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母子倉皇而逃,王氏憋在心裏幾天的悶氣才算稍有纾解。
又知長子改了做和尚的心意,還得聖上器重,加封一品骠騎将軍。
更是喜上眉梢。
讓人給雲水寺添了一百兩香油錢,才笑着去安排一家子的團圓飯。
老夫人也跟着高興,拉着張婉的手感慨:“你大哥哥回來,咱們濃濃就什麽也不怕了。”
長子懦弱,次子平庸。
自老爺子沒了以後,府裏的日子便江流日下。
虧得長孫骁勇善戰,撐起了着國公府的體面,也叫底下的姊妹兄弟比着樣往好處學。
年前,濃濃才嫁去周家,承平又回來鐵了心地鬧着出家。
她怕小孫女沒有娘家兄弟仰仗。
恨不能時刻督促着承樂念書,高官得坐,早早給他妹子撐腰。
如今承平肯回心轉意,有這麽個兄長在人前遮風避雨,就是周家的事兒真亂了起來,她的濃濃也能全身而退。
張婉埋在老夫人懷裏撒嬌,王氏捧鮮果進來,瞧見裏頭祖孫兩個其樂融融。
笑着道:“多大的人了,還要跟你祖母撒嬌,前頭你鐘家哥哥過來,帶了些煙花,你小哥哥瘋了似的,在前頭說要去煙水臺霍霍那一池子的魚,你還在這兒磨叽?”
“真的?”張婉起身就要找披風,又跟老夫人抱怨:“去年大哥哥買回來的煙花,我都沒玩到,全叫小哥哥做了‘火焰山’,他說好看極了,我又瞧不見,這回,我可不讓他。”
明琴遞了衣裳過來,張婉睨她一目,一旁的明棋忙接了過去,伺候着小姐穿戴整齊。
老夫人囑咐跟着的人要仔細着火星子,又不準攪擾了幾個孩子的興致。
王氏拿幹淨帕子過來,伺候老夫人淨手,道:“他二叔也在呢,鐘家二小子又不是外人,擡了四五箱子進來,他二叔聞風就趕過去了,跟承樂兩個埋頭不知道在鼓搗什麽。”
張婉邁一步出門,笑着回頭插話:“肯定說的是上回我沒瞧見的‘火焰山’,二叔老早就提了,讓小哥哥跟我娘哄了銀子,帶我們幾個在後院玩兒呢。”
岳氏不在這屋,她說話自然放肆了些。
小孩子哪裏能妄議長輩的不是呢?
王氏擠眼瞪眼,示意她說話講究一些分寸。
老夫人則搖頭直笑。
還真是她那沒着調的二兒子會做出來的事。
承樂逗鳥玩蟲,哪一樣不是跟着他二叔學起來的。
沒等張婉扭頭站在外頭,便聽身後有人笑着過來:“你這小丫頭,要去玩什麽,高興成這樣。”
“啊……二嬸嬸……沒……沒玩什麽……”張婉被抓了個正着,吐着舌頭,福身便跑,“小哥哥在煙水臺等我呢,我先過去。”
岳氏撇嘴而笑,晃了晃腦袋,才撇嘴進屋。
果如張婉所料。
她趕到的時候,張承樂跟二老爺兩個正蹲在那裏碼煙花呢。
鐘毓在一旁亭子裏坐着吃茶,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對面的承平、承安說着閑話。
見她過來,承平讓出鋪了墊子的軟椅:“濃濃過來,坐大哥這兒,二叔跟老五兩個研究‘軍械’呢,別攪擾了他們,刮一臉的煙灰。”
張婉墊着腳,看一眼二叔面前拆開的煙火,一股難聞的硝石味。
皺着眉,掩面坐了過來:“他們兩個會不會呀,就敢這麽胡來?”
張承平道:“老五去我書房翻了本《火戲略》,應是不會,那不正照着書學呢。”
煙花爆竹可是危險的物件,從他嘴裏出來,就跟學個繡花做飯一樣容易。
“你可真心大!”張婉嗔道。
煙水臺雖說臨水,但周圍庑郎亭榭,哪樣不是木材所致。
真要走水,可就事兒大了。
她起身,想要叫人擡幾口吉祥缸來。
“大哥哥哄你呢。”鐘毓拉着她的腕子,指着二老爺和承樂後面那個年輕小子給她看,“那是虎威營專擅火器的小将,人家連火藥炮仗都玩的通透,有專人在跟前盯着,出不了差錯。”
張婉努嘴點頭,不滿地在張承平胳膊上擰了一下:“大騙子,诓我。”
“什麽都要操心的小管家婆。”張承平輕力敲她一個‘鴨梨’。
拉着讓人在自己跟前坐住,又繼續念叨起承安:“瞧見了麽,濃濃就是這性子,她滿心只想着替別人考慮,你還指望她能委屈吧啦的求到你跟前去?”
張婉沒明白大哥哥在說什麽,目光游弋,最後落在了一旁:“真哥哥……”
她輕擡眼睫,朝兩個哥哥那裏使眼色。
鐘毓抿起的唇角勾起冷笑,睇一眼張承安:“承安那是活該,大哥哥罵他兩句都是心善,換作了我,皮鞭子沾涼水,再塗上細鹽粒子也不過分。”
“胡說,一家子兄弟,和和睦睦都來不及呢,哪裏還能真動手打起來?”張婉斥道。
這話聽進張承平耳朵裏,怒氣更勝。
狠狠朝承安背脊拍了兩下,咬着牙笑道:“聽見沒,濃濃叫咱們這些做兄長的和和睦睦,不要生分了才好。”
“咳咳……”
猛地受到重創,張承安五髒六腑都在發顫,咳嗽兩聲,腆着笑臉點頭:“大哥哥說的是。”
別看他是高陽書院的夫子,可在大哥跟前,那是打骨子裏記起來的畏懼。
那會兒祖父還在,老爺子最是偏愛張承平這個長孫。
他跟老三、老四一道作禍,家大人都擡擡手原諒了,偏在大哥這一關過不去。
文的考四書五經,武的比刀槍棍棒。
老大又是個氣人的怪胎。
天下之人,多是要麽善文,要麽長武,獨他張承平一個,當年高陽書院第一名入試,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愣是頭也不回的跟着表舅舅上了戰場。
他們兄弟三個樣樣都不如大哥,腦袋低習慣了,自然是聽話。
“長記性就好。”張承平淡淡收目,反手又将眼線給賣了,“要不是承樂去廟裏找我報信兒,還真叫你瞞了去呢。”
張承安擰緊了眉頭,恨不能當即将老五生吃了。
可臉上還要裝出和善模樣,順聲附和:“大哥哥教訓的是,我也長記性了,下回濃濃再有什麽消息,我肯定頭一個找你商量,再不敢自己擅作主張,想些不頂用的歪門邪道了。”
“哼。”張承平諷笑一聲,将目光轉向鐘毓。
鐘某人好歹在官場混了幾年,可是比張承安沉穩多了。
他半點兒不帶怯的,反倒扭頭對張婉諄諄告誡:“大哥哥說的是,濃濃以後有什麽不如意的事,只管跟哥哥們說。”
“你二哥念書念的呆了,腦子常有糊塗,大哥哥又遠在滇西,多不方便,你打小也是喊我一聲哥哥的,咱們是一家人般的親近,以後我在京城做官了,顧長顧短的,我常來走動,你有什麽,只同我講。”
方才張承平那話,看似是在教訓承安,實則敲打的是她。
鐘毓這時候遞了臺階來,張婉自是感激地應下:“嗯,好的。”
張承平一口悶氣堵在嗓子眼兒裏,差點兒把自己給嗆到。
再看鐘毓,只覺得這混小子屬實過分了些。
“陪我出去散散風,這亭子裏一股子陰謀詭計,憋得人心口疼。”他提溜着鐘毓起身,往庑郎盡頭的燈火通明處走。
俄頃,二老爺這邊擺弄齊全,張承樂跳着腳喊人來看。
張婉、鐘毓幾個都在跟前,卻怎麽也尋不到張承平的身影。
“真哥哥,我大哥哥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