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補字)
第81章
午後風和。
崔南栀伏在案上, 昏昏沉沉。
半夢半醒的狀态就在有人敲門時戛然而止,遽然刺目的光線令她眯起眼。
而後她便牽着學塾裏小姑娘站在街頭,聽她磕磕絆絆地指路——她比江茹年紀還要小一點, 懼怕教課時不愛言笑的鄭夫人,聽江茹說崔小娘子是個人美心善的大好人,于是選擇敲開後舍的門。
崔南栀嘆氣。
花上将近一個時辰, 找到她住處的時候,天色已經陰下來。
街上的攤販見天要不好,紛紛收攤, 來時記下的路這會兒已經變了大半。
額上一涼,崔南栀愣了下。
緊接着地上洇開深色水痕,雨水傾倒, 突如其來浸透整個宣州城。
太倒黴了吧!
崔南栀小聲抱怨着,張望了下尋找避雨的地方。
看起來一時半刻雨不會停, 崔南栀思量着回去的辦法。
不遠處有人持傘徐徐而來。
隔着雨幕, 崔南栀只能勉強看到那人挺拔的身形……略有些眼熟。
來人停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 露出錯愕神色。
“下這麽大的雨,你不帶傘?”天子眼眸微轉,見她雙手空空如也,身邊也沒有雨具。
“我出門時候還沒下雨。”崔南栀想理直氣壯, 但濕透的裙擺黏黏糊糊貼在腿上, 涼氣一寸寸透過肌膚往裏鑽, 冷得她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天子敏銳地捕捉到她的不适,顧不上與她閑話:“先離開這。”
崔南栀接過傘,還未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 身下一空,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肩換取安全感。
“你做什麽!”崔南栀睜大眼睛。
天子微微仰起臉示意她把傘撐上。失去傘面遮擋, 雨水順着鬓角淌下,順着肌膚紋理緩緩流入衣領下。
“再看下去我倆都要變成落湯雞。”
崔南栀回過神,臉頰一熱:“誰讓你突然抱我!”
天子走得很穩,但他長得高,崔南栀扭頭看看地面還是有些發憷。
“只有一把傘。”天子道。
“好吧,看在你送我回去的份上……”崔南栀眨了眨眼睛,感覺路好像不太對,“這是回我家的路嗎?”
天子答得爽快:“不是。”
在小女郎生氣之前,他趕緊解釋:“這兒裏我的住處更近,你淋了雨,要先驅驅寒才行。”
崔南栀暫時也沒有別的辦法,先不說她力氣能不能與天子抗衡,她也不想淋着雨回去。
懷中的女郎終于安靜下來,呼吸拂過他脖頸的皮膚,激起酥酥麻麻的癢意。
發間簪環泠泠作響,勾得他很想親一親崔南栀的發頂。
她靠在天子胸口,可以感知到他愈發加快的心跳聲,以及說話時胸腔的振動。
“……你累了嗎?”崔南栀仰頭問他,“心跳好快啊。”
剛剛升起的少許旖旎绮思被她冷不丁地沖淡,天子默了默,決定不與她這般不解風情的女郎計較。
親衛見到天子抱着個女郎也吃了一驚,要去把常少監請過來。
崔南栀臉埋在他懷裏,不肯讓人看見。
“沒有外人在了。”
說罷她才堪堪擡起臉,恰好與天子對視。
他小心地将人放在榻上,崔南栀頭發暈,看着他仔細地褪下自己的外衣,遲鈍地意識到好像不該這樣。
裙擺被掀起、指腹觸及小腿肌膚的時候,崔南栀小聲說了句“別這樣”。
天子動作微微一頓,并未停下。
僅僅露出一截小腿即止,幹淨的巾帕擦去皮膚上的水珠。
對崔南栀而言簡直是漫長的淩遲,掌心薄繭擦過足底,掙紮着後退,腳腕卻被牢牢地握在天子掌中。溫度沿着足底一寸一寸向上攀升,凍得蒼白的膚色逐漸透出赧然的淡粉。
“公子,熱水備好了。”夥計在門外提醒。
天子擡起頭,
得了允許,夥計把熱水擡進湢室。
好奇貴客帶了個什麽樣的女郎回來,悄悄擡眼,只觑到榻上蜿蜒的烏發,身形被擋了大半。
他看崔南栀還傻坐在那:“我抱你去?”
崔南栀如夢初醒:“不要!我自己能走!”
她頭也不回地進了湢室,踮起腳把簾子擋得嚴嚴實實。
熱水浸透全身,崔南栀終于放松下來,被蒸騰的水汽熏得昏昏欲睡。
剛剛和天子做了什麽來着?果然不能因為他一時露出好人模樣就上當,一到私底下她就被吃得死死的。
……算了,要是他沒出現,自己還不知道要淋多久雨。
崔南栀懊惱地想。
聽到裏面傳來的水聲,天子不免心跳快了些,轉身就出了房門,打發常進寶去買身女郎的衣服來,再讓廚房幫忙煎一碗驅寒的姜湯。
她雖然受涼,但熱湯也不宜浸泡太久。等常進寶買了衣服回來,天子意識到一個更大的問題——誰去送衣服。
常進寶和親衛面面相觑。
禦前女官都不在宣州城,常進寶就算是個宦官,給他十個膽也不敢踏足半步。
這事兒自然是得天子親自來做。
湢室有簡易遮擋,隔着遮擋倒也可以。
他怕崔南栀害怕,先說了聲“是我”,一件一件把衣物挂上衣桁,
女郎的衣服層層疊疊,天子從未接觸過。綢緞薄軟,險些有衣服滑落,被他眼疾手快拿起。
看清是哪件衣物時,天子耳根也不免燥熱,錯開視線。
“衣服是新買來的。”
裏面沒有回應,天子當她是害羞不肯說話,提醒道:“我先出去,你安心更衣就是。水要涼了,別泡太久。”
依然是無人回應。
天子蹙眉。
以崔南栀的性子,不會毫無回應。
心底生出一股惶然的不安感,天子謹慎地靠近,又喚她名字。
他猶豫片刻,還是慢慢挑起簾子,低垂着眼。
崔南栀倚在浴桶邊昏過去,眉間緊蹙,臉頰浮着潮紅。
天子愣了下去探水溫,已經微涼。
将人從浴桶裏抱出來,扯下外袍包裹住,先将她抱出湢室。
懷中小女郎唇瓣微動,接觸到熱源,下意識地往他身上貼。
常進寶聽到喊他,急匆匆過來,見到天子抱着濕淋淋的崔小娘子,詫異地張大嘴。
不待天子下令,他就道出去找郎中來看。
崔南栀迷迷糊糊感到有人輕輕拍她的臉,在喊她名字。
她頭疼,不想搭理那人。可對方語氣一次比一次急促,似是鐵了心不想讓她好好睡覺。
“好吵啊……”崔南栀勉勉強強擡起眼皮,都沒看清那人的臉,只記得她剛剛回應,就被人抱在懷裏,有溫熱的水珠落到脖頸處。
光是這樣微小的動作就耗盡了她全身力氣,張了張唇,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安文茂還在父親的醫館裏替人看診,突然門被大力推開。
醫館裏病人多,需要靜養,他阿耶又是本地被人敬重的郎中,甚少有人會在他醫館裏鬧事。
安文茂皺眉看向來人。
常進寶上氣不接下氣地喊他快去看看崔小娘子,安文茂不知具體情形如何,聽常進寶講了來龍去脈,立即帶上了出診的箱子随他趕過去。
是常進寶來找他,說明崔南栀和天子在一處。
即使提前做了心理準備,見到崔南栀安安靜靜躺在那,天子握着她的手候在床邊,安文茂心裏仍然有點不是滋味。
探脈,施針,小女郎的眉頭終于緩緩松開些許,因為針灸的不适,無意識地抓緊身邊人的手。
手背被崔南栀抓出幾道痕跡,直到常進寶提醒,他方才察覺到手上輕微的刺痛。
“陛下的手也傷到了。”常進寶要給他上藥,被天子拒絕。
“一點小傷,不用管它。崔南栀怎麽樣了?”
安文茂道暫時穩了:“若是到明早都沒有再起高t燒,就無事了。”
他施了針,崔南栀雙頰的潮紅已經褪下不少。
發絲被汗水打濕,黏在臉頰和肩頸。
天色已晚,看起來崔南栀要在他這邊過夜了。天子讓人先去崔家報個信。
發着熱的病人,總不能讓她再回家,怕是路上又要難受起來。
只是鄭夫人那邊……
天子還是顧忌鄭夫人。
若是她來質問,不知道對他的解釋會幾分信任。
·
崔南栀睡得不安穩。
周圍人聲嘈雜,吵得她腦袋隐隐發痛。
她聽不清楚外面人具體在聊什麽,隐約聽到類似于“太子”“郡主”之類的字詞。
崔南栀戳破門上糊的紙,透過小孔看向房間外。
花團錦簇,時不時有人經過,女使手上捧着的器物都用紅紙紮上做裝飾。
……很像是宜春郡主出降那天。
她不該在宣州城嗎?怎麽會在公主府?
崔南栀想出去看看,手搭上門闩,有人從背後抱住她——是她熟悉的熏香氣味。
那人身體很燙,像火爐貼在身上。
崔南栀想離遠一些,他察覺她的意圖,反倒摟得愈發用力,熱得喘不上氣。
溫熱的觸感落在她耳尖,而後向下,從耳垂游移到脖頸。
崔南栀小聲喚他,背後的人始終一言不發。被他親吻過的地方帶起一連串的灼燒感,崔南栀咬着唇,用力抓住門上雕花,勉強支撐住身體。
仿佛是不滿于她寧願弄痛自己、也不肯多依賴他,身後的人動作頓了頓。
崔南栀還在犯暈,被他扳過身體,正對着,視野裏只剩天子一人。
“可以先放開我嗎?”
腳步聲來來回回,常有人從門口路過,她現在又看不見外面情形。
崔南栀的心都提起來,輕輕拉着他的衣袖,露出懇求之意。
外面的聲音愈來愈近,像是有人朝他們所在的屋子走來。
“陛下?”崔南栀有點急了,“有人過來了……”
天子沒有開口,指腹撫過臉頰,停留在她唇邊,輕輕摩挲。
像是某種隐秘的催促。
崔南栀擡眼,從他幽邃的眼眸裏讀出了深藏的含義。
她錯開視線,在腳步聲停下的那一刻,啓唇喊出了那個稱呼。
……
深夜,天子倚着椅背,阖目淺眠。
他離床邊很近,能聽到小女郎清淺的呼吸聲,但還是不敢掉以輕心,每隔一會兒就睜眼探探崔南栀額上溫度。
前半夜她睡得安穩,直至臨近後半夜,唇邊呢喃的次數明顯變多起來。
天子以為是她渴了想要喝水,茶水潤了一下唇,她稍稍安靜了會兒,又蹙起眉尖。
天子打濕了巾帕,擦去她臉上和脖頸的汗水。
崔南栀似是陷入夢魇,手指不安地抽動幾下,想要抓住什麽。
他握住崔南栀的手,卻并未令她好受些,反倒下意識地想掙脫。
“哪裏不舒服?是做了什麽噩夢嗎?”天子撫過她眼角沁出的淚意。
崔南栀停住掙紮,眉頭緊縮,唇瓣翕張,吐出幾個不成調的字詞。
他湊近去聽崔南栀想說什麽。
小女郎嘴唇微微顫抖着,極輕聲喊了句“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