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他真是鐵石心腸

沈微漁又做夢了。

這次的夢與之前截然不同。她夢到“朝梣”在親她,甚至強勢得不容置喙,猶如蜘蛛纏絲,想要裹挾她的氣息,一并吃掉。

夢中的“朝梣”危險得像攀爬房梁的毒蛇,脖頸,皓腕都仿佛染上了他的蛇信子。

沈微漁感覺四肢都無法動彈,隐約間聽到有人在耳邊笑了一下。

這笑聲耳熟,透着幾分譏諷和危險。

沈微漁腦海裏浮現一個人的名字,是誰呢?可還未想明白,聽到那道聲音道:“張嘴。”

冥冥之中,她似乎張開唇,苦澀的藥味争先恐後擠入口腔,耳邊又傳來那道男聲,“喝藥都不安分嗎?”

什麽?

沈微漁還不明白是何意,唇齒間似乎有什麽溫熱擠進來,似乎在掠奪她的氣息,吓得她想要推開。

可夢裏的自己,一絲力氣都無,讨人厭的藥都被吞咽下去。

沈微漁的神志漸漸模糊,隐約間嗅到了龍涎香氣味,還夾雜山茶花的幽香。

好熟悉,是誰呢?

待到沈微漁昏昏沉沉睡下去,醒來後已是半夜三更,寝殿四面掌燈。

鎏金海棠樣式的燭臺燃燒着蠟燭,烏木邊花梨心條案擺放着瓶花,淡淡的龍涎香萦繞殿內。

沈微漁茫然起身扶額,昏迷之前的事情逐一浮現在眼前。

忽然幾名宮女魚貫而入,手裏端來茶點,盥洗衣物,還有白雲錦布帛,琳琅滿目。

沈微漁還未出聲,宮女們訓練有素,端來銅盆為她洗漱,又有人為她拆去胸口的白紗,動作熟練地為她換下,然後用白瓷葫蘆樣式的藥膏,為她上藥。

之後用帕子沾染溫水,擰幹淨,她擦身更衣,又用鎏金梳篦為她梳發。

沈微漁像不能動傀儡被她們精心伺候着。

待到她們伺候好後,沈微漁都不知道是不是她們在帕子裏沾了香料還是衣物熏了香,只感覺全身像是去花海走了一遭。

之後,宮女端來小案幾,放在她床邊,擺上幾碟精美的茶點。

許是怕她受涼,窗牖關緊,一點寒風都沒有透露進來,而殿內也點着紫茸香,青煙袅袅。

沈微漁看她們終于忙碌好,輕聲開口,想要過問,“陛下在哪?”

卻見她們将自己的事情忙完,便垂首離去,應當有人吩咐過。

沈微漁看到殿內兀自一人,又看了一眼胸口的傷勢,抿着唇想到那日也是抱着賭的心态,眼下看來自己賭對了。

也不知蕭庭訚在哪?

歸月和歸禾她們可安好?

沈微漁心事重重,也不想躺在床榻,本想起身,卻四肢無力,餘光也注意到皓腕多了一道瘀青。

不像是磕碰,反倒是像有人用力禁锢,留下的印子。

沈微漁想到剛來伺候的宮女嗎?轉眼又想,她們力氣應當沒這麽大。

正當她思忖間,卻聽到宮外傳來喧鬧之聲,打斷她的思緒,還未好奇,殿門推開,一縷龍涎香氣息,傳入殿內。

沈微漁擡眸望去,一襲金絲玄袍的蕭庭訚,映入她的眼簾。

“陛下。”沈微漁臉色蒼白,欲起身行禮,可蕭庭訚一句“免禮”打斷她的動作。

沈微漁垂眸坐在床榻,雙手絞弄在一起,想到昏迷之前的所作所為,竟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

蕭庭訚則是坐在玉屏式扶手椅,望着她的臉色蒼白,審視的目光落在唇邊,撚了撚沉香佛珠,心平氣和地道:“沈姑娘。”

“陛下,那日……”她不知如何說起。

蕭庭訚:“沈姑娘不是一貫牙尖嘴利,如今倒是不會說話。”

“那日臣女一心求生,陛下為何救我。”沈微漁垂眸,雙手攥緊衣袖。

“沈姑娘,不知道嗎?”蕭庭訚将問題扔回給她,手裏一直撚着佛珠,漫不經心地想着,清元大師送給他的佛珠,倒有點鎮戾氣的本事。

蕭庭訚這幾日心情不佳,前朝人心浮動,後宮太皇太後有異心,連同太後,都病重得下不了床,卻還是妄想分一杯羹,想要從中得勢。

英王那邊的已經悄悄入了京,甚至私底下還跟宋相會面。

蕭庭訚想着這幾日的時局變化,又想到每每回到寝殿看到沈微漁脆弱地喊着他,“阿昭。”戾氣陡然加重。

于是命十三去私庫,取出清元大師之前贈他的佛珠,佩戴在身上,戾氣也少了幾分。

沈微漁不知道這幾日的時局動蕩,聽聞此話,也不知如何開口,便問起身邊的婢女可安好。

在得知歸禾她們無事,在春陽宮,沈微漁方才松口氣。

蕭庭訚撚着佛珠,似笑非笑的面容多了幾分寧靜。

“既然沈姑娘無事,七日後,朕會送你出宮。”

沈微漁沒想到醒來還要被他送出宮,心下一緊,茫然地望向他,卻見蕭庭訚從容不迫地道:“倘若沈姑娘這次還要尋死覓活,你身邊的兩個婢女,是生還是死,全靠你的一念之間。”

沈微漁抿着唇,心下也有所判斷,蕭庭訚說這句話,并不是假話。

這人還真是無情,任憑她對自己下狠手,卻也不見得能松動他半分心腸。

沈微漁一想到若是出宮,那就再也見不到這張臉,到那時,她要何去何從呢?

一想到永遠看不到這張臉,喉嚨似乎被掐住,心口突突疼的厲害。

蕭庭訚睥睨她蒼白無力的神情,手上佛珠轉動,衣襟鑲繡的金絲紋路,在燭火的映襯下,尤為惹眼。

他知道沈微漁一言不發是不想離宮。

但她絕不能留在宮裏。

蕭庭訚終究還是保持最後一絲理智,既然每次都會失控,那就送出宮,送得越遠越好,日子久了,一切會恢複平常。

他比誰都看得清,清醒、無情,都透露天子的冷漠。

沈微漁确實不想離宮,但也不是眼下能拒絕的機會,畢竟歸禾她們的安危還在蕭庭訚手上。

至于離宮,沈微漁垂眸遮住思緒。

兩人一言不發,一個想留在宮中,一個想要将她送出宮。

許久,沈微漁仰起頭,似乎是認命,低聲道:“臣女聽陛下的。”

蕭庭訚聽聞後,倏然攥緊了佛珠,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卻還是攪得他心神不寧,連撚着佛珠都無法靜心。

但他面上平靜,輕笑地道:“如此甚好。”

殿內六角足鼎燃燒着青煙袅袅,一人躺在床榻,弱不勝衣,一人手撚着佛珠,從容不迫。

誰也看不清,她們心底究竟在想什麽。

少頃,蕭庭訚踅身離去,扔下一句,“好自為之。”語氣說不上來的淡漠、疏離。

沈微漁望着他長身玉立的背影,纖柔的指尖纏繞着發間一绺青絲,垂眸深思,心間宛若窗牖外寒風飒飒。

蕭庭訚油鹽不進,不近人情,倘若真的要留下,需要下一劑猛藥。

沈微漁烏睫顫抖,秋水剪瞳的美目下藏了猶豫不決,再次擡眸已然堅定想好的決定。

她到底還是舍不得那張臉。

翌日,宮女們熟門熟路進入寝殿,為她更衣盥洗,端來湯藥,又将殿內的香料換了四和香,掩蓋之前的龍涎香。

沈微漁喝完藥,身子也比之前好些,但稍一用力,胸口之處便疼得尤為厲害,也不知那日,自己竟這般下手狠,也沒讨得好。

到了申時,沈微漁在床榻待得胸口疼悶,不是傷勢複發,是心口疼,見四下無人,撐着床柱,慢悠悠起身。

她艱難下了床榻,穿上錦繡雲鞋,披上雲團繡花的牡丹氅子,緩緩地走動,走着走着來到那日的朱漆小門。

沈微漁心意一動,見小門留了縫隙,輕輕一推,竟推開了,心下一驚,可還沒等她驚訝過來,便看到朱漆小門外,跪着一人。

她定睛一看,那人赫然是宋芷绗。

“為何?”她驚疑不定,宋芷绗怎麽在此地,甚至還下跪?

正當她疑惑間,卻見一道陰冷含笑的聲音自後方傳來,“好雅致。”

被抓包偷看的沈微漁吓得一轉頭,一眼看到居高臨下睥睨她的蕭庭訚。

“陛下。”她還未行禮,蕭庭訚審視的目光落在朱漆小門,淡笑道:“你看到宋芷绗。”

“是。”沈微漁不明所以道。

“她來是想要一樣東西,換取皇後之位。”蕭庭訚撚着掌心的佛珠,捉摸不定的語氣,仿佛随口一提。

沈微漁聞言,有點驚訝,但還未想明白,蕭庭訚審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頰,似笑非笑道:“說起來,沈姑娘聽到這句話,無動于衷,不知情的還以為你對朕并無情意。”

沈微漁忽然意識到他這句話的試探,捂着胸口,佯裝疼的模樣。

蕭庭訚一向多疑,撚着佛珠,像是無意,又是有意道:“你病重時,喊過朕的表字。”

沈微漁心中疑惑,什麽表字?可面上鎮定自若,一副胸口疼悶的哀愁之色。

蕭庭訚睥睨她,心頭已疑心四起,可面上含笑,“沈姑娘可能忘記了,天氣寒冷,宋芷绗跪了四個時辰,朕對外宣稱身體不适,勞煩沈姑娘去将她請出去。”

“陛下,為何是我去勸?”沈微漁嗅到他話裏的危險,烏睫顫抖,面色愈發蒼白。

且不說未陽宮對外不允許任何人進殿,宋芷绗如何在此處?再說,為何是她去勸宋芷绗離開?

沈微漁狐疑,心裏明白自己應該不知道在哪裏露了馬腳,或者是昏迷期間說了什麽夢話,他現在發覺不對,試探自己。

蕭庭訚則是面色如常,撚着佛珠,目光落在她雪白的玉頸,“沈姑娘伶牙俐齒,應當會是個好說客。”說罷,看向了朱漆小門外的那道人影。

“況且,你想讓她當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