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第80章
莫二娘拿着菜單簿冊, 好像接了個燙手山芋來。
好友向自己投來求救的目光,莫二娘不能見死不救,接過這份棘手的活。
對此, 天子和安文茂都沒有異議。
他倆和崔南栀的朋友都不熟,不存在偏袒之分。
理論上是請安文茂吃飯,莫二娘先問了安文茂的喜好。
“我都可以。”安文茂很好脾氣地回答, “莫娘子來決定就行。”
她又看向長安來的那位:“李公子呢?”
“一樣。”天子道。
莫二娘:“……”
莫二娘先選了幾樣試試,看他們好像是沒有反對的樣子,便做主繼續。
這家已經是宣州頂好的酒樓, 跟長安滿地珍馐或許還無法相提并論。莫二娘按着平時待客的習慣來,忽然衣袖被人拉了下。
她擡頭,崔南栀指了指某個菜, 小聲道:“這個不要了吧,他不能吃。”
還是常進寶悄悄告訴過她, 哪樣食材天子吃不得, 會發紅疹。按理說天子的喜好忌口都不能說與外人聽, 平時也是常進寶盯着挑出來,不能吃的菜會擺在最遠的角落裏。
但天子和崔小娘子偷偷在宮外的時候,常進寶照顧不到如此細致,只能私底下委托她避開。
莫二娘幾乎是馬上明白“他”指的是誰, 因為她下意識擡眼去看安文茂的反應。
安文茂的眉頭微微蹙起, 察覺到莫二娘的視線時, 又揚起唇,維持溫和的笑意。
反倒是……
天子面色不顯,但崔南栀看出來這人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仗着坐在她旁邊,想牽她的手。
崔南栀t把他手拍開, 過了會兒,天子又偷偷勾住崔南栀的小指,晃了晃。
這回崔南栀沒有抗拒,天子的手愈發變本加厲,借着桌子的遮擋,擠入指縫間與她十指相扣。
點完菜,莫二娘看看他們三,準确來說是安小郎君和李公子,從空氣中品出一絲焦灼味。
“你回來還順利吧?”莫二娘問,“水位漲了不少,渡口有些船都停了,安先生天天讓人去打聽呢。”
安文茂道:“都好,我聽阿耶說了。我阿耶年紀大了,又執意住在宣州,不肯随我們來長安居住。平日裏多虧莫娘子關照,不然遠在他鄉實在擔憂長輩。”
“安先生身體好着呢,醫館天天開門。而且安先生心善,平常周圍鄰居有個什麽頭疼腦熱的都幫忙義診,大家都看着呢。”莫二娘擺擺手。
安文茂笑了笑,目光投向崔南栀:“崔小娘子,好久不見。”
“也沒有很久,就幾個月吧,我又沒變。”
桌下有人用力捏了她的手指。
不用看也知道,某人的尾巴又垂下去了。
“我阿耶還提起你,他對你印象很好。”
倏地被誇,崔南栀也有點不好意思:“真是……我都沒想到那家醫館就是你家開的。”
“他除了給人看病就是鑽研醫案,其他事情不大開竅,都是學徒們在處理。去年鄭夫人的風寒似乎也阿耶那邊治的,沒有得罪就好。”
“崔小娘子。”天子打斷他們的對話,“我也是長安來的,你只關心他,這不公平吧?”
安文茂也不惱:“見笑了,我和崔小娘子是同鄉,都在宣州城長大,自然話題會多一些。”
他要是像莫二娘、江易之類不知情的外人也就罷了,安文茂是明明白白知道他倆關系的人,當着面說出來,難道是什麽不自量力的挑釁嗎?
天子冷笑:“她在長安出生,後來才搬到宣州,也算不上同鄉吧。而且安小郎君似乎來長安以前,根本不認識崔娘子?”
安文茂薄唇微抿,從容道:“我與崔小娘子的事,李公子打聽得真是清楚啊。太後也讓我到了宣州,記得拜訪崔家。太後也惦記着崔小娘子,說送去蓬萊殿的香料很是好聞,頭疼的舊疾都能緩上一緩。”
崔南栀能想象出天子的心情了,搬出太後做說辭,他确實無法反駁。
不過安文茂也不是話多的人啊,難不成是借着天子無法言明身份的機會,報複他在酒樓橫插一腳。
“那我這幾天看看能不能再做一些,你回長安時候帶上。或者我把方子抄給你,讓蓬萊殿的女官照方子做吧。”
說着她掐了下天子的指尖,示意他趕緊松手。
都在桌下那麽久了,安文茂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難道還看不出來他那點小動作。
天子怕她不高興,讪讪然松開,但嘴上不肯認輸:“之前你送我那個香囊,也沒什麽味道了。崔小娘子能否垂憐垂憐,再給一個?”
安文茂能用同鄉情誼套近乎,他可是實打實有崔南栀送得東西。
礙于酒樓人多眼雜,崔南栀只能應下他的要求。
氣氛可謂是劍拔弩張。
好在這時店裏夥計把菜端來了,莫二娘做主點了滿滿當當一桌菜。
“等等。”天子喊住上菜的夥計,“這道菜,放那位小娘子面前。”
崔南栀擡眸,是她愛吃的蜜汁鵝脯。
“特地給你點的,你不是愛吃甜食嘛。”莫二娘笑眯眯說着。
要是沒有天子和安文茂在,崔南栀高低得抱住好友感動一下。
壞就壞在點菜時候天子說過一句,顯得它的存在不簡簡單單是一道用來果腹的菜肴。
天子已經夾起一塊放進她碗裏:“嘗一嘗,這家的蜜汁鵝脯應該是你喜歡的風味。”
崔南栀嘗了口,香甜油潤,入口即化。
她不能為了兩個鬥嘴的男人放棄眼前的美食。
莫二娘的視線略過他們三人。
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來,他倆對崔南栀都不止停留在自我介紹的那層關系。
以莫二娘對好友的了解,崔南栀應當是更喜歡李公子這款的,可安小郎君提及她的語氣又實在熟稔,好像他們在長安就很熟。而李公子……從他熟稔地給崔南栀夾菜,身子靠近時崔南栀也不排斥來看,說是兩人沒點什麽她都不信。
被三個人盯着的滋味太影響食欲,崔南栀擱下筷子,決定終止這場鬧劇。
兩邊各打五十大板,天子和安文茂都不吭聲了。
吃得差不多,安文茂便說剛回宣州,以要陪陪家裏人為由先行告辭。
他一走,天子也沒什麽借口繼續待着,又怕崔南栀轉頭忘了他,走時還不忘記給她們叫了兩碗酥酪。
雅間一靜下來,莫二娘立刻湊近崔南栀身邊,抓着肩膀端詳了一遍。
“你……你幹嘛呀?”崔南栀懵道。
莫二娘一臉認真:“我要看看你從長安回來,是不是變了個人,還是崔南栀嘛。”
崔南栀無奈:“你別笑話我了,今天的事只是個意外,我哪知道他就住這……”
莫二娘臉上就寫着“我不信”。
“他倆跟你肯定不只是認識,快老實交代怎麽回事。”
崔南栀猶豫了下。
好友不是嘴碎的人,她相信莫二娘不會到處亂說,但是……她知道的太多,會不會不太好。
她附在莫二娘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莫二娘捂住嘴,防止自己尖叫出聲。
“你說他是——”
崔南栀點點頭。
難怪!
莫二娘心想。
她就覺得那人氣質非同一般,再加上姓氏的緣故,莫二娘原本以為他是宗室子弟。
“他放着好好的皇城不住,來宣州幹什麽?”莫二娘震驚,“不會是……沖着你來的吧?”
她一個做生意的消息靈通,可那位長安來的貴人除了在宣州逛了逛,就是在住處待着。
崔南栀又點了點頭,把長安那些經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跟她說了。
這是莫二娘二十年人生裏聽過最離譜的故事。
但如果是崔南栀的話,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鄭夫人知道嗎?”
“阿娘不知道。”崔南栀垂下頭,“還不許他進我家門。”
莫二娘又聽她說了那日的事,忍不住笑出來。
鬥個嘴都不肯讓安文茂半句,在鄭夫人面前無計可施。
“我倒覺得鄭夫人看出來點什麽。”莫二娘說,“她只是不想你跟他有什麽牽扯。”
崔南栀疑惑。
“那可是皇帝啊。”莫二娘跟她舉例子,“鄭夫人的父兄和崔大人都在朝中做官,夫人什麽事兒沒見過呀。但據我阿娘說,崔大人中箭昏迷不醒的時候,她陪鄭夫人去燒香祈願,說如果崔大人能渡過此劫,願意今後不再與官場是非扯上關系。”
芳丹說得話是很有可信度的,但這些鄭菀從未與崔南栀講過,她一直認為阿耶阿娘搬到宣州,是因為這兒山清水秀,适宜崔積繁養病。
“後來去宣州的決定,也不是崔大人一個說了算的。要是鄭夫人不願意,大可留在長安。”
崔南栀緩緩眨眼。
那不就說得通了,她想和阿娘一起去長安,但鄭菀不願意。
莫二娘拍拍好友的肩安慰她:“你想做什麽都行,想留在宣州,我就幫你拖拖時間,反正陛下總不能一直不上朝吧。你要是覺得他人還不錯,我就幫你去游說鄭夫人。”
崔南栀猶豫一會兒,嘆了口氣:“……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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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樓裏出來天色已經不早了,安文茂估摸着這會兒家裏人歇下,他回去的動靜多半會吵到他們,便摸着黑來到醫館。
醫館裏常備過夜的寝具,用以應對半夜突然惡疾找上門來的病人。
安文茂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映入眼簾的卻是安律回的身影。
燭火搖曳,安律回面前擺着一疊醫案,聽到開門的聲音,擡頭望向來人。
“……阿耶?”安文茂詫異,“都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回去歇息。”
他上前又點了兩盞燈,室內頓時亮堂許多。
“看看你今天什麽時候回來。”
安文茂默不作聲。
“上崔家去了?”安律回問。
安文茂沒有否認,不想家裏人太擔心,揚起的唇角看起來像苦笑。
他那點心思,怎麽瞞得過安律回。
看安文茂一臉低落,估計沒有理想的進展。
安律回也不戳兒子的痛處,由着他去幫忙收拾桌子。
“阿耶是在……謄寫醫案?”安文茂看到紙上的內容,旁邊還星星點點的批注,複盤藥物用量。
他還保留着以前的習慣,以至于安文茂在太醫丞任職時,也會謄寫和批注一份。
“阿t耶先去歇息吧,剩下的我來就好。”他拿過紙筆,筆尖舔墨。
安律回啧了一聲:“行吧,你抄會兒就去休息,明早記得還要坐值,我可跟鄉鄰們說過我那太醫丞當值的小兒子回來了,別犯困砸我招牌啊。”
說罷安律回真的拍拍衣服站起來,往裏間休息的地方去,留給他獨自傷懷的餘地。
安文茂一字一句謄寫,紛亂的心境随着越來越多的墨色字跡,逐漸平息。
是某日他照常為太後請平安脈,被太後喊住,問他是不是家在宣州,要不要回去看看。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的,直到太後說如今天子身在宣州。
安文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很快就理解太後的暗示,應下了回宣州探親的差使。
這份差使也沒什麽不好,他也許久沒回過宣州。
最重要的是,崔南栀如今也在。
天子是為誰而去,安文茂心裏清楚,他也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只是光想想那個名字,他就找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