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第24章
“陛下說笑了, 奴婢認識幾個字您還不知道嗎……”常進寶苦哈哈地笑,“奴婢這狗爬字去抄經書都怕遭天譴……”
崔南栀剛開始抄得費勁,後面慢慢熟悉每個字形, 終于加快了速度,但抄了厚厚一疊已經困得眼前都發暈了。她想着停下稍稍歇一會兒吧,結果頭一歪睡過去。
連夢裏都睡得不安穩, 她夢到自己在一處空曠的廣場,周身霧氣缭繞。
遠處模模糊糊趴着個人,崔南栀靠近, 那人擡起頭,下半身血跡斑斑。
雖然五官都快扭曲了,崔南栀辨認好一會兒, 才認出是楊冠秋。
不會是白天挨完打怨氣太深重,晚上來夢裏找她麻煩吧。
太子拉着她的衣袖躲在身後, 崔南栀想讓他松手, 一個大男人怎麽躲在女郎身後, 但喉間幹澀發不出聲音。
楊冠秋慢慢支撐起上身,身形變得越來越大,逐漸變成一個混混沌沌的大怪物,猛地朝她撲來。
太子驚聲尖叫“救命啊——”, 拽着崔南栀就跑。
一道銀芒閃過, 利器破開皮肉的聲音令崔南栀渾身發麻。
回頭一看, 箭頭深深地紮進地面,箭尾還在微微顫動,楊冠秋化身的怪物已經不知所蹤。
她望向箭射來的方向, 霧氣緩緩散去,露出隐藏其後的真容。
崔南栀發不出聲音, 只能做出“皇叔”的口型。
天子走下高臺,一臉冷漠地看着她:“經書抄完了嗎?”
沒走出多遠,偏殿傳來一聲尖叫。
“是……崔娘子的聲音?”常進寶不太确定,聽着像崔南栀的聲音。
崔南栀猛地驚醒,驚魂未定。
壓得發麻的胳膊下還有幾本沒抄完的經書。
值夜的宮人匆匆進來詢問,崔南栀擺了擺手,只要了清水用來洗臉。
“沒事,是我睡得胳膊麻了。”她總不能說是因為做了稀奇古怪的噩夢,一下子把天子太子楊冠秋三個人都抹黑了。
天子停住腳步,常進寶心領神會,小跑着回去看了眼怎麽回事。
“崔娘子剛估摸着是魇住了,這會子醒了,又在抄經書呢。”常進寶說道,“都這麽晚了,要不讓女使提醒崔娘子先歇下吧?”
崔南栀的性子不會允許自己半途而廢,但真讓她熬三天,天子也舍不得。
天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常進寶背後一涼,突然萌生出一股不妙的預感。
“你去和她一起抄。”
常進寶傻眼:“奴婢去……去幫崔娘子抄書?”他一下聲音變大,趕忙捂住嘴,聲音悶悶地傳出,“奴婢的字太醜了,而且陛下身邊不能沒人侍奉啊……”
“不是還有兩個幹兒子等着繼承你的衣缽,早點提出來歷練也好。”
他收幹兒子的事怎麽被陛下知道了。宮裏認幹爹幹兒子的風氣一直有,他年紀不大,就是想體驗下屁股後面有人追捧的感覺。被陛下這麽戳穿,感覺怪丢人的。
常進寶哭訴無果,只得認命,灰溜溜折返回偏殿。
崔南栀詫異:“常少監怎麽來了?”
“奴婢來幫崔娘子抄書。”常進寶耷拉着臉坐下。
他的表情怎麽看都不像是自願的,崔南栀猶豫下問道:“不會是……陛下讓常少監來得吧?”
常進寶剛想點頭,又飛快地搖頭:“不不不,是奴婢自己要來的。”
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崔南栀嘆氣:“常少監真是個大好人。”
·
三日後,趕在太後供奉前,崔南栀總算是抄完了經書。
毛筆都寫禿了兩根。
常進寶已經逃回去休息,崔南栀看着面前壘起的書卷紙張十分滿意。
雖然常少監陪她熬夜三天很可憐,但也不是完全沒好處,他的字寫得好看許多,至少不用再被其他內臣們奚落字醜了。至于常少監自己感受如何,就不是崔南栀能知道的了。
太後與天子商量着去禮佛供奉的事,類似的活動已經經歷過好幾次,蓬萊殿的女官們很熟悉流程。太後只是做了個決定,宮人們就開始籌備。
一摞摞經書被擡進蓬萊殿,太後緩緩繞着它們走了一圈,發覺哪裏不對勁。
“怎麽多出了一摞?”太後問道。
女官答道:“這一摞是崔娘子送來的,崔娘子知道娘娘要去供奉,特地親手為娘娘抄錄的經書。”
太後翻開一卷,小女郎的字跡娟秀,經文抄t錄得整整齊齊。
“好孩子,真是有心了。”太後愈發欣賞她。
天子在一邊沉默許久,終于在此時清了清嗓子,提議道:“有這番心意很是難得,這次供奉就讓她跟着一起去吧。”
太後颔首同意。
女官們去處理之後的事,太後提起其他話題:“我聽說,前幾日東宮出了些事?好像都鬧到楊氏那邊去了。”
“是。”天子承認得很快,“楊冠秋言行無狀,沖撞東宮。楊氏的官員已經聯名上奏自家教子無方,準備将楊冠秋接回弘農郡了。”
為了一個楊氏子孫得罪聖人并不劃算,何況楊冠秋犯下這種事,天子與東宮都容不下他。比起前途未蔔的楊冠秋,還是保全楊氏在朝中的官員更重要。
少了楊冠秋,他們還能物色其他楊氏子孫送來長安,何必一條路走到黑。
這事兒處理完,就當殺雞儆猴,也給其他世家們一些小小的震撼。尤其是東宮內那幾個世家子弟,這幾日都乖得夾尾巴做人。
“解決了就行,世家與朝廷的關系本就複雜,不要節外生枝才好。”太後道。
天子有自己的道理:“楊氏出事,其他世家自會權衡利弊。如今朝中太平,兒臣是放他們相互制衡為佳。”
“你是一國之君,你拿主意即可。”
·
慈恩寺入口,掃地的小沙彌還是那一個。
師父說今日有貴客要來,務必将臺階多掃幾遍。
入了冬,落葉紛紛,小沙彌終于把道上的落葉都掃去兩邊,抹了把額上的汗,還沒來得及坐下歇息,貴客就到了。
宮人行至兩邊開道,天子陪同太後進來。
小沙彌看到個熟悉的人影,是半年前來慈恩寺上香的那位女郎。
衣領周圍鑲一圈兔毛,襯得她一張臉豐潤可愛,像是含苞待放的木芙蓉。
小沙彌還能記得她,全憑當時驚豔于她的美貌。
原來她也是貴客之一,那樣的風姿與性子,的确不像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
餘光瞥到小沙彌在偷偷看她,崔南栀經過時微微側首沖他笑了笑。
小沙彌的臉肉眼可見的紅起來,低下頭不敢再看。
太後出行的陣仗到底不同,崔南栀跟在太後身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周圍許多宮人的眼睛盯着,她出什麽差錯,說不定隔天就傳遍禁內。
等到殿門關上,将許多道視線隔絕在外,崔南栀才暗暗松口氣。
只餘心腹宮人在側,太後也溫和許多:“好孩子,過來。”
小女郎眨了眨眼,她膚色白淨,纖長眼睫下方透着淡淡的青灰色。
“熬夜抄經書真是辛苦你了。”太後捏捏她的臉,“都累瘦了。”
崔南栀沒覺得自己瘦了,她抄書抄得累,但在偏殿沒少吃一口。太後說瘦那就瘦吧,她順着太後的話道:“臣女幫不上什麽忙,只能做些最簡單的事幫太後分憂。”
“你有這份心就是極好的,總不能讓你白白忙活,想要什麽賞賜?”
天子在一邊咳嗽幾聲,崔南栀心領神會——機會就來了呀!
“其實……臣女确實有一事……”崔南栀咬着唇,小聲道,“可能不大适合說出來,怕讓太後娘娘厭煩。”
在太後看來,她這個年紀的小女郎能有什麽天大的煩惱。
“盡管說就是。”
“臣女想為表哥求個恩典,将表哥從東宮調走。”崔南栀還有點不安。
太後露出詫異的神色:“這是為何?”
她倒是沒料到,崔南栀會為家裏表哥求恩典。在東宮任職前途大好,還有人想主動放棄的?
“表哥自從調去東宮任職,早出晚歸。舅舅并無攀附之心,也覺得表哥還應當再歷練兩年,此時貿然調去東宮并不合适。”
太後轉頭望向天子:“陛下意下如何?”
天子順勢道:“鄭鶴榮也與朕提過一嘴,既然求到太後面前來了,那就去翰林院呆兩年吧。”
小女郎眉眼彎彎,差點就要拉着太後的手撒嬌道謝。
還好她還記得這兒是外面,比不上蓬萊殿随意,柔聲謝恩之後就乖乖立在一邊。
陛下出得主意果然管用,不枉費她辛苦三天。
禮佛供奉走個流程,太後便繞去內殿。
留下崔南栀和天子兩人,崔南栀往他那挪幾步,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音量與他說話:“謝謝皇叔。”
天子淡淡瞥她一眼。
崔南栀頰邊浮現一個小小梨渦。
“并非是我的功勞,你願意付出,那自然會有回報。”他話裏有話。
落到崔南栀耳中,她尚未理解這句話的深層含義,只淺顯地理解為她付出精力讨好了太後。
天子沒有要深入解釋的意思。
有朝一日,她自然會懂,也會踐行。
·
得了空,崔南栀還沒忘記被禁足的太子。
怎麽說他也幫忙攔下了楊冠秋,不然她挨那一下,少說也得躺幾天。
太子躺在榻上,窗戶半開,日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
睡意朦胧間有人敲了敲門,打斷太子的午後清夢。
太子沒搭理。
過了會兒那人又敲門,很锲而不舍。
太子不耐地沖門口喊道:“煩死了,誰在那?”
片刻後,有小女郎細細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我還以為你不在呢。”
太子睜開眼,窗邊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崔南栀趴在窗沿上,好奇地歪頭打量他:“既然你人在屋子裏,為什麽不給我開門?”
他呆呆地盯着崔南栀的臉。
崔南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人被關傻了?”
太子回過神,立即背過身去把衣服整理一遍,才堪堪轉回來道:“早說是你來了啊。”
崔南栀竟然在太子臉上看出幾分羞赧和忸怩,還沖她眨好幾下眼睛。
她猶豫了會兒,還是沒忍住問出口:“你是睡得太久,眼皮抽筋了嗎?我叫個太醫過來給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