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崔南栀用力掐了下掌心, 才忍住沒有叫出聲。
“……陛下言重了。”
廚娘端着膳食走到半路,被崔南栀攔下:“阿娘在裏面談事呢,等會兒我來送進去就行。”
廚娘應下, 将食盒交到崔南栀手裏。
她沒有馬上進去,慢慢走到廊外發呆。
清晨的院子裏還有尚未化開的霧氣,崔南栀有些分不清, 眼角微微的濕意是不是沾上濃重的水汽。
“怎麽不進來?”
鄭菀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數數池子裏的魚有沒有被野貓撈走。”崔南栀說,“那可是阿耶辛辛苦苦釣上來的。”
“到長安可不許再讓人這麽操心了。”
崔南栀眼眸微微睜大:“阿娘是同意了?”
天子候在花廳,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團雲霧撲到他懷裏。
在未來丈母娘面前,天子還得維持着穩重形象。
一頓早飯吃得比往常都久。
“……她得來不易,她阿耶什麽事都慣着她, 也不拿規矩約束她……她若是任性妄為,盡管交予我來教訓就是了。”
天子一一點頭, 心想鄭夫人是自謙, 但崔南栀未必是真的無理取鬧, 他第一次聽說她敢去東宮給鄭煜出頭的時候也吃了一驚,反倒叫他對這個宣州來的小娘子刮目相看。
他要先回長安籌備,幾乎是定下之後便要動身。
渡口旁,旅客們行色匆匆。
天子與崔南栀在一塊兒, 也只被當作情濃時不願分開。
他回去要告知太後, 要應付禮部的官員。
立中宮這種頭等大事, 樁樁件件都不能敷衍。
崔南栀之前在東宮時學過,對他不得已的提前動身表示理解。
但天子不舍得,常進寶三催四請, 才讓他勉勉強強放開手。
“再去把東西清點一遍,別漏了什麽。”
常進寶觑了眼, 感覺陛下還得再黏着會兒崔小娘子,東西都點三四遍了,還能有什麽缺漏?可他又不好明說,只得答應,又帶着親衛去邊上帶着,t裝裝樣子打發時間,祈禱這是他最後一次去清點單子。
“常少監好像有話要說……”崔南栀問。
“他話說完了,沒有別的事。”天子不想花時間浪費在別人身上。
崔南栀當然知道他什麽意思:“別折騰他們了,又不是回去就見不着面。”
“好好好。”她的話天子肯定會聽,“得此賢後,是朕的榮幸。”
崔南栀臉一紅:“不許胡說!”
“你回去之後,幫我個忙。”崔南栀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天子垂眸思索片刻,答應下來。
“那就說好了啊。”崔南栀勾住他的小指,“再着急,也不許拿身體開玩笑。要是讓我知道你又沒日沒夜地批奏章文書,不會讓你進我家門的。”
不遠處的人終于松開手,常進寶拍拍親衛們的背。
“起來起來,私房話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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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在江南待了數月,啓程回長安。
但行程十分低調,許多官員根本沒見到陛下本人,一半慶幸不必憂心接駕不周惹來禍端,一半又遺憾若能抓住機會在天子跟前好好表現,是不是離加官進爵又近了一步。
不久後,長安鄭宅來信,鄭家老夫人壽辰,邀鄭夫人與崔小娘子前去參加。
鄭菀拗不過崔南栀,答允她一同去長安。将家裏的事打點好,把宅子的鑰匙交給了莫二娘。
“你又要去長安,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莫二娘已經在宣州成家立業,不好輕易搬遷。
“大概……這次不好說。有機會我一定會回來。”崔南栀搖搖頭,她要是嫁給天子,在禁內有他縱容,但想離開長安并不能他倆說了算。
莫二娘抱着順哥兒,小孩子還不知道阿娘要與好友分別,還往崔南栀手裏塞撥浪鼓,要她搖給他聽。
“順哥兒還小呢,等他長大些就帶去長安見見你。”莫二娘摸了摸他腦袋。
雨水充沛,走水路比她回宣州花費的時日更短了。
到長安已經是黃昏,鄭菀不想打擾家人夜裏休息,帶着崔南栀在長安暫歇了一宿。
她許多年沒回長安,以為自己已經忘得差不多,但踏足在長安的土地上,她還是記得回鄭家宅子的路。
天蒙蒙亮,崔南栀就聽到洗漱的水聲,揉揉眼睛起床。
“吵到你了?”鄭菀溫聲詢問。
“沒有,我也正好醒了。”說着她打了個哈欠。
鄭菀笑了笑沒有戳穿她。
越是靠近升平坊,鄭菀的腳步愈發得慢,露出猶豫之色。
崔南栀猜出她的不安:“我先去吧。”
鄭家的人知道鄭菀與崔南栀今早回來,将其視為頭等大事,鄭鶴榮特地告了假沒去點卯。
“來了來了!”家仆喊道。
鄭鶴榮和陳夫人雙雙起身,卻只看到崔南栀一個人。
“信上不是說……你和菀娘一起……”鄭鶴榮懵了。
還是下朝之後,常少監親自來請鄭鶴榮過去,吓得他路上把最近的事都反思一遍,也沒弄明白怎麽陛下要留他說話。
崔南栀側身,鄭鶴榮終于見到立在門口的鄭菀。
長輩相見,沒什麽祝萦和崔南栀插話的份,悄悄退到一遍。
“舅舅怎麽想出來要給老太太過壽辰這種理由的。”
“不是鄭大人想到的。”祝萦說,“是婆母出的主意。”
她把鄭鶴榮下朝回家後滿臉愁容的樣子描述了一遍,陳夫人問他怎麽回事,一聽陛下竟然有這樣奇怪的要求。
一家子湊在桌前讨論半天,正好照顧老太太的女使來給陳夫人禀報今日的狀況。陳夫人一拍腦袋,想起來老太太的壽辰快到了。
“鄭大人說前幾年才過了六十歲壽辰,婆母說上了年紀五年一過也不是新奇的事,大将軍府的老太太還喜歡三年一過呢。鄭大人也沒想出別的法子,就按婆母的意思來了。”
鄭家老太太六十壽辰時,鄭菀在宣州照顧崔積繁,因此現在她沒有別的事務絆身,再加上崔南栀要回長安待嫁,她一定會跟着來的。
老太太總把崔南栀看成鄭菀,來來回回喚她“菀娘”。
待到真的見到女兒時,老太太反倒木木地愣在那,女使在耳邊提醒了好幾次,不敢相信真的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兒。
崔南栀和祝萦趁着長輩們抹眼淚,偷偷從邊門溜走。
辦壽辰是個借口,但話都說出去了,鄭家上上下下已經在為不久之後老太太的壽辰忙活。
祝萦将拟好的賓客名單給崔南栀看,大多是陳夫人和鄭鶴榮那邊的人脈,崔南栀想了想添了幾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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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辰當日,雖不大辦,來得賓客還是不少。
尤其有人聽說崔小娘子又回了長安,懷着微妙的心思前來。
祝萦忙裏偷閑,遞了封回信給崔南栀,便要去招待其他賓客。
崔南栀拆開,是安文茂的回信。
他婉拒了崔南栀的邀請,托人送了些名貴藥材,權當給鄭家老太太的賀禮。
在門口停着的諸多車辇中,一輛馬車尤為引人矚目。
芳丹徑直朝那輛馬車走去,車內女郎見到她,露出驚喜的神色。
“你不是……”
“仔細腦袋。”衛昙扶住她。
收到鄭家的請帖,宜春郡主原本還想不起來是哪個鄭家,還是女使說崔小娘子的舅舅姓鄭。
宜春郡主将信将疑的打開請帖,紙上是她熟悉的筆跡。
崔南栀聽她講個不停,原本今日約了要去昌樂公主府上,一想到是她便抛棄了她阿娘。
宜春郡主拉着她神神秘秘問道:“我舅舅是不是前陣子去宣州了?”
崔南栀還想裝傻。
“我阿娘有次說漏嘴,被我猜出來了。”宜春郡主一臉得意,“我就說他成天忙得要死,三天兩頭逮着人幹活,怎麽突然有閑心去江南玩。”
瞞不過她,崔南栀只好承認。
“那你是不是要當……”
崔南栀趕緊捂住她的嘴:“可不要亂說,”
她倆是在拐角處聊天,萬一有人路過聽到還不知道要渲染成什麽樣呢。
這樣家眷居多的場合,自然也有婦人帶上家裏的孩子前來。
宜春郡主已經出降,可旁邊的崔小娘子尚未聽說有婚配人選,總有小郎君蠢蠢欲動。礙于旁邊沉着臉裝作不善的衛昙,還不敢貿然上前。
宜春郡主還在抱怨怎麽這種大日子,她那舅舅沒點表示,就不怕宴會上哪個更年輕的、膽子又大的小郎君把人搶走。
遠處嘈雜的人群倏地安靜下來,有人東張西望,似是在找什麽人。
“怎麽都往我們這看?”宜春郡主不明所以。
祝萦小跑着過來:“宮裏來人了,讓崔小娘子去接旨呢。”
“說什麽來着,說曹操曹操到。”宜春郡主道。
常進寶沖崔南栀使了個眼色,斂起表情,清了清嗓子。
這回他帶了太後和天子兩人的旨意來,太後懿旨給鄭菀诰封,天子的旨意将崔積繁的牌位移入太廟。
後者已經在宣州許諾過,但前者……
鄭菀驚詫,但很快意識到,或許是天子在用另一種方式向她證明,禁內也會照拂崔南栀。
這兩封旨意讓人群都小小地沸騰起來。
專挑鄭家老太太壽辰、這麽多人在的場合,不就是故意給大家夥兒看的嘛。
不少人流露出豔羨的目光,但更多的還有在揣測是否與崔南栀傳聞中的婚配有關。
她曾與太子有婚約,後來太子離開長安,天子也沒有說要廢黜重立的意思,甚至于太後還有想收她做義女的想法。天子年歲漸長,都沒有要立中宮的意思,也不像是要放棄培養了多年的太子。
莫非是崔小娘子又要與太子重續婚約?
常進寶取出最後一封聖旨,崔南栀預感他現在要宣讀的,才與自己有關。
禁內的最後一道旨意,的确是關于崔小娘子的婚配。
她未來的夫婿,不是太子,而是九五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