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第30章
太後跟宜春郡主親昵, 坐宜春郡主邊上,天子坐太後邊上。
于情于理,都很正常, 沒人覺得不對。
除了崔南栀。
夾在天子和太子之間,她有點坐不住。
熟悉的熏香須臾間環繞着她,就像陛下本人一樣, 存在感很強烈。
她不是像宜春郡主那樣覺得天子嚴肅才怕,只是坐在旁邊會有一種說不上的微妙感。
這種微妙感,她只在佛寺才有過。
“你看看我這餡兒是不是加少了?”
“我要不要再放點?”
“餃子皮怎麽捏不上了!”
“散開了散開了!餡兒都掉出來了!”
太子包個餃子大呼小叫, 餘光不停地往崔南栀那瞥,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崔南栀果然轉過頭,看向太子手裏那個被摧殘得不成型的餃子。
“你加那麽一大勺的餡兒, 當然會撐開。”
太子嘿嘿一笑,挑走了一點兒, 重新捏上餃子皮:“現在好了。”他把餃子擺在崔南栀面前盤子上, “等會兒嘗嘗我的手藝。”
“包那麽醜, 也不怕被崔娘子嫌棄。”宜春郡主笑嘻嘻嘲他,“你包得哪是個餃子,像個包着肉餡的面團,改叫包子算了”
“你做得也好看不到哪去。”太子反唇相譏, “頂上都捏成一團了, 看誰吃你做的。”
宜春郡主故意當着他的面挽上衛昙的胳膊:“我包成什麽樣郎君都會吃的, 對吧?”
衛昙點點頭:“衛某相信郡主的手藝。”
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宜春郡主就是往他嘴裏塞生面粉,估計衛昙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還能誇一句郡主挑得面粉都更精細。
嫉妒歸嫉妒,宜春郡主的話無疑是當場打了太子的臉, 他也想問問崔南栀,話到嘴邊卻沒了勇氣。
崔南栀看他欲言又止還滿臉期待的可憐模樣,想了想安慰道:“沒關系,到時候都是放在一鍋裏煮的,也不知道能吃到誰包的。”
太子讷讷地把話咽下去,他還是別問了,萬一崔南栀嫌他煩,好不容易稍有改觀的印象變得更差了怎麽辦。
天子默不作聲地捏着面皮,小輩們鬥嘴好像與他無關。
玉韘被摘下放在一邊,平常執筆的手沾了面粉,顯得天子沒那麽不近人情。
但宜春郡主都在衛昙指點下包出幾個餃子了,天子面前還堪堪只做了一個。
常進寶在邊上看着,愛莫能助。
一桌都是主子,太後和郡主的随侍女官們都沒幫忙,他想幫陛下分憂也插不上手啊。
一只包了一半的餃子被拂到天子手邊,手的主人大概是很少偷摸做這種事,還有點慌慌張張的,指節輕輕擦過他的手背。
他看過去,正好撞上崔南栀的目光。她飛快地扭過頭去,心想只是因為陛下幫了她好幾次,要在小輩們面前幫他挽回一點面子而已。
天子順着她捏過的褶繼續下去,不多時就做出一只成型的餃子。
宜春郡主道:“上次太後壽宴沒和崔娘子說上話,太可惜了,還好這回遇上了。”
太後壽宴上崔南栀對宜春郡主沒印象,稍微一回顧,立馬就想起來她為什麽沒和宜春郡主說上話了。
“崔娘子的臉怎麽這麽紅?”宜春郡主道,“是不是屋子太悶了?”
聞言桌上的人都往崔南栀的方向看去,白玉般的肌膚染上緋紅,被衆人看着,不止臉頰發燙,連耳尖也慢慢泛紅。
像是默認了宜春郡主的說法,太後讓女官去多開幾條窗戶縫:“我上了年紀,地龍燒得旺,你們年輕人火氣盛,哪裏不舒服了就開口說,一家人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崔南栀聲如蚊蚋:“多謝太後。”
她臉紅才不是因為悶出來的,但真實原因同樣不能說出口。
還好宜春郡主沒有察覺,依舊興致勃勃地與她聊天:“崔娘子家裏管得嚴不嚴,過段日子就是上元節,要不要一塊兒出來看百戲?”她拍拍胸口做擔保,“管得嚴也沒事,到時候我讓公主府馬車停門口,肯定能出門玩。”
崔南栀也很想看散樂百戲,一聽她答應下來,太子立馬湊上去:“你要去嗎,那我也去。”
“上元節不知道t放不放煙火。”宜春郡主觑了眼天子的神色,話裏有話地暗示,“要是有煙火看就好了,可以登城樓,那邊視野最好。”
見天子沒反應,她又拉上崔南栀問:“崔娘子也想看煙火的吧?”
宣州沒有煙火可看,崔南栀道:“聽阿娘說長安的煙火和外地都不一樣,我也想看看。”
天子淡淡道:“不想讓你阿娘來宮裏告狀,就多帶點護衛再出門。”
有天子應允,昌樂公主反對也沒用了。
宜春郡主立即嘴甜地誇舅舅餃子包得真好,不愧是舅舅什麽事兒都學得快。
“去年買了幾個傩戲面具,不知道今年那攤位還開不開。”宜春郡主已經開始計劃上元那日的活動,“那個老板還有賣昆侖奴的面具,但是看着太吓人了,今年要不要買幾個,回家時候戴着吓吓阿娘和弟弟?”
“郡主,咱們回家再說這個。”衛昙無奈地勸她。
太後意思一下包幾個餃子就停了,今年總算滿足了她的願望,能和小輩們熱熱鬧鬧湊一桌。
說話間太子蹭蹭蹭包了一盤餃子,在崔南栀面前邀功:“你看我包這麽多,到時候你肯定吃得到我包的餃子。”
豈止是她,這滿滿一盤數量,大概每個人碗裏都能有太子的傑作。
“果然在兵營裏磨煉一陣子,人都不一樣了。”太後欣然道,“以前哪有這麽主動做事的,再練練沒準就脫胎換骨了。”
想起一個月的痛苦回憶,太子不由得蹙眉:“那可真是……”
把他丢去孟将軍那的罪魁禍首還在面前,太子及時住嘴,換了種說法:“說明我在孟将軍那也學到點東西了。”
“真有這麽辛苦?”宜春郡主問她的夫君。
衛昙官任中郎将,本來就與孟閑雲有往來,很明白孟将軍的為人:“孟将軍剛正,待人都是一視同仁,并不會因為殿下的身份就網開一面。相較于東宮的生活,殿下确實會辛苦些。”
一個多月前太子還跟宜春郡主一樣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遽然就被投去兵營。
也不知道是誰把他給崔南栀寫得信流出去的,害他只有在過年這幾天才能喘口氣。
女官端來銅盆和巾帕供人淨手。
把餃子端走前,女官柔聲詢問太後:“娘娘,今年還是包兩個通寶嗎?”
太後略一思忖,點了點頭:“兩個吧。”
女官應下,太後又補充道:“今年大家都在,不許再哄我,淨給我碗裏放。”
女官笑着說好,往年她們一定會給太後那一碗裏放個包了通寶的餃子,哄太後高興,剩下一個就看殿內女官們哪個運氣好吃到。
等着餃子下鍋煮熟的時間裏,宜春郡主拉着衛昙去玩雪。
太子一本正經拒絕表妹的邀請:“你去玩吧,我要陪崔南栀。”
宜春郡主道好,趁着太子分心,往他頭上砸了個雪球。
太子怎麽甘心在崔南栀面前丢人,當即解下披風要去扳回一局。
崔南栀抱着手爐,天子緩步走來,停在她身邊。
不知道為什麽,自打佛寺那次起,只要天子一靠近她就有種不自然的感覺,心跳得似乎都比平時要快。
她說不上來究竟為何,天子好像是察覺她的尴尬,停在幾步外的位置,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
“你今天話怎麽這麽少?”
崔南栀愣了愣,沒想到會被他注意到。
“是不是想家了?”天子一語道出她的想法。
太後這兒雖然熱鬧,還有活潑的宜春郡主一直插诨打科,就沒有冷場的時候,崔南栀還是有些想念宣州和阿耶阿娘一起過年的時候,再加上芳丹,四個人坐一桌吃飯。
她想否認,但天子的目光仿佛能洞悉內心。
“我只是在想,阿娘一個人在宣州過年會不會覺得孤單。”崔南栀道,“要是我能回宣州……算了,要是阿娘能來長安過年,見見舅舅舅母和外祖母多好。”說着她彎起眉眼,露出頰邊小梨渦,“但太後待我也很好,沒想到在長安也能過年時候一起包餃子。”
在孟将軍那磨練一個月的成效凸顯在打雪仗上,太子一個人能與對面兩人打個平手,雖然是占了衛昙護着宜春郡主不能全力進攻的便宜。
崔南栀還是覺得他身後像多了條小狗尾巴,得意地搖來搖去。
女官們把煮好的餃子端上來,太子的數量多,果然是人人有份。
分到崔南栀那碗,她輕輕攪了一下,就看到天子包的那個餃子在她碗裏。
很好認,一半是她打得褶,工工整整,另一半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出自新手。
要不要那麽巧。
太後和天子動筷,其他人才咬下第一口。
就他們做得那些餃子肯定是不夠吃的,小廚房又補了些餃子進去,裏面就包了兩枚通寶。
傳說吃到通寶的那個人能夠心想事成,未來一年都有好運。
宜春郡主吃下幾個,都沒咬到通寶,又問衛昙,他也搖頭。
崔南栀吃了一個沒吃到,夾起第二個的時候動作微微頓住。
……這餃子的分量好像比剛剛那個重一點兒。
崔南栀小心翼翼咬下去,果不其然,齒尖碰到一塊堅硬的邊緣。
宜春郡主呀了一聲:“崔娘子吃到了通寶!”
太後看去,崔南栀正拈着那枚通寶:“這孩子運氣倒不是一般的好。”
還有一枚通寶,不知會落入誰手。
太子連餃子帶湯都吃了個底朝天,也沒吃出第二枚。
宜春郡主和衛昙也紛紛搖頭。
“奇怪,不是包了兩個嗎?”
女官也道她親手包了兩枚進去,絕不會有錯。
宜春郡主打趣道:“不會是誰吃餃子吃得火急火燎沒嚼爛,直接把通寶一起吞下去了吧?”
就屬太子吃得着急,他吓得摸了摸喉嚨,毫無異樣。
“胡說什麽呢,通寶個頭不小,真吞下去了不得卡着。”太後嗔她。
用完餃子天色也晚了,太後不便熬夜勞累,讓小輩們自行回家。
崔南栀登上馬車時還在與芳丹說這事兒:“你說另一枚通寶去哪兒了?”
芳丹幫她系上披風:“或許是有人吃到了,但沒說呢?”
“真的嗎?”崔南栀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車輪骨碌碌地往前行駛,她還在想着蓬萊殿裏的事兒,忽然意識到剛剛吃餃子時候,好像陛下一直沉默着。
不過以他的身份,也沒人會去檢查他碗裏的餃子吧。
天子最後一個離開蓬萊殿,常進寶去傳宮人們伴駕。
短暫的獨處時間裏,天子從袖中摸出一枚通寶。
月色清柔,映着一圈邊緣微微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