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他們來到了長安。

雲玥一路上心事重重,但雪衣卻似很輕松,這令他更納悶。

她為什麽可以如此平靜啊?靜地有點出奇。難道她當真已經接受了這樣殘酷的事實?

雲玥仰頭看着黑夜,九天之上有無數冰冷的眼睛同時也在凝視着他。

雪衣從他身後走出來,道:“你睡不着嗎?”

雲玥沒有回答,他只是感到很疲倦,是心。

這些年來他不知道到底做對了什麽,只知道做錯了很多。

他微微嘆息,道:“雪衣,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會原諒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雪衣似乎吃了一驚,随即笑道:“你說什麽呀?什麽死不死的。”

“我是認真的。”他用手指了指身畔的石頭,示意她坐下。

“我也很想原諒你,因為人都已經死了,況且我能理解,你也不是故意的。若是嚴格點說,指使你的人才是毓家的仇人。好了,我們不要說這個了。我現在只想離仇恨遠遠的。阿璎姐姐若不是為了報仇,她就能和原平師兄在一起了。”她踱了幾步,走過去坐在了他旁邊的石頭上。

雲玥卻似仍在苦惱,呆呆地皺着眉。

“你給我講一講你的故事吧!”雪衣忽然有些好奇道。

“故事?我、我沒有什麽有趣的故事。”雲玥搖了搖頭道。他的故事,都是慘烈而殘酷的,不适合與人分享。而且這麽多年來,他也早就習慣了一個人默默承受,無論受到怎樣不公平的待遇,都已經過了抱怨和不平的年齡。

“比如說,你武功那麽厲害,跟誰學的呢?你師父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吧!”雪衣道。

想到師父,雲玥平素嚴苛而呆板的面上似乎露出了幾分平和,緩緩道:“江湖中沒有人知道我的師承。”

雪衣望着他撫摸劍柄的手,沉吟道:“因為你怕會給師門帶來麻煩,所以從不告訴別人自己的師承,是吧?”

雲玥點了點頭,道:“這算一方面原因。說到帶累師門,倒也不至于。因為我們那個門派,就只有我和師父兩個人。”

“啊?那都這麽厲害,要是你們那個門派再大一點,人多一點,豈不是要稱霸武林了?”雪衣忍俊不禁道。

“師父是世外高人,醉心于武學,亦正亦邪,百無禁忌,他老人家雖是修道之人,但卻并受世俗禮法的約束。師父常年在外雲游,二十二年前的一個雪夜路過太原,在雲府住過一宿,也是因此遇到了幼時的我,我們的師徒緣便始于那時。”

“二十二年前?你多大啊?”雪衣問道。

“六歲吧!”雲玥道。

雪衣突然不作聲了。六歲的時候,自己正經歷着最痛苦最殘酷的家變。

“本來爹娘并不舍得讓師父帶我走。但是他說我命格詭異,若不化劫,恐難善終。何況那時候我雖然小,卻很喜歡練武。有時候會纏着娘教我舞劍,爹爹削的小木劍,從來不離身。”那麽遙遠的記憶,如今回想起來,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雪衣卻是聽得心頭一酸,雖然只字片語,她卻幾乎可以想象的出幼年時候的雲玥該是怎麽活潑調皮的樣子。而他們的父母,又是如何恩愛慈和的樣子。

“十歲那年的冬天,有一天師父忽然對我說,他蔔了一卦,算是雲家有血光之災,萬分兇險。我們連夜往回趕,但終究還是遲了一步。”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兩只手猛地用力握緊了膝上的劍。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但是我知道娘生了個小妹妹,因為你滿月的時候雲家大宴賓客,滿城盡歡,傳的人盡皆知。因為生你的時候,爹爹已經四十多歲了,算是中年得女,自是非常歡喜。”

雪衣垂下了頭,輕輕揉搓着衣角。她并非自由失怙,她的童年是幸福而安穩的。娘雖然不是親生,但卻對她很是疼愛。爹爹向來嚴肅,對她也是極為和善。甚至連外祖母都沒有表現過任何偏心之類的舉動。

上天待她,究竟是仁厚還是殘忍呢?

“那天,當我們趕回來的時候,整個雲府都已經沒有了一絲生氣。師父說那麽多人一夕喪命,怨氣過重,恐釀出惡靈,為禍鄉裏,而我也不想家裏變成兇宅。于是我們将府中所有死者的屍體搬去沉入了湖中,最後由師父施法超度。但是怨氣實在太重,根本無法消餌,師父只得用無上道法布陣,封印了湖中所有生靈。這就是為何雲府荒蕪棄置多年前,但卻并沒有怪異之事發生的原因。那一****突然到訪,想必是你的氣息喚醒了沉睡與湖底多年的怨靈,他們并不會傷害你,入你夢中,想必也只是為了看看你而已。”

如今想起來,卻似乎已經沒有那麽恐怖了。

雪衣有些抱歉道:“他們想必對我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