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第23章
太子是真怕崔南栀挨打, 急匆匆地沖上去,一腳沒控制好力道把人踹倒在地。
“他打你?”
“他想打我但沒成功,被你踢走了。”崔南栀攤手, 掌心紅紅一片,“怎麽辦?”
“你手痛我給你吹吹。”太子把她的動作理解成手打疼了,作勢就要給她手心吹涼風。
崔南栀後退兩步, 躲開他的碰觸:“我是問楊公子怎麽辦?”
太子讷讷縮回手,才想起來邊上還有個人。
打了楊氏的人,太子心裏也沒底。楊冠秋有句話沒說錯, 太子平日裏确實得讓他幾分,楊冠秋在東宮就一閑散人員,各過各的, 和太子八竿子打不着一塊兒。
楊冠秋長這麽大沒挨過打,他是沒想到看似嬌弱的女郎能有這麽大的勁兒, 臉上火燒似的疼, 屁股還被踹了一腳。
說好的太子不喜歡她呢, 這一腳的力度可沒看出來哪裏不喜歡。
小黃門扶着楊冠秋,他連連倒抽涼氣,試着走了幾步,一瘸一拐。
崔南栀緊張地掐住手心。
還好還好, 他還能走路。
楊冠秋站定, 瞪着面前兩人:“太子是什麽意思, 不要為了這個女人抛卻你我多年情誼吧?”
“你剛剛要打她,我着急,下腳重了些。”太子暗道咱們倆哪來的多年情誼, 也就早幾年認識你,還是楊氏非要送進來的。
楊冠秋指着臉上紅紅巴掌印, 滿臉憤慨:“你不要見色忘友,是她先打我。”
太子道:“好像是挺嚴重,若是留下疤痕影響仕途就不好了,宣個禦醫來給楊公子上藥吧。”
“不用禦醫!”楊冠秋狠狠道。
被一個女人打就夠丢臉了,禦醫過來那不是大家都得知道,他楊氏公子被一個小門小戶的太子妃打了。
楊冠秋知道崔南栀今天是為何原因來的,欺淩鄭煜這事他理虧,因此楊冠秋也不想把事鬧大,不然他也撿不到好。
太子不想賠了夫人又折兵,逮了個小黃門詢問:“這是怎麽回事?”
小黃門都不敢直視他們,哆哆嗦嗦道:“崔娘子來東宮找您,被楊公子攔下,然後……然後就發生口舌之争,就……”
“說了什麽?”太子沒參與到前半場,不過看崔南栀的臉色肯定不是什麽好話,從她打了楊冠秋一巴掌來看,比他剛見崔南栀時候的話難聽。
小黃門想死的心都有了,面如死灰重複了兩人之間的對話。
太子拳頭硬了。
他剛怎麽只踹楊冠秋的屁股,再來一次他肯定踢楊冠秋的腿,高低得讓他下不了床,傷筋動骨一百天。
楊冠秋語噎:“這事是我不好,我向崔娘子道歉。”
崔南栀翻個白眼,沒有要原諒的打算。
然而這事兒不是東宮裏的任何一個人能決定的。
早在崔南栀與楊冠秋吵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悄悄往紫宸殿去了。
東宮內還在僵持不下,東宮宮人再三思忖後上前,提醒道:“殿下,常少監來了。”
不知何時驚動了紫宸殿。
太子和楊冠秋的臉色都大變。
常進寶進來行了禮,第一眼先看到楊冠秋臉上的痕跡,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陛下聽說了東宮的事,請幾位去紫宸殿。”
崔南栀剛把之前太後壽宴的事忘掉,看到常進寶又想起來了。
天子和常進寶的衣服還在鄭家放着呢。
她打了楊冠秋,又對陛下……
不會準備秋後算賬一筆全清吧?
一路上常進寶都在觀察三人神情,楊冠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太子擰着眉頭。
至于崔娘子……
崔南栀已經魂游天外,走路都同手同腳了。
宮人來禀報,天子只淡然地道“傳”。
楊冠秋那張臉想不注意到都難,天子也抿了下唇,看向一旁的小女郎。
她低頭盯着腳尖,恨不得鑽進地裏。
感覺有一道目光投向她,崔南栀往太子身後挪了挪,許願千萬別找她才好。
天子道:“宣個禦醫來,要醫術最好的。”
那個圍觀了事件經過的小黃門被天子叫上前,腿肚子直打顫,又複述了一遍。
楊冠秋自恃有楊氏做後盾,他的叔父們還在朝中做官,身居要職,要罰他也不會太重,雷聲大雨點小。
而且聖人只看他一眼就叫人宣禦醫,想來也是怕他有什麽損傷,要醫術最好的那個,說明陛下很願意給楊氏面子。
想到這,楊冠秋往前一步道:“是臣對崔娘子出言不當,陛下若是要降罪,不必顧忌楊氏,臣甘願受罰。”
“若不是兒臣來得及時,恐怕就不只是出言不當。”太子道,“崔娘子身嬌體弱,可挨不得楊公子一巴掌。”
但崔南栀不想往這事兒牽扯,他言語羞辱,她也打了楊冠秋。這事情應該扯平了。
她想要解決的是楊冠秋和其他世家子弟們欺淩鄭煜的事。偏偏楊冠秋就非要往口舌紛争上走,不給她機會。
天子眸光微爍。
來的禦醫是太醫院內治皮肉傷數一數二的好手,先帝那會兒宮裏妃嫔有什麽擦傷劃傷的,都巴不得他來治。
“陛下,鄧院使來了。”常進寶低聲道。
鄧院使注意到楊冠秋的臉,想當然地理解為陛下傳他來是要治臉上的傷。
天子擡手制止:“不必。”
他颔首下令:“楊冠秋廷杖三十,現在就打。”
紫宸殿衆人傻眼。
原來傳鄧院使是這個意思,廷杖三十打完人也要去了半條命,看在楊氏的份上讓鄧院使當場來治。
楊冠秋如遭雷劈:“等等,陛下,這不合适!”
三十廷杖!打完他腰腿還能要嗎?
“那你以為,怎麽處罰合适?”天子的眼神銳利,像是能直接看穿他的心事。
楊冠秋愣愣地立在原地。
“你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清楚,饒你一命已經是看在楊氏的面子上。你叔父們知曉後自然還有楊氏家規等着。”
崔南栀又往太子身後挪了幾寸。
可惜她的視角是看不到天子,但天子坐于上首,很容易看清她那點小動作。
她被吓得不輕,楊冠秋在外面鬼哭狼嚎的,哪裏還聽得出在東宮嚣張跋扈的語氣。
太子約束不好東宮的人,被罰了禁足,眼神幽怨地看向崔南栀。
崔南栀本來懷着對他的怒氣,但既然不是太子讓人做得,他也幫忙踹了楊冠秋的屁股,連帶着一起受罰,崔南栀生出一點轉瞬即逝的內疚。
紫宸殿就剩她了,太子一走,沒人幫她擋着陛下的視線。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很需要太子。
天子不發話,緩緩走下臺階。
“陛下,我……”
她怕得連“皇叔”都不喊了。
今日在紫宸殿看到天子殺伐果斷的一面,與之前溫和的模樣判若兩人。
崔南栀腦子裏閃過無數酷刑的名字,說不定馬上就要一項項落在她身上了……
他擡手,崔南栀害怕地閉上眼。
發絲被輕輕拉扯,天子把一支搖搖欲墜的發釵重新插回發間。
“臣、臣女知錯了。”崔南栀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還請陛下降罪。”
“何罪之有?”
還要她一件件說?
“不該對楊公子動手……臣女的表哥被他們欺負,一氣之下就……早知道還是該讓舅舅給陛下遞折子的。”
“還有呢?”天子拈起一縷發絲繞在指間。
“不該對太子不敬……”
天子沒表态,崔南栀說話聲越來越小,幾乎是嗫嚅道:“也……不該對陛下……”
“嗯?”
崔南栀說不下去了,讓她把那晚醉酒的事複述,不如現在也把她拖出去廷杖。
“臣女德行有虧,不堪為太子妃,陛下把東宮的婚約退了吧。”崔南栀後退幾步,一縷烏發從指尖溜走,“其他的要打要罰,臣女都認了。”她仰起臉,鄭重其事道。
天子目光涼涼掃過她的臉,仿佛在說“少來做夢”。
“沒有說要罰你。”
“啊?”
明晃晃的偏心幾乎是寫在臉上了。
崔南栀莫名地心虛:“這、這不好吧……”
“那你是也想廷杖三十?還是禁足半月?”
“都不想!”崔南栀答得很快。
不知何時,外面已經沒了楊冠秋的哭嚎聲。t
天子只字未提那夜糗事,小女郎赧然地露出笑容:“那臣女還有一事想求一求陛下,能不能……把臣女的表哥從東宮調走……”
她倒是很會順着杆子往上爬,見他沒有要追責的意思,就開始伸手讨要了。
然而天子只是沒有降罪,卻沒有不讓她記住這次教訓。
“楊冠秋挨完打,等于也是在打楊氏的臉。這時候把他調走,不就等着讓楊氏一派針對鄭家嗎?”
崔南栀沒想到這麽細致的點。
“他自己言行不慎,楊氏不會因為此事與朕翻臉,但鄭鶴榮未必有能從楊氏手下保住兒子的本事。”
……想想也是,不然鄭煜怎麽不敢跟家裏人說。
“那怎麽辦呢?”崔南栀蹙眉。
少了一個楊冠秋,還有別的盧冠秋、王冠秋。
想起嫂嫂和舅母的眼淚,崔南栀一陣頭疼。
“過幾日太後要去佛寺供奉,是個機會。”天子道,“太後心善,許久不摻政事,但偶有官員女眷求到跟前來,不算過分的請求大多會應允。”
小女郎眼睫輕顫,片刻就明白他的意思:“臣女會為太後抄經祈福。”
她就要告退,被天子喊住:“就留在偏殿抄。”
崔南栀的心又懸起來:“紫宸殿?”
天子颔首:“三日內抄完,剛好能趕上太後禮佛供奉的日子。”
三日?時間也太緊了。
崔南栀沒怎麽抄過佛經,當宮人把厚厚一疊經書搬來時,她情不自禁眼前發黑。
怎麽會有這麽多!
她好像理解陛下讓她在偏殿暫居的用意了,出入皇宮路上都要一兩個時辰,打個來回半天工夫就沒了,有這時間不如多抄幾頁。
“剛好也讓你長個教訓。”
崔南栀兩腿發軟得去了偏殿,難怪剛剛不處置她,原來是在這等着呢。
她要是現在說,其實像太子那樣被禁足半個月也沒什麽不好的,是不是太晚了。
常進寶安慰她:“崔娘子安心,這處偏殿平時沒人會來的。”
借着太後的名義留宿,鄭家那邊也很好應付。
佛經上一個個字跟畫符似的,崔南栀寫了幾頁就開始眼花。
紫宸殿的宮人們都是百裏挑一選出來的,屏息凝神,沒有一個接到她求助的眼神。
事态失控就是從常進寶出現在東宮開始的,之後的每一步都出乎崔南栀的意料。
她為鄭煜做到這種地步,回去不得訛上一盒首飾彌補。至于之後與楊氏怎麽回事,就讓舅舅和表哥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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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時分,公務暫時告一段落。
常進寶打着呵欠蹲在門口值守,崔南栀所在偏殿的方向還亮着燭光。
這時間陛下都快批完折子了吧,崔娘子竟然還在抄經書,可真勤奮啊,不愧是能擔得起陛下偏愛的女郎。
常進寶腹诽。
天子緩步而出,常進寶立即起身要去備辇,被天子攔下。
他去的方向正是偏殿,值夜的宮人見到天子紛紛行禮。
“崔娘子還沒歇下呢?”常進寶壓低聲音問。
女使答道:“崔娘子用完晚膳歇了大約一炷香的工夫,就一直在抄書。”
天子推開門,殿內燭火通明,本該在奮筆疾書的小女郎,此刻已經趴在書案上睡過去,對不速之客的到來毫無察覺。
“要喊醒崔娘子嗎?”常進寶的眼力勁兒又消失了。
天子寒涼地目光掃過他的臉,常進寶咽了口唾沫,懂事地閉嘴。
幾件事如此湊巧地合在一起,他輕飄飄地揭過,似乎也超出了“恩人之女”的範疇。
讓她留在偏殿究竟是出于怎樣的私心,他只知道在李睢喊出“太子妃”那一刻,心口生出不悅與怒氣。
以及她與鄭煜明明只是小時候一塊兒玩過的表兄妹,卻願意為他出頭,險些把自己栽進坑裏。
這裏是紫宸殿偏殿,不是無人的偏僻長廊。
衆多宮人的眼睛看着,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都會影響到崔南栀的清譽。
天子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便離開偏殿。
常進寶擡手叫來女使,讓她給崔娘子蓋條薄毯,再在角落置個炭盆。
他猶豫了會兒還是沒忍住,問道:“陛下,那麽多經書呢,崔娘子真能抄完嗎?”
天子瞥他一眼:“你幫她去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