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過來,如果雪衣就此轉身離去,那麽她這一輩子都別想從這個院子裏走出去了。此後餘生,她永遠都會活在這個院子裏,與那個人一門之隔。

她緩緩走進去,跪在了他的身邊,他已經沒有了氣息,屍身也已經變冷了。他的眼睛一直睜着,到死都不得瞑目,那臉上的表情定格在了一種奇異的無奈和悲哀之上。

她輕輕的擡手為他合上了眼睛,掌心裏一片潮濕。

一時間,心頭竟是一片說不出來的安寧和澄淨,此刻本該是她一生中最傷心的時候,可是她卻發現自己竟連一滴淚也沒有了,而她的心,再也沒有了絲毫觸動。

她的眼神落到了他右手邊的地板上,那裏有四個歪歪扭扭的血字:莞爾撒謊。

她驀地仰起頭吸了口氣,将忽然間的情緒全都壓了下去,轉過頭望向門外,甄紫菀正神情木然的坐在臺階前,不知何時,院中飄灑開了細細的雪花。

“那又如何,表哥?”她淡淡的說道,那些如同雪花般紛紛飄飛的心事像是忽然一點點溶化了,溫軟,又隐隐作痛。

“你安心去吧,不要再難過了,也不要再留戀了,今生已到了盡頭。我們之間,也不僅僅是一句話就能說的清楚的。”她雙手合十,緩緩閉上眼睛為他誦經祝禱。

穆城牽着她的手,緩緩走出了冼府。

她一直低眉順眼,牙齒輕咬着下唇,這使得她那漂亮的唇線上更是一點血色也沒有了。

漫天飛雪翩翩起舞,輕靈飄忽,璀璨迷幻。

他的聲音突然如同最美妙的音樂一般在天地間響起:“或許你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能确定吧!你就是雲家的小女兒,其實……我早就查清楚了。只是想多留你幾天,所以一直沒有說。”

雪衣就那麽乖巧柔順的跟随着他往前走,街上一個人也沒有,空曠寂寥,他們踩在雪地上,發出吱吱的輕響,在這樣寂靜的天地間仿佛寂寞的回聲,

兩人默默地走着,直到前面出現了兩個高大的黑影。那是兩個異族打扮、彪悍強壯的武士,他們忽然單膝跪下,右手撫胸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屬下見過雪聖女!”

雪衣忽然站定,有些恍然大悟。

“兩年之期已到,屬下奉王子之命接您回洛迦。”

“到了,”她喃喃自語道:“是啊,已經兩年了。”她忽然感到穆城握着她的手正一點點收緊,伴随着微微的戰栗。

她心頭忽然有些不忍,道:“你們在安寧門等我吧,我随後就到。”

“是!”兩名武士竟似對她十分恭敬,好不違拗,立刻轉身而去。

雪衣默默地轉過身,她緩緩伸出纖細的手臂,用她最大的力氣擁抱着他。

穆城心裏很是感傷,張開手臂回應着她并不熟稔的擁抱。冰涼的淚水無力的劃下,滲入了她烏黑的發絲中。

“回去之後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快樂、堅強的畫着,如果想我的時候,只需要擡起頭看向天空,只要那兩顆星星還在,我們就都好好的。還記得我教你如何辨認我們的司命星辰的嗎?哦,你那麽聰明,一定不會忘記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似乎是想要回到當初的冷漠和倨傲,但也許是淚水沖淡了他的傲氣,也許是心裏千般無奈萬般不舍,所以他的聲音柔軟的如同春風,在這雪意料峭的寒冬,竟使她感覺到了些許溫暖。

一陣寒風呼嘯而至,他頭上的風帽忽地被垂落,滿頭銀發在風中飄舞如雲。他拉開寬大的風氅,把她緊緊的裹在了懷中。

雪衣微笑着擡起了頭,認認真真的看着他,很想把這個美得邪乎對她好的出奇的少年永久的印在了腦海中。

但其實她僅僅記住了他的那雙黑眸,因為那張臉太過漂亮太過耀眼,反倒不知道從何處記起。

他緩緩靠過來,在她的額前深深的印了一個吻。

那一瞬間,像是有某種奇異而強悍的力量忽然襲來,她竟感到一陣暈眩,繼而心頭湧出了一股甜蜜的感動,臉頰不由得微微紅了。咬了咬唇道:“你、你又占我便宜。”一只手緩緩揚起,卻終究沒有落下,而是悄無聲息的掠過了他鬓邊的發絲。

寒風過了,他輕輕的放開了手,唇角掠過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那樣純淨而天真的笑容,似乎将他背後那片雪色都暈染的泛起了溫暖的色彩。

“我要回洛迦了,而你要回去玄機樓。”她輕聲道,也許因為對即将的離別感到不舍,也許是因為衣衫有些單薄,說話的時候身子微微發抖。

他緩緩階下純黑色的風氅,給她披在了身上,那上面還留着他身上那種很溫暖的氣息。他垂着頭細心的幫她系好帶子,卻始終不發一言。

雪衣并沒有拒絕,她知道他并不會冷。只是因為伴她一起出來不想被人看到所以才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他在漫天飛雪中的銀發飄舞如花,甚至遮住了他的面容,他的眼神自亂發中透了出來,柔和而安詳。

“小雪,”他輕喚了一聲。雪衣擡頭道:“怎麽?”

他想了想道:“你走吧!”

雪衣點點頭道:“保重!”随後毫不猶豫的轉身而去,走得遠了,終究忍不住回頭,看見他依舊癡癡的站在原地,就像當初在那巨大的石碑下送她一樣。

他好像一直都那麽溫婉而安靜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