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頭捋直了說話,慌慌張張的成什麽體統!”掌事的丢袖子出來,沒好氣地罵道:“咱們是國公府,有王法的地方……小……小侯爺……”
掌事的兩膝打抖,顫巍巍地躬身行禮。
崔浩高坐馬上,勒缰繩欠身:“呵,還是個有眼力見兒的,認得我啊。”
掌事的看一眼他身後那些提刀的兵丁,苦着臉應聲。
心道,這位爺是謙遜了,可着滿京城打聽,他蠻霸王的名聲,有敢不認識的麽?
崔浩點頭輕笑:“認識就好,爺今兒陪兄弟來接人,你小子識相,快快大開府門,別誤了爺回去吃酒。”
他手裏的馬鞭子指向身後,路平扶着張承樂探頭,給周家的人應了個景兒。
告訴他們,這一趟,師出有名。
“是親家舅爺啊。”掌事的賠着笑,想要托住他們,“小侯爺……這……小的已經叫人給您進去通報了,等我們國公爺……”
“怎麽,爺的體面不夠,進不得你們這國公府?”崔浩夾起馬腹,三兩步就上了臺階,居高臨下地看着那掌事的。
他渾身散着酒味兒,離得近些,嗆人的酒香直往人鼻子眼兒裏鑽。
掌事的不敢放行,更不敢不放。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崔浩瞬時變臉,一腳将人踹在地上,“禁衛軍統領都不敢攔老子的路,你算個什麽東西?”
他先動手,跟前的幾個周家的小厮自是坐不住了。
往日裏,只有他們欺負旁個,今兒叫人欺負到門口,這要是能忍,以後還怎麽見人?
有膽子大的上前,小聲的想理論兩句。
誰知人才湊近,崔浩像是被扯了腿似的,禿嚕着就從馬上栽了下來。
“小鼈崽子!敢對老子動手!”他踉踉跄跄起身,上去就是一記窩心腳,将那犯事的小厮踹去角落。
路平在後面高喝一聲:“衛國公府反了,還不沖進去将人拿下!”
崔浩回身抽一柄大刀,舉起發令:“兄弟們,打殺進去,将六妹妹給爺接出來!”
他出身宣平侯府,又常在鎮北軍裏走動,身上生來就帶着萬丈豪情。
凡從軍習武之人,多少對宣平侯府仰慕三分,胡八七自是也不例外。
聽到小侯爺發令,胡八七頭一個聽令,叫嚣着‘殺’的口號,拔刀劈開了衛國公府的大門,領着衆人沖撞入府。
路平攙着醉醺醺的張承樂也跟上來,“爺,這位也要領進去?”
擡張家出來,為的是找個搜衛國公府的由頭,既然面子已經做全了,這礙事的文弱公子,自然沒了用途。
“領着啊,咱們是幫他救妹子呢,光你我過去,算什麽道理。”崔浩笑道。
做戲要做全套,鬧得大些,說不定,今兒連崔家世子也能一塊兒帶走呢。
小舅舅查嶺南的案子正至關鍵。
只是少了一些物證。
弄不到周博遠,就是搜一些書信印鑒,今兒也是大收獲。
張承樂迷迷糊糊的犯酒勁兒,聽到六妹妹三個字,突然眼睛清明,努力站直了腳步,往裏頭走:“找我妹子,我要接我妹子回家……”
主仆兩個相視一目,不由展出笑意。
崔浩先一步進去,找他該找的東西,留路平在後面,與張承樂一道,不緊不慢的給周家演着‘尋妹’的好戲。
上房裏,衛國公正在理一疊書信,事關嶺南,他每一封都仔細看過,才往跟前的火盆裏丢。
紙張碰上炭火,竄起燙人的火焰。
火舌将字跡吞噬,又慢慢熄滅,悄無聲息的潛伏在明滅之間。
“這些東西以後不許再發,嶺南的事情,還是要咱們這邊的人過去走動,弄些文字的信箋留下,話說不明白事小,叫旁人拿去,徒生把柄。”衛國公沒好氣地斥責。
沒等管家應聲,外頭就扯着脖子叫人。
管家忙出去察看,見是今日當值的門子。
壓低了聲音呵叱:“規矩都學到了哪兒去了,主子跟前也敢這麽沒分寸?”
今兒府裏有喜,侯爺心情不錯,他幫着诘問兩句,也省了主子多加追究。
那門子連滾帶爬的進來,沖着管家就磕頭:“出大事兒了,外頭來了個喪門星,領着一群兵痞子打上門!”
“來的是誰!”衛國公擰眉出來,急切切道。
門子想了片刻,磕巴道:“小的不認識,只……只是聽我們掌事喊他……”
“喊他什麽?”管家催促。
門子捶了兩下腦袋,才想起那三個字:“喊他小侯爺!卻沒說是哪家侯爺,掌事的給小的使眼色,讓來找主子禀報。”
奴才們不知道小侯爺是誰,衛國公卻已經猜到是哪個瘟神來了。
“快領着人去将世子護住,我去前頭會會他們。”衛國公闊步出去,管家也領命從角門出去。
那門子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正要跟上,忽然瞧見幾人從花壇後頭出來。
“你……你是……小侯爺!”
崔浩刀指在他脖子上:“聽話的才有活命,知道不?”
門子連連點頭,捂着嘴面壁牆根。
崔浩大模大樣地進屋,擡了一箱東西出去。
臨走還賞下一錠銀子,門子沒敢去接,叮叮當當地滾在地上,正在兩塊青磚之間。
外頭,衛國公着急忙慌的四處尋人,崔浩卻像是逛自家院子似的,又摸去了周博遠住的院子。
這邊早就亂起來了。
張承樂要進去找妹子,裏頭又攔着要護世子。
堵在院門誰也不肯多讓一步。
崔浩嫌他們聒噪,掏掏耳朵,領着人繞去了西角門子。
胡八七性子果利,刀卡在脖子上,守門的小厮連動靜都沒出,人就倒下。
等他們提着重傷未愈的周博遠出來,張承樂還在這邊跟周家的管家磨嘴皮子呢。
張婉這一覺睡得昏沉沉,夢裏,她又挨了打,那畜牲将她踩在地上,高高在上,像一塊撕不掉的狗皮膏藥。
他撕破了她的衣裳,羞辱的要拿茄子堵她的嘴。
身旁還坐着一只小畜牲,臉上是童真無邪的笑意,拿一柄匕首,從容的自她身上剜下一塊皮肉。
鑽心的疼痛,讓張婉渾身的汗毛孔都張開了。
那小畜牲卻只咯咯地笑,手上動作越發地利落幾分。
“哥哥救我!救我!”張婉哭着大喊,眼淚從眼角落下。
張承樂在外頭正與人撕扯,他酒意正濃,說是撕扯,多還是仰仗身後的路平出力。
突然,他神色凝住,仿佛聽見濃濃在耳畔哭泣,撕心裂肺的喊他救命。
張承樂眼珠子瞪的通紅,奪一把刀就架在那管家脖子上。
“老子今兒就是殺人,也得接我妹子回家!”
衛戍軍使的刀六斤六兩,尋常人舉着都要吃力。
張承樂一文弱書生,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兩個腕子使力,一點點将那管家逼在門框。
刀刃見了皮肉就咬,鮮血順着破口的地方淌了下來。
“放他們進去!快……快都讓開!”管家唧唧索索地驅散開衆人,讓出了一條寬闊道路。
張承樂丢刀就往裏頭奔。
後頭路平也領人進來,将周家的人全部拿下。
張婉在夢裏嚎啕大哭,明棋、明琴幾個聽見動靜,都圍了過來,推搡着想要将人叫醒。
她沉在夢裏久久不能出來,雙手在空中亂抓,嘴裏還發出嗚咽地哀求。
“救救我……救救我……”
張承樂一腳踹開房門,兩步上前,緊握住挓挲着在半空中的手。
他輕輕喊一聲‘濃濃’。
登時,雲開霧散,大小畜牲化作瘴氣,消散在夢裏。
張婉紅着眼睛張目,緊緊撲在張承樂的懷中,抽搭道:“小哥哥,我想回家。”
這胸膛酒氣熏天,卻是她這一個月來最安心的庇護。
什麽家族榮辱,前途命運,她全都不要。
她只想回家,關上如意居的大門,再不見那只畜牲。
“小哥哥領你回家!”張承樂抱着人就往外頭走。
周家的人要攔。
世子夫人才診出的身孕,這會兒被人劫走,夫人定要治他們個失責的罪過。
奈何衛戍軍的人以佩刀開道,卸了兩條胳膊後,其餘人只敢不遠不近的跟上,一路将人送出府門。
崔浩在裏頭洗劫一場,也頗有收獲的離去。
衛國公領人追出來的時候,只剩下衛戍軍有條不紊的排隊收兵。
府裏,哭喊聲、嚎啕聲、婦人們的抽泣聲,不絕于耳。
跟前歪着好幾個受了重傷,抱着傷口哭爹喊娘叫疼的小厮。
衛國公咬牙攥拳地痛罵:“猖狂的小雜種!”
又聽管家捂着脖子來報,說兒子、兒媳皆被擄走,連守門的小厮都被斬殺,沒留一個活口。
衛國公氣上心頭,再顧不得旁的:“備轎!進宮!”
今天這事兒,就是鬧到聖前,他也要讨個應有的說法。
路平将張家兄妹兩個送回宋國公府,臨走,又給他們留了條明路:“五爺陪我們今兒鬧這麽一場,周家必不能罷休,衛戍軍那邊恐怕也要翻出來,保不齊就是今晚呢。”
“我家少爺早有打算,央了個‘明諸葛’給你們做謀士,待會兒人就過來,府上可別怠慢了。”
張婉聽得一頭霧水,沾着眼淚,迷迷糊糊地點頭道謝。
張承樂心裏卻跟明鏡似的,躺在榻上只覺頭疼。
自己今兒鬧得這一出,可是假傳軍令的大罪。
他又是應年的舉子,入秋就要大考。
好與不好,可全指着崔家那位爺後頭的安排了。
與此同時,路平口中那位‘明諸葛’正在宣平侯府不緊不慢的吃茶。
“承樂還是傻,一杯酒就被你哄了去。”鐘毓無奈搖頭,并不應承他求的事情。
崔浩自己的事情已經萬全,也不多掰扯。
“龍舟賽那回的事情,我夫人可都跟我說了,我救張家六妹妹,一半兒也是為了你。”
他眼珠子上翻,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反正那是你小舅子,跟我也沒多大幹系,便是到了聖前,我不過是挨兩句斥責,板子都使不到。”
“最好咱們都別不管,回頭叫上頭奪去他舉子的名頭,誤了今秋大考,最好再落個殺頭掉腦袋的罪名。”
“到時候,張家六妹妹泣涕漣漣,哭成了淚人兒,我搭戲臺請她演出‘與君絕’。”
鐘毓咬着嘴罵他,沒好氣道:“你是早惦記到我這兒來了是吧?”
崔浩起身送客,無賴道:“我鈎子擺着,上頭挂着個百媚嬌,咬不咬,還不是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