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第79章
她講這話時候的神态, 與天子長安初見時的模樣漸漸重合起來。
他戀戀不舍放開懷中的小女郎,胸口的餘溫漸漸消散,只剩微涼的春風拂過。
待小女郎的身影消失, 常進寶才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冒出頭。
他觀察了下天子臉色,應當是順利見到了崔小娘子,大約聊得還不錯。
幾句話下來才知道被攔在崔家的原因。
“要不您給鄭夫人封個诰命, 她謝恩時候見着您就……”
這什麽馊主意,立即就被天子否掉了。
無論如何,崔家都不像是會在意頭銜的, 不然也養不出崔南栀這種能将太子妃位和後位抛之腦後的性子。
天子難得遇到如此棘手的情況。
他富有四海,崔南栀若是有所求,便可以提出條件用來交換。偏偏她什麽都不要, 連他一顆真心都要斟酌着收下。
幾年前他都不會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深陷至此,現在他淺嘗過情-愛的滋味, 不想再做回孤家寡人。
好在他篤定崔南栀并不無動于衷, 剛剛的反應分明是她嘴硬不肯承認。
但若是隔段時日才能見那麽一次, 他要什麽時候才能從崔南栀口中聽到袒露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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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文茂是五日後抵達的宣州。
許久未回家鄉,長安與宣州又完全不同,下船時安文茂恍惚了一下。
從收到信得知他要回來,醫館的學徒都在渡口等着接人。
安文茂一出現, 醫館學徒就認出來了。
“安小郎君。”
安文茂順着聲音找了下, 才在人群裏看到在招手的學徒。
按理說得了探親的恩賞, 一般人總要表現在身上。
學徒接過箱子時掂了掂重量,比他預想的要輕許多,安小郎君穿得也素淨。
“阿耶身體可還康健?”安文茂問。
“先生一切都好, 這幾天一直惦記着小郎君回家的事呢,每日都讓我來渡口等。”
“勞煩你了。”安文茂客氣道。
推開醫館的門, 安律回擡頭看向門口。
見是安文茂回來,也顧不上手頭的醫案,先起身迎他。
“長高了,也瘦了。”安律回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看起來在長安過得不錯。”
“得蒙太後提拔。”
安律回拍拍他的後背,這幾年在禁內把性子磨練得愈發內斂了。
安文茂看到桌上擺着的酒杯,無可奈何:“阿耶,怎麽又喝上酒了?”
“瞎說,這不是知道你要回來才特地備上的,平時我可不喝啊,有人證在。”他朝學徒的方向努努嘴。
安文茂的心思不在喝酒上,朝父親行了禮道此次回來的目的,除了太後開恩,他還要去見一見崔小娘子。
“崔娘子?”t安律回最近知道的崔娘子就一個,“我知道,前幾天她還來我這把過脈。”
“她身子不适?”安文茂下意識追問。
“無礙,身體可好了。”安律回道,“跟她朋友一起來的,看着小姑娘讨人喜歡。”
安文茂這才松了口氣,他還以為崔南栀出什麽事了,好在虛驚一場。
父親還跟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愛給人把脈。
“怎麽,你倆熟?”安律回從小兒子的反應裏品出一絲不對勁。
安文茂不确定崔南栀和父親說了哪些,便含糊道關系尚可。
“不肯說就算了。”安律回倒了兩杯酒,遞到他手裏,“孩子長大了,總有自己的心事。”
安文茂推卻不過,只好喝下。
與此同時,崔家的院子裏,順哥兒正坐在地上揪着草葉。
崔南栀想讓他坐毯子上,嫌地上髒,順哥兒不肯,一抱上去就嘴裏喊着不成調的字詞,往外面爬。
來回幾次,崔南栀也搞不懂他要做什麽。
女使說小孩子這樣接點地氣對身體好,崔南栀只好搬了個凳子坐在一邊,看他一根一根揪着草。
莫二娘剛剛辦完事回來,說路過安家的醫館,竟然破天荒地關了門。
“問了安先生的學生,說是他家小郎君回來了。”莫二娘說,“算算日子,好像和安先生說得時間差不多。”
安文茂回宣州了?
崔南栀停下逗弄順哥兒的手。
才提到他,崔家的小厮就說有位小郎君來訪。
“說曹操,曹操就到啊。”莫二娘也詫異。
安文茂找過來,在門口躊躇了會兒,想着要不過兩日再來吧。
崔家的門房小厮眼尖,問他是哪位。
被人發現了,安文茂也只好報上來處。
從前在長安,他在鄭家門口忐忑不安地等待,如今他的心境已經平和許多。
只是見到一抹亮色裙角出現時,安文茂還是下意識擡起眼。
崔南栀見到他,彎起唇角:“你不是今日才到宣州?不用在家裏多待會兒嗎?”
“家中沒什麽事,便先來拜訪崔小娘子。”
莫二娘已經從崔南栀口中得知了他們認識的事,驚訝了下,但想想安文茂在太醫丞任職,崔南栀又在禁內待過一陣子,兩人相識也在情理之中。
沒聊幾句,不遠處傳來女使的驚呼。
莫二娘循聲望去,心頭一沉——順哥兒見兩人不在,也站起來,跌跌撞撞往她們在的方向去。一心急,走路不穩當,跌進草叢裏。
小孩子皮膚嬌嫩,掀起褲腿發現磨破了一塊,順哥兒哇哇大哭,莫二娘眼圈一紅,心疼地哄着孩子。
“若是莫娘子不介意,可以讓在下看看嗎?”混亂中,安文茂開口。
莫二娘被擔憂沖昏了頭腦,記起來安文茂是太醫丞的醫官,趕緊把孩子抱到他面前。
崔南栀不懂醫術,就見他在傷口處按了按,讓女使取來清水,熟練地擦淨傷口,從袖中取出一小瓶藥粉,均勻地撒上去,叮囑她們該如何換藥能促進愈合,不會留疤痕。
崔南栀道他最擅肌膚症狀,順哥兒的傷肯定沒事。
“多謝安小郎君,沒想到竟然會随身帶着傷藥。”莫二娘聽她這麽說,也放下心。
安文茂垂首,笑了笑:“崔小娘子謬贊了。禁內宮人受傷沒有藥,偶爾也會求到太醫丞來,随身帶點藥也方便他們。”
順哥兒的傷口經他處理,看起來好了許多,莫二娘哄了哄便停下哭聲。
“剛見面就這麽麻煩你。”莫二娘歉然道,“天色不早,安小郎君若是願意賞臉,晚上我請一桌。”
“不敢不敢。”安文茂要婉拒。
崔南栀知道好友的性子,有恩得當場報了,拖着不安心。
她一開口,安文茂不會拒絕:“……好吧,那先謝過。”
莫二娘做生意常與人打交道,酒樓掌櫃與她相熟,她要一間雅座,便讓人趕緊收拾騰了出來。
崔南栀知道這座酒樓,宣州城裏數一數二的名氣。
……就是感覺有些微妙,怎麽從進來開始,就覺得不大自在,好像有人在盯着他們。
大堂裏人來人往,能聽到各地口音,沖淡了崔南栀的想法。
樓上雅座安靜許多,安文茂剛要落座崔南栀身側,倏地有人挑起雅間簾子。
崔南栀睜大眼睛,明白了那股不自在的感覺來自于哪。
饒是安文茂知道天子人在宣州城,真見着本尊的時候,還是緊張地後退一步。
莫二娘一頭霧水:“這位是……”她迅速打量了來者的容貌衣着,将他對號入座,“是那位長安來的李公子?”
安文茂回過神,知道天子暫時不想暴露身份。
天子瞥了眼安文茂。
崔南栀出現在樓下的時候,親衛就來禀報說是與朋友一起來的。
若是她那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天子倒不在意,但親衛緊接着說,安太醫也在。
他立刻往下看去,安文茂那張臉怎麽會出現在宣州、甚至在崔南栀身側?他不應該在長安、在禁內,安安分分當個醫官侍奉太後嗎?
莫二娘見到安文茂時候,覺得他是個模樣清正端方的小郎君。
等見到眼前這位,光是眼眸一轉,都透着一種逼人的昳麗。
“碰巧,在這遇到。”天子很自來熟地坐到崔南栀身邊位置。
“你怎麽在?”崔南栀目瞪口呆。
天子合上折扇,指了指頭頂:“我住這。”
面對天子瞥來的目光,崔南栀有種說不上來的心虛。
好嘛,下一次見到他,竟然是在這種場合。
她設想中最糟糕的情形,就在安文茂回宣州的第一天出現了。
崔南栀起身:“我去點菜……”
話音未落,酒樓的夥計正好過來遞菜單。
崔南栀讷讷地坐下,不想面對雅間裏的山雨欲來。
安文茂除了剛見面時的震驚,都維持着溫和的笑意。
莫二娘的目光在他倆身上轉來轉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還是頭一次見她好友安安靜靜一句話都不說,跟個鹌鹑似的埋着頭。
莫二娘清清嗓子,想要緩和氣氛:“現在倒好,一桌四個人,怎地有三位是從長安回來的,顯得我像個外人了。”
“這樣巧。”安文茂看向崔南栀,“我與崔小娘子在禁內相識,幼時都是在宣州長大的,偶然得了機會回鄉探望,自然要來拜訪。”
天子插嘴:“是麽。只怕我與崔娘子認識,要在更早些時候。”
莫二娘已經可以肯定,他倆與崔南栀的關系,絕不只是她說認識那麽簡單。
崔南栀裝聾作啞,假裝專注地翻着菜單,整整齊齊列着幾頁菜品,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幾張紙訂成的簿冊被她翻來覆去地看,像是要把紙張盯出個洞來。
“看花了眼?”天子十分自然地靠近,指尖點到紙上某個位置,“我記得你愛吃甜的……蜜汁鵝脯如何?”
崔南栀擡眸,遇上他含笑的眼。
……安文茂就坐對面呢,他是不是太刻意了。
她默默往邊上挪了挪,把簿冊遞給莫二娘:“你做東,你來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