量那麽狹小。當年她是為你着想才離開你,獨自一人承擔那無邊的仇恨。你怎能怨她、怪她?即便她真是那麽自私的女人,你也不該真的去怨怪。你愛一個人,愛的是那個人本身,而不是讓她成為你想要的樣子。就是你的自私和愚蠢害了她,若你當初能自信點,聰明點,細心點,怎麽會察覺不到她的心事呢?若是有你在,她一個人又會少受多少苦?”
是啊,為何當初他就沒有發覺到她亮如星辰的眼眸中時而閃過的陰影?即便笑着的時候,她眼底的憂悒也不曾真正消失過。而他竟然以為那是女孩子特有的氣質。
他愛着她,以為她就是自己的一切。但他卻不了解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如何深陷青樓。
彼時,他不過一介武人,即使陪伴着她,又能為她做什麽呢?淪為殺手,幫她複仇?呵,恐怕窮其一生也未必能做出什麽名堂。雲家的滅門之案一直懸而未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裏面水有多深。憑着他們兩個,能做什麽呢?恐怕只會打草驚蛇丢了性命。
在那個時候,十六歲的她或許已經看明白了那件事的艱巨和複雜,所以才一力承擔,給了他自由……
江湛抱着奄奄一息的她緩緩走出了那條幽深的甬道,天上星光一片輝煌,月色如銀。
雪璎眼中流露出一絲喜色,道:“這兒好。”她忽然瞥見他胸前衣襟上斑斑血跡,神色一緊,道:“原平,你受傷了麽?快放下我。”
江湛心頭湧過一絲甜蜜,暗道:她對我還有情,即使這麽多年的磨砺,她的本心依然為泯,自己命在旦夕,卻還關心着我。
“我沒事,那血是你的。”他說道。
她這才放下心來,緩緩道:“曉妝說你病了,好了麽?”江湛心頭又甜又苦,強笑道:“沒什麽大恙,以前在戰場上殺敵時留下的舊傷,有時會發作。不過不要緊,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