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她不會騙自己,不可能。……

“他出言不遜, 朕将他押送大牢。”蕭庭訚漫不經心道。

沈微漁憂心忡忡,本來介懷蕭庭訚的話,乍然聽到打進大牢, 心中又驚又後怕, 紛雜的思緒,如同飛絮湧入心間,壓得沈微漁不知所措。

蕭庭訚将懷疑太皇太後瘋掉的事情, 告訴了沈微漁。

沈微漁聽到來龍去脈, 穩住心神, 垂眸低聲道:“原是這樣,陛下都沒有揭開他的面具看一眼嗎?”

“朕為何要看他的臉?”蕭庭訚流露出與生俱來的傲氣,彰顯天子的威嚴。

同時蕭庭訚懷疑沈微漁說的話,過于奇怪。

但也很快壓在心頭。

“我只是好奇罷了,陛下今日來,要一同下棋嗎?”

沈微漁話鋒一轉,怕他看出端倪,想起這段時日, 閑來無事常常下棋,倒也得了幾分樂趣。

蕭庭訚聞言,眉眼輕佻, 攏起衣袖, 也不跟她談論此事,而後拊掌命宮女送來棋子。

忽然, 一道人影急匆匆從外而來,走到門檻,差點要被絆倒,而後一路小跑到蕭庭訚的面前, 下跪磕頭道:“陛下,大理寺出事了。”

一句話,打斷了蕭庭訚好心情。

他眉眼覆上陰翳是,睥睨跪在地上的人。

身邊的沈微漁擔心他動怒傷身,起身去給他端杯靜心的涼茶。

“大理寺除卻王大人,無一人活下來,連同囚犯也一并死在牢房。”來人一襲便裝,腰間挎着一柄長刀,七尺壯漢,跪在蕭庭訚的面前,

“誰敢在大理寺行兇。”蕭庭訚不怒自威,屬于帝王的威嚴,頃刻如潮水爆發。

跪在地上的十七,臉頰冒出冷汗,強忍懼意道:“還請陛下移駕。”

蕭庭訚睥睨跪在地上的十七,眼眸深沉如水潭,幽暗得令人窺探不出其意。

待沈微漁端來一杯清茶,瞥見蕭庭訚甩袖離去的一幕。

可蕭庭訚在走之前,頓住腳步,金絲寬袍在風中掠過。

“朕有事去去就回。”蕭庭訚在她耳邊抛下這句話,便匆匆忙忙拂袖而去。

沈微漁凝望他離去的背影,随後回到美人榻上,将這杯涼茶小呷幾口。

大理寺怎麽會出事?而且究竟是出什麽大事,能讓蕭庭訚先行離去,甚至心事重重。

沈微漁思忖片刻,眉眼很快舒展。

不管蕭庭訚遇到何事,與她無關。她現在要想的便是離開皇宮。至于那個僧人,應當是無關緊要的人,不必擔心。

宮外,醉仙坊。

絲竹管弦,琴音悠然,歌姬一襲紅羅裙,袅袅婷婷,曼妙身姿在臺上翩翩起舞,琴師落坐在右側,輕輕撥動琴弦。

臺下之人,靜靜欣賞。

一處雅間,寂若無人,仿佛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

“本王好心救你,送你入宮為我辦一件事,可你膽敢算計到本王身上,你可知,你闖了多大禍嗎?”蕭徽忽然出聲,不複君之之态,面容凝重。

“不過是殺人而已,但經此一事,皇帝必定忙得腳不沾地,王爺也趁此機會,往宮裏送探子。”說此番話的男人,面容蒼白,像工匠篆刻的玉石,笑起來透着幾分病态,尤其是那雙灰色的眸子,空洞麻木,但瞧久了,竟覺得攝人心魄。

蕭徽見識過他這雙眼睛的蠱惑能力,故此談話間,也不會對上他的眼睛。

但——

大理寺一事,令他眼中閃過幾分冷意。

“你将此事鬧這麽大,也不怕被蕭庭訚知道。”

“若是怕了,何須會坐在英王的面前。”他從容一笑,修長的指尖撚着白梅青瓷茶杯,輕抿了幾口。

蕭徽道:“你為何要殺了大理寺的人?”

“殺了便殺了,英王當真不考慮,趁着皇帝忙于查大理寺一事,去做想做的事情。”朝梣好言相勸,眼裏的溫潤如浸染了溪水。

蕭庭訚攏了攏衣袖,“自從那日皇宮宴會,陛下慘遭刺客,宮裏的探子被他一網打盡,本王因此損失多少探子,甚至對宮內的事情一無所知。若是眼下再送,保不齊還會出事。”

“英王,若是畏畏縮縮,何時成大事。”朝梣溫聲道,旋即從衣袖翻出不足一寸的小匣子,遞到蕭徽面前。

“此蠱蟲是苗疆的靈丹妙藥,服用七日後,便會見到相見的人。這份禮,當作我的賠罪,不知英王意下如何。”

聽到能見到相見之人,蕭徽瞥向匣子的目光多了幾分在意。

片刻之間,蕭徽将匣子收下,“下不為例。”

“不過你這幾日服用什麽靈丹妙藥,神态比之前還好。”之前像奄奄一息的瘋子,如今像是服用靈丹妙藥,令他頓感不安,認為手裏系着的風筝線要斷掉。

“英王寬厚,今日我來不只是為了跟英王賠罪,還是想與英王做一筆買賣。”朝梣沒有回應他的話,反而話鋒一轉道。

蕭徽:“何事?”

說話間,外頭的舞姬踩在銅鼓,衣袖翩翩一甩,如蝴蝶鋪展,美不勝收,底下看客驚呼出聲。

朝梣淺笑地道:“我想向英王借人,事成之後,定有重金酬謝。”

“本王可不缺金銀珠寶。”

“我手上有一蠱蟲,若用精血給蠱蟲服用七天,再用于暴曬,引入藥引,便能讓人發瘋,亦如當年的先皇。”

此言一出,蕭徽的笑意收斂。

雅間外,臺上的舞姬腳一崴,轟然倒在臺上,琴音驟然停歇。烏沉沉的天邊,像潑墨降臨天邊。

正在廂房養傷的歸月,觑見窗棂景色,以為今日下雨。

小門忽然“嘎吱”一響,朝梣從外而來,身上的寒意經久不散。

“朝公子。”歸月一見他,連忙起身,卻因傷勢嚴重,不能下床。

朝梣解下鶴氅,落座在四方楠木桌前,為自己添茶倒水,“你不必起身,小心傷勢再次裂開。”

歸月聞言,也不敢擅自亂動,可心底有一堆疑問。譬如,他不是死了嗎?

若是沒死,為何一直不去見小姐——還有大理寺的人,為何全死了?

歸月心亂如麻,不知從何問起。

朝梣小呷幾口茶水,“你跟我說說這幾年,阿漁過得怎麽樣。”

歸月顧不上心底的腹诽,将小姐這幾年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出口,順便說起小姐在宮裏的遭遇。

朝梣起初還能面帶笑容,在聽到她被逼着要成為皇後,臉色的笑意變得陰森。

早知道沈微漁受了這麽苦,之前在宮裏全都将他們殺了。

歸月憤慨不平地一切如實告知後,又小心地瞥了一眼朝梣,幾年未見,朝梣面容褪去少時的天真殘酷,如今多了幾分溫柔。

可她又想起之前在大理寺的一幕,不由心驚膽戰扔掉這詭異的想法。

朝梣看穿她的心思,笑吟吟地說起大理寺有個人命大活下來。

“誰!”

“好像是叫沈奍。”

歸月想起沈奍面無表情地對她動用刑罰的一幕,身上的傷勢也隐隐約約作痛,“他沒死,可真是太好了,我一定會親手手刃他。”

她對沈奍已經記恨上,恨不得現在身體已經好轉,趁他虛弱,報仇雪恨。

朝梣:“嗯,不過你當務之急養好身體,十五天是他們大婚之日,我需要你出手,将她一并帶出宮。”

“朝公子,你要将小姐帶出宮,萬一……”她之前在牢裏聽朝梣說過要将小姐帶回苗疆,誰知他來真的。

“我從不說假話。”

“況且,我很想她。”朝梣露出笑容,一縷寒風透過門縫鑽入,鑲繡竹節紋路的衣袖飄起。

歸月不知為何,心底一酸,小姐和他真是坎坷,不過朝梣知不知道,當今陛下跟他長得很像。

她想到這裏,悄悄瞥他的面容,這才驚覺今日朝梣出門,臉還是那個臉,可五官細看,又不像陛下。

真奇怪。

朝梣察覺她一直瞥向自己,心裏也明白她的困惑。

當年他被英王所救,臉頰瘦削,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原來的面容,後來為了能見到沈微漁,強行用蠱毒吊住性命,令其面頰與昔日多了一絲不同。

上次入宮,他為了讓沈微漁認出自己,将自己臉頰變成昔日的樣子。誰知見到蕭庭訚那張與他相像的臉。

剎那間,他對蕭庭訚多了幾分殺意。

在他們對話間,窗棂外狂風肆虐,落花滿庭苑,野鳥展翅飛走。

皇宮城內,沈微漁正在刺繡,許是心事重重,不小心将指腹用針刺穿,血珠子滲出。

她将針線擱在一旁,用錦帕包住傷勢。窗棂外,雨聲敲打竹林,寒風瑟瑟。

“沈姑娘,你受傷了。”初雁從游廊歸來,面紗搖曳,肩上不知何時落入了梅花。

她一來,便聞到血腥味。

“不小心用針刺到,無礙。”沈微漁溫聲道。

“這也是受傷。”初雁施施然走近,從衣袖裏翻出小藥瓶,作勢要給她上藥。

沈微漁無奈,也就松開帕子,任由她塗抹藥膏。

兩人挨得很近,沈微漁能聞到初雁身上的血腥味,柔聲問:“初雁,你也受傷了嗎?”

“我沒有受傷,可能是幫人治病,沾染了血跡。”初雁聞到身上的血腥味,頓時知道沈微漁為何有此一問。

原是如此。

沈微漁了然一問,随後不經意地問:“這幾日陛下很忙嗎?”

“陛下近日應該是忙于大理寺事。誰知是哪個兇殘之輩,殺了獄卒與囚犯,一個都不放過。”此案過于兇殘,朝堂上下震怒。

初雁這幾日,一直忙于此事,去給此案唯一的活口沈奍治病。

說起此事,初雁冷着臉道:“也不知道大理寺那群人為何得罪苗疆的人。”

沈微漁聽到苗疆,眼皮子抖動,氣息有片刻的紊亂。

“此案是苗疆人所為?”沈微漁溫聲道,垂眸遮住慌亂的眼眸。

初雁知無不言地道:“苗疆人善蠱,那些人都是被蠱蟲咬死。”

沈微漁臉色霜白,身子顫抖。初雁還以為沈微漁是被吓到,正想閉嘴不談此事,沈微漁卻握住她的手,柔聲道:“聽說苗疆人很兇殘,他們用什麽蠱蟲害人啊?”

“毒蠍子、毒蛇。”初雁怕她被吓倒,本想不說,可對上沈微漁秋水春波的眼眸,便招架不住地将一切都說出來。

沈微漁聽到這兩樣,腦海轟隆隆一聲驚雷,劈開心底,耳邊嗡鳴,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兩樣東西,一般都是朝梣擅用。

沈微漁心亂如麻,耳邊有一道聲音蠱惑她說,朝梣還活着,另一道聲音又在斥責她異想天開,朝梣早已死在她面前。

初雁瞥見她臉色越來越差,還以為是當真被吓到,瞬間閉嘴不談,轉而為她診脈,看下身體近況。

倏然,珠簾掀起,寒風侵入室內,蕭庭訚披着織金缁氅,面色平靜走來。

“陛下。”初雁窺見來人,當即起身行禮。

沈微漁聽到這話,回過神但見蕭庭訚落座在黃花梨麒麟紋圈背交椅,姿态從容,初雁不知何時退下。

“陛下,你今日怎麽有空過來。”沈微漁凝眸望着他。

卻見他面色冷靜,修長如玉白皙的手撚着白玉扳指,不知道在想何事。

“陛下!”見他不語,沈微漁起身,去命人給他備點熱湯,然而沒走幾步,蕭庭訚淡然道:“朕今日知道一件事。”

什麽事?

沈微漁回神望向他,眼眸充滿了疑惑。

蕭庭訚見此垂眸,也許是他多疑。

這幾日在查大理寺一事,蕭庭訚從案卷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朝梣”

蕭庭訚翻閱一看藏,才知這人曾涉殺七人,随後被沈家公子用銀子撈出來。

案卷裏清清楚楚地寫“朝梣”是男子,而涉及殺害的七人,曾對沈家姑娘出言不遜過。

沈家,沈微漁、沈钰山、朝梣……這幾日究竟是何關系?

還是說,朝梣本就是女子,那日是女扮男裝才進的大牢。

蕭庭訚來到沈微漁面前,見她一無所知,纖濃的睫毛顫抖,心裏也不由放下疑問。

也許他不該糾結。

再過了十幾日,她便是皇後,自己的妻子。

蕭庭訚眉眼舒展,淡然道:“近日是多事之秋,莫要随意離開頃山樓閣。”

沈微漁靜等他的話,沒承想聽到這些話,壓下困惑颔首,“臣女知道。”

“陛下可用晚膳。”沈微漁眼眸明亮,凝望于他。

蕭庭訚今夜本來還要去見一下王奍,聽聞鬼使神差地道:“朕會留下陪你用膳。”

沈微漁随口一問,卻不知被蕭庭訚誤會,見他一直凝望自己,眼眸深邃,原本的話頓時咽了下去。

當夜,他們一同用膳。

蕭庭訚在離去之時,發覺閣樓中的香爐換成青蓮樣式的香爐,随口過問,才知是沈微漁不喜歡之前的香爐,命人換掉。

他心下泛起一絲困惑。

沈微漁何時在意香爐嗎?

蕭庭訚又擔心自己的多疑用在她身上,暫時壓下此事,甩袖走人。

待他走後,沈微漁繼續刺着繡,銀燈燭臺的火光搖曳,一道剪影落在翠屏。

少頃,沈微漁将最後一針用金剪子剪斷,擱在一旁,燭臺的燈火忽明忽暗。

沈微漁環顧四周,寂若無人的室內,顯得平靜詭異。她目光落在正燃燒香料的香爐,眼眸微微一沉。

待到後半夜,她心事重重爬起來,見香爐的香料燒盡,這才動手,摸了摸香爐的下端,摸到有凸起之物,随後用金剪子小心翼翼拆開。

一封用布帛包住的信件,悄然無息地出現在案幾上。

沈微漁将信放在燭火一烤過,信件浮現一行詩句。

她想起齊保曾對她說過的話,從匣子抽出一本《花間集》對着上面的詩句抄寫一番。

終于她明白齊保的意思。

十三日,禦膳房會為封後大典做準備,故此會有宮人出宮采辦。

她那日可以裝成禦膳房的宮人出宮。

齊保還送來禦膳房的宮人出宮令牌,也不知他從哪裏得到的。

沈微漁當即将信件燒毀,将令牌系在小腿之處,忙活了一老半天,才開始思忖如何悄無聲息從頃山樓閣出去,甚至能裝成禦膳房的人。

夜寒深重,沈微漁輾轉反側,窗棂外的梅花透過縫隙幽幽傳來,不知不覺,安然入睡。

夢中,瓊瑤飛雪,她依舊赤足踩在雪中,盼君歸來。

可身後卻傳來一道冷聲:“阿漁。”

沈微漁瞬間驚醒,雙眼惶恐睜大,入眼的便是像朝梣那張臉的蕭庭訚。

不知不覺中,沈微漁竟發現自己能分得清清楚楚眼前人是蕭庭訚。

“陛下……”沈微漁喉嚨幹澀,疼痛難耐。

“你夜裏着涼,太醫來給你看過,說是寒氣侵體。”蕭庭訚為她撚了撚被褥。

她躺在床榻,枕在香枕,清瑩的雙目如溪水溫柔,唇間濕漉,是蕭庭訚給她喂了藥,殘留的溫熱湯藥。

“我……”

“休要說話。”蕭庭訚打斷她的出聲。

沈微漁吐着溫熱的氣息,雲鬓垂散,精心養好的臉頰,又變得蒼白。

蕭庭訚驟然繃緊下颌,目光寒意如冰,又唯恐沈微漁被自己吓到,竭力佯裝無事發生。

沈微漁輕咳幾下,柔柔地一笑,眼裏分明在說“我聽陛下的。”

蕭庭訚攏開手,眼底的寒意褪去,“好生休養。”

“朕會來看你。”

沈微漁巧笑嫣然,哪怕在病中也難掩容貌秀美。

蕭庭訚忍住想觸碰她臉頰的沖動,守在她床榻許久,直至沈微漁疲倦睡去。

他才離去。

只是在回出宮時,他聽聞在白雲寺廟求平安會顯靈。

蕭庭訚不信佛,在聽聞這件事後,翻身縱馬到白雲寺,為她求了一天的平安符。

僧人都說求一個平安符,可保平安。

蕭庭訚卻給沈微漁求了三千符,懸挂在長生樹,風一拂,銅鈴伴随鈴铛揚起。

清脆、悅耳。

蕭庭訚靜靜伫立在長生樹下,寒風肆虐衣袖,衣袍驟然卷起。

他紋絲不動,僧人在身後候着,猜測天子此時此刻在想何事。

隔日,香客們想求平安符,卻被告知有人一夜買下城內的所有的符,挂在白雲寺廟的長生樹。

一時之間,有人盛傳,京城有位官老爺,愛妻病重,特求平安符為妻求平安。

沈微漁也不知,在昏迷的間隙。

曾有一人,不信佛,卻搜羅城中的平安符,僅為她求平安。

冬寒料峭,沈微漁這一病,足足七日才漸漸好轉。

蕭庭訚時不時來看她,每次一來身上都夾雜梅花香氣,沈微漁枕在香枕,側着身子問他,是不是從梅林過來。

頃山閣樓的西邊,有處梅林,時節正好,沈微漁有幾次探窗都想去瞧幾眼,奈何照顧她的初雁一直擔心她再次受涼,一直阻攔她,不讓她下床。

蕭庭訚指間纏繞她的一绺青絲,似是把玩漫不經心地閑聊道:“你不喜歡梅花嗎?”

“陛下喜歡,我便喜歡。”沈微漁凝望他的面容,露出淺淺笑意。

蕭庭訚心思一動,不免多睥睨她幾眼。

初雁隔着翠屏,悄悄觑一眼,見她們柔情蜜意,不禁牙酸。

之後沈微漁說起近日喜歡禦膳房送來的如意糕點,“不知陛下能不能讓做糕點的人過來,臣女想問問糕點是如何做得這般美味。”

“你身體尚未痊愈。”

“我身體好多了,是陛下一直認為我沒好,況且我想給陛下做糕點。”沈微漁莞爾一笑,眼眸如明月皎潔。

蕭庭訚凝望她,緩緩地道:“好。”

沈微漁沒想到事情這麽順利,而且蕭庭訚這段時日,對她出乎意料的縱容,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面上笑吟吟,心下沉重,不敢細想。

翌日後,禦膳房的人來到沈微漁的跟前。

沈微漁坐在美人榻上,身上披着墨綠缂絲鶴氅,臉頰消瘦,瞧着他年過二十,跪在地上戰戰兢兢,不免一笑:“地上冷,你起身見我。”

跪在地上的人,這才起身拂了佛膝上的莫須有灰塵。

聽他們說,沈姑娘可是未來的皇後,而未來的皇後看上她的手藝,這可是大好的喜事。

但呂昶自個也不知,他這手藝還能得到未來皇後的青睐,真是走狗屎運。

他暗自思忖,也不知是室內炭火燒得出汗,還是心裏激動的緣由,掌心和額頭都冒着汗水。

沈微漁溫聲地讓他莫要擔心,問了幾句糕點,再有意無意打聽禦膳房的事情。

他不知道沈微漁在打探禦膳房的事情,知無不言地說禦膳房的一些趣事。

沈微漁安靜地聆聽,一連幾日,都命他過來,順便讓他教自己如何做糕點。

蕭庭訚知道沈微漁學做糕點一事,雖不喜吃甜食,可每日去見她,聽她細聲細語,滿懷期待說做糕點都是為他而學,心中鼓鼓當當,也對她做的糕點有了期待。

他睥睨沈微漁的目光愈發溫柔。

蕭庭訚算了算日子,在距離大婚那日還有七天,便命宮內放孔明燈,直到大婚那日,方才停止。

可此舉引起朝堂議論。

谏官以“大費周章”“耽迷美色”上書。

蕭庭訚皆以“你們說的對,孔明燈不值千兩。”大手一揮将孔明燈換成各色花燈,放滿京城。

此舉氣壞了谏官,卻令京城百姓們豔羨不已,紛紛歌頌帝後的恩愛。

至于“耽迷美色”,蕭庭訚批語,“朕不知,你們都不想讓朕不娶皇後嗎?”借搜查逃犯名義,将幾名谏官家翻找一通。

幾回下來。

谏官老實了,朝堂也無一人議論。

皇宮內,沈微漁倚在窗臺,望着滿城花燈美景,心下莫名慌張,喉嚨也似乎是被堵住,無法出聲。

蕭庭訚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下颌抵住她的肩膀,一只手摟住她的腰肢,清隽疏朗的面容,流露少許的溫柔。

“三日後,你會是朕的皇後。”

沈微漁不知如何回應,唯有輕輕一句:“嗯。”才能說出口。

蕭庭訚少了之前的寒意,此時此刻,一無所知地告訴沈微漁,她們成婚後,不必搬到其他殿內居住。

在蕭庭訚“帝後同住。”四個字被他念出來,沈微漁的愧疚湧入心間。

他以為沈微漁一言不發,是在擔心大殿那日,故此也沒多想。可到了日後,蕭庭訚才知道,在他心心念念為她謀劃未來的日子時。

沈微漁竟心心念念想的是逃離他。

彼時,蕭庭訚一無所知,緩緩地說往日的日子。

“下棋,看書,我們會像民間百姓夫妻恩愛。”蕭庭訚輕聲向她許諾。

他出生不受生母喜歡,在冷宮蹉跎過了幾年,被太後接到宮裏養在膝下,夜夜遭受佛經的摧殘,而後幾年,蕭庭訚一直都在虛與委蛇的日子度過。

唯有此時此刻,他才得到幾分安寧。

“朕也允許你與朕成婚之後,能去見太後幾面。”

蕭庭訚厭惡太後,可他願意為沈微漁退讓一步。

他滿心滿意為沈微漁着想,殊不知沈微漁心懷鬼胎,想着“抱歉”随後,便是義無反顧想要逃離蕭庭訚的身邊。

沈微漁更愛朝梣,對于蕭庭訚的喜歡也是只因這張臉。

當沈微漁發現一切不可收拾後,她便壓住喜歡這張臉的沖動,去徹底結束。

故此在蕭庭訚滿心期待兩人的之後。沈微漁側眸,對上他墨如點漆的眸,面上露出笑容,“陛下,若以前我騙過你,你會原諒我嗎?”

萬籁俱寂。

“會。”蕭庭訚的話音落下,一道驚雷響徹天邊,狂風驟然席卷,花燈四面八方飄零散落,葳蕤樹木飒飒作響。

善水山莊。

身受重傷的男人似乎醒了過來,一直夢呓說着一句話。

初雁恰巧路過在照顧他,在聽到王奍夢呓的話後,臉色驟然一變,躊躇地不知所措時。

一襲金絲明黃的衣袍,在風中掠過一道影子。

“他還沒有醒嗎?”蕭庭訚面容冷靜,從游廊而入。

再過一日,便是他的大婚之日,可大理寺一案,一直沒有眉目,蕭庭訚恰好想起這件事,過來瞧一眼王奍。

可他一來,卻見到初雁臉色難看,不由淡然道:“發生何事。”

初雁驚魂未定,想起王奍的夢呓,斟酌地道:“王奍還沒醒,但是他一直再說一句話,卑職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麽話?”蕭庭訚冷聲道。

初雁鬥膽斜瞥他一眼,咽了咽口水道:“沈大人說,那名僧人怎麽會跟陛下長得一模一樣。”

蕭庭訚耳邊像是驚雷乍響,之前懷疑的過往,猛然浮現在腦海。

他雙手攥緊,眼中露出寒光,喉嚨幹澀,不容置喙地質問道:“你再給朕說一遍。”

萬一是王奍說錯話。

可當日,沈微漁曾問過他:“陛下,何人胡說八道。”她沒有很生氣,反而是心平氣和。

那日他以為沈微漁并不在意。可細究下來,她的神色分明在緊張,雙手也攥緊。

蕭庭訚為何沒看出來,還有之前的端倪——

他竟一次都沒有懷疑。

不,他起初懷疑過,但沈微漁一而再三地受傷,還為她擋箭,滿心滿意都是他。蕭庭訚便不再多想,認為自己多疑。

如今聽到初雁這句話,蕭庭訚記起前幾日,為何沈微漁會說:“陛下,若是以前我騙過你,你會原諒我嗎?”

蕭庭訚冷若冰霜,不斷地在想,一定是自己多疑。

沈微漁和那個僧人又沒有關系。

他跟朕又有什麽關系。

沈微漁愛他,之前一直含情脈脈地望着他,半點都做不了假。

因此,他們兩個人定然沒有關系。

蕭庭訚從亂糟糟的思緒裏,掙紮爬出來,認為兩者并無瓜葛,甚至還心平氣和道:“天底下相似的人也有,休要大驚小怪。”

“你去派人查查那名僧人的下落。”

他那日以為那個僧人也一并死在大理寺,畢竟當日也搜查出僧人的屍體。

那日僧人要麽沒死,要麽王奍說錯話。

蕭庭訚忽然想到那名帶發修行的僧人,曾對他說過沈微漁喜歡他這臉。

若是之前,他定然不在乎,可眼下如一把尖銳刺刀,狠狠地紮入心口。

不對,也許是他人的挑撥離間。

她那麽愛他!

蕭庭訚冷着臉,仍不願意懷疑沈微漁的奇怪之處。

倏然,十三急匆匆地從游廊大步走來,二話不說朝他拱手行禮,“陛下,不好了!沈姑娘不見了!”

他的臉色陡然陰沉下來,金絲衣袍似狂風卷起,“她怎麽會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