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漓的鞭痕密布周身,少年奄奄一息匐在雪裏,如一只可憐的小貓。
他的眼睛卻大大瞪着,仇恨的樣子又像一只憤怒的小獸。
我血氣上湧胸口,轉看應妃,緊壓聲音道:“你竟如此對待一個孩子!”
“大膽娴妃,你眼中看到這穢物,該當何罪!”應妃倒打一耙。
我冷笑一聲,少年不是宦人,我确實看了他通身,卻不覺得有一絲羞恥。
比起堂堂一國皇妃讓一個孩子□□,将他扔在雪地裏鞭打羞辱,我的所聞所見又算什麽?
我不睬她,撥開人群走過去,脫下披風裹住少年的身體。
沒想到剛觸及他,這孩子突然伸手擋了一下,目光冷森如刀。
我皺了皺眉,還是強把風氅給他系上。
大抵弄疼了他,少年猛地一鎖眉頭,卻一聲也不吭。
煙花在應妃身後譏笑:“娴妃娘娘是不是終日不見男人,如今好不容易尋到一個,饑不擇食了?即使心裏想,也要等人都散了,就這麽大庭廣衆的……”
“你胡說什麽!”迢兒叫起來。
我霍然返身,一巴掌揮在煙花臉上,聲音厲得想殺人:“就憑剛才的話,誅九族都是便宜了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宮雖沒什麽能耐,摘掉你的腦袋還綽綽有餘!”
煙花驚愕地看着我,捂着臉頰不敢答言。
應妃也被震住了,不消時又神色如常,皮笑肉不笑地撫弄鞭柄,“本宮身邊的人何時輪到外人教訓?娴妃,你可不要多管閑事。”
我淡淡一笑:“至少在眷瑷殿,我還有遣客的權利。應妃娘娘好走,不然,我可着人趕了。”
應妃眼神淩厲,“放肆,你敢趕本宮走!”
“放肆?你我同居妃位,有什麽敢不敢的。”
應妃瞪着我,手指少年:“人是本宮帶來的,走也要把他帶走!”
“人就留下了,慢走不送。”
左右已經撕破臉皮,我很知道怎樣做,能讓這個女人更生氣。
“你就不問問他是誰?”
應妃怒極反笑,聲音都尖了幾分:“他原是雲靖王爺身邊的侍讀,卻因頑劣惹了王爺生氣,說要摘掉他的腦袋。本宮可是一時好意,幫王爺出了這口氣,你這樣攔阻,可是與王爺作對!”
雲靖王司徒儀,司徒鄞的胞弟……我意外地看向少年,心中猶疑陡起。
若牽扯到雲靖王,這個閑事我可管不起。
少年好似感應一般,擡頭靜靜看我。
鞭痕深入的臉上仍是執拗神情,眼裏卻多了一分懇求。
怎麽和星星一樣,眼神會撒嬌的?
我收回視線,暗自嘆了一聲,“後果本宮一力承當。應妃若不想走,在凝碧園賞雪也請自便,只休擾了本宮午休。”
“鐘了!”應妃忍無可忍,這聲斥出,一道勁風掠過耳側,長鞭激起五尺飛雪。
身邊的小林子連忙護在身側,迢兒大嚷:“娘娘這是做什麽!”
我低頭看着深邃的鞭坑,心已寒了,剛要開口,眼前突然一花,又一鞭子向我抽來!
衆人始料未及,眼見鞭子便要抽到臉上,我緊閉眼睛,滿腦子都是帶血的利勾,這張臉确鑿是毀了!
鞭子落下,卻無痛感,反是身旁一聲驚呼。
我睜開眼睛,聽秋水驚呼:“鴻雁!”
鴻雁擋在我身前,脖頸一片血肉模糊,似乎傷了要緊筋脈,血柱急湧難止,秋水幾次想要去按,卻被哭聲疼得不敢去碰。
我氣得渾身發抖,怒視應妃,字字犀利:“若你實在想試試鞭子抽在我身上是什麽滋味,盡管來!不過我警告你,我會帶着傷去找太後娘娘,讓她看看,應妃娘娘都有些什麽癖好!到時即使皇上保你,我倒要看你能不能說得脫!”
應妃咬了咬唇,強笑道:“不用吓唬本宮,這個賤種留在你這,本宮倒要看你說不說得脫!我們走!”
應妃前腳帶人剛走,我的腿就軟了,迢兒連忙攙住我,将自己的風氅為我披上。
鴻雁的傷口還在流血,一宮人心有餘悸。
我知道越是這種關頭,越不能讓他們失了底氣,于是推開迢兒,止了顫聲道:
“叫個太醫來,剩下的都跟我回宮。秋水,按住鴻雁的傷口,雖然疼,也只得忍忍了。小航子,你背那孩子。”
“不用。”少年甩開小航子的手,自己踉踉跄跄地站起來。
他只看我,不知是冷的還是疼的,牙齒不住打顫,“我自己能走。”
我心頭壓着火,懶得費舌,一路顧着鴻雁回到眷瑷殿。
太醫為鴻雁檢查傷口,說并未傷到主要筋脈,只是包紮時疼得鴻雁抽氣連連。
我心下難受,等包纏好了,盯着那一圈刺眼白布,“這幾日你便好好休息,有什麽想吃的,讓秋水告訴膳房。”
鴻雁簌簌垂淚:“娘娘平日如何善待我們這起小的,奴才們心裏都知道。湧泉之恩,今日不過圖報滴水,怎敢勞娘娘挂懷。”
我眼圈也泛紅,“你是為我受苦了。”
鴻雁惶恐得幾欲跪倒,“娘娘折殺奴婢了。奴婢時常想,奴婢是個粗笨的,沒什麽別的本事,只望時刻保護娘娘無虞,便是奴婢的造化了。”
這話說得秋水和迢兒頗為動容,我依次看她們三個,忍住鼻酸道:“我知道你們個個是好的。都不許傷感了,你們盡心為我,我自然也盡力護住你們。”
迢兒吸吸鼻子,看樣子是後怕了,“應妃絕對還有後招,我們不可不防。還有那個小子,若是雲靖王身邊的人,我們的确不好留下,不如等他養好傷就送走吧……應妃說話雖然陰損,但、留男人在身邊,的确招惹閑話。”
“事到如今,光腳的還怕穿鞋的?”我直直看着鴻雁頸上的白布,緊咬牙關問:“人能送到哪兒去?回雲靖王身邊是掉腦袋的差事,送回應妃那裏,更是打臉。他這麽個小角色,怎麽就惹得兩位大人物對他……”
話說到這兒,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迢兒會意,點頭道:“我這就去查。”
救下的少年滿身是傷,我不好查問什麽,只命他先在尾殿養傷,着人細心照看。
迢兒打探消息的速度一騎絕塵,沒過兩天,便摸出了少年的底細。
“少年名叫冠劍,父親在先皇時任內閣學士,是實打實的二品大員。因收了一本民間詩冊,其中大抵有言論失當之處,便被先皇以謀反罪論,本來是要滿門抄斬冠家的,只因雲靖王與同齡的冠劍有幾面之識,單把他救下了,留在身邊。”
我琢磨這番話,沉吟着:“想必冠劍并不領情。”
迢兒看看左右,小聲說:“怎麽說雲靖王也是他殺父仇人的兒子,即使有一遭救命之恩,這血債怕也難以相抵。但是……誰又知道王爺是不是表面惡待冠劍給外人看呢。”
我哀嘆一聲,這還真是個燙手的山竽。
說快不快,此事不過三天,雲靖王便登門拜訪。
——說是登門,不若說“闖門”,待小航子來報時,人都快走到了正殿門口。
饒是我有心理準備,靜候了這幾日,事到臨頭仍有一分忐忑。
司徒儀雖只有十二歲,已是個遠近皆知的小霸王,頭一位,皇上就很疼這胞弟,更不消說上面兩位娘娘,所以任他把皇宮翻折過來,也是無人敢言。
迢兒握着我的手,手心裏滿是冷汗。
我要杯茶一口氣喝下,“走吧,會會這位混世魔王。”
出殿門,便見司徒儀從拱門進來,身後跟着若幹小厮,陣仗可謂不小。
我一眼看到他手中牽着一個黑乎乎的活物,吓得一個怔營,剛要躲,身邊的迢兒先躲到我身後,一只手還緊緊撚着我的腰帶。
想起她自小怕狗,我苦笑,你躲到我身後,我可躲到哪去?
只好強作鎮定,及近才見那是一只黑猴,靈動似人的眼珠滴溜溜亂轉,驚異的同時不知該笑該氣。
“娴娘娘好啊。”來人語調狷狂。
我向雲靖王細看,本以為司徒儀和他哥哥一樣,是個俊逸潇灑的相貌,卻不想這位王爺小小年紀,軒眉劍目,一身英姿,通身氣質竟叫我想起了哥哥。
他也毫不忌諱地瞧向我,四目相對,他的目光驟然靜止。
這傲然的少年居然有些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