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聲
“你說那許家願意教咱們做泡菜,可是真事?”
村頭,有人拉着一個挑着黃土往許家院子裏走的年輕漢子問道。
“當然是真的。”那人放下擔子,點頭道。
他本是住在村東頭的,與許家大郎算不上熟絡。最開始許家招幫工時也沒選上他。是後來人手不夠,缺幾個肯賣力氣的去後山挑黃泥砌竈臺,他才能去許家做事。
挑的黃泥按數結算,一擔黃泥三文錢。腳程麻利點的,一天能跑四五趟,差不多是十幾文錢。
雖然辛苦了些,但工錢也是實打實的不少。因此,剛聽說招人挑泥的消息,男人立馬就扛着扁擔去報名了。
這些日子在許家做活,見到聽到的消息也屬實不少。
聽說那日王家兄弟二人不知用什麽辦法說動了後院的那位不常露面的公子,才有了現在許大郎要将腌菜的手藝傳授給他們的事。
不僅如此,那王家二郎好像還學到了什麽山楂糕的做法,有開胃健脾、消食化積的功效。
據說給老人小孩吃,最是合适。現如今王家兄弟正滿世界地尋賣山楂的貨郎呢。
“不過許大郎也說了,那泡菜的手藝要先緊着在他那裏做工的人家學,若是村裏還有其他人想學,須得在許家食肆裏做幾天活才行。”挑着黃泥的漢子又補充道。
“這是自然。”衆人點頭。
那腌泡菜怎麽說也是一門手藝,哪有讓他們白學的道理?
況且在許家食肆做事也不是一門壞營生。
他們可是聽說了消息,據裏面幫工的人講,許家的活雖然累是累了點,但待遇也是真好。
每日粟米飯不限數不說,隔三差五還能吃到帶葷腥的粥菜。若是廚房做出什麽新鮮菜式來,也會勻幾勺給他們嘗嘗味道。
馬上就要入冬,地裏也沒什麽活計要做。
左右在家也是閑着,倒不如去那許家食肆做一段時間的工,還能學到腌泡菜的手藝。
聽說那泡菜腌好之後,放幾個月都不會壞。家裏有一壇子泡菜,整個冬天都不愁沒菜吃。
若是家裏菜蔬多的,還能再多腌一點,到時候讓自家兒郎挑去城裏賣掉。
據說在縣城裏,那些個有錢郎君們都愛吃許家食肆的東西,還說等到許家食肆開起來,要專門過來吃剛出鍋的熱乎菜。
既然酸菜同為許家食肆出來的吃食,想必也是不愁賣的。
***
蓬柳村很快便傳開了許家大郎要将腌泡菜的手藝教給村人們的消息。
除了一小部分人還在觀望以外,大部分村人早早就開始在私底下準備上了。
從河灘裏撿石頭的撿石頭,買鹽的買鹽……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自家的郎君娘子從許家食肆學了腌菜的手藝回來。
至于那酸菜壇子,雖說是要花錢買,但一個陶土壇子也貴不到哪裏去。況且第一年腌完菜,洗幹淨下一年還能接着用,挺劃得來。
最早學腌菜的那一批人已經到了許家。
上午去廚房做些洗菜揉面一類的雜活兒,下午就跟着許大郎學習腌泡菜的技術。
沒過幾天,衆人便發現,許家後頭那棟院子裏還住着一位郎君。
那位郎君周身的氣度,一看就不是他們這種山溝溝裏能長出來的。也不知是什麽身份,反正整個許家從許大郎到幫工廚娘,對他的态度都很恭敬。
他平日裏并不常來前院,只聽許家人都叫他“謝郎”。
偶爾路過,總會提點他們幾句。
“泡菜的壇子不能沾水沾油。”
“腌菜缸要放到避光的地方,不能太熱。”
還有“腌菜前一定要檢查一下壇子的密封性”之類。
雖然只是短短幾句話,但據管事的廚娘說,這些都是泡菜能否腌制成功的關鍵所在。
若是在腌菜前沒有注意到這幾點,泡菜就極容易長毛或是變質。
那樣一來,他們的辛苦就全白費了,還搭上一缸的蔬菜。
衆人聽得膽戰心驚,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哪裏出了差錯,就浪費了一整壇的菜蔬。
“你且放寬心,只要按着咱們教的辦法做,基本上是不會做壞的。”見他們緊張,一旁給芥菜搓鹽的廚娘寬慰道。
“那便好,那便好。”
酸菜腌好還需要些時日,但蘿蔔幹卻不用。
這幾天,蓬柳村的許多人家,不論是家境殷實還是拮據,飯桌上都少不了一碟醬蘿蔔,全家老小都搶着吃。
有了這碟醬蘿蔔,哪怕是最寡淡、甚至摻了麥麸的粥飯,人們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有那些沒趕上前幾批學習蘿蔔腌法的村人,還專門拿出幾升豆子,和那些家裏有富餘蘿蔔菜的換了半壇。
差不多兩三個月後,蓬柳村的鄉人們幾乎大半都學了腌酸菜的技藝,在周邊的幾個村子中也是有了些名聲。
時不時就有外村人願意拿幾升糧食跟他們換點酸辣爽脆的泡菜。
就連那些往來于許家食肆和縣城的貨郎,也會特意給擔子空出點位置,用來放他們跟村人換的泡菜。
不管是留着自己吃還是賣去城中,都是很好的。
謝虞琛也發現,這一地區的人們都愛偏酸辣口,做出來的泡菜總是添了茱萸的那一份最先空壇。再加上茱萸的那一點苦澀味完全不影響泡菜口感,後來他們腌的泡菜便索性都做成了辣的。
說回蓬柳村的泡菜行業,他們村裏幾乎每戶人家的地裏都會種幾畝蔬菜。但蔬菜不易儲存,地窖那東西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的。
等到蔬菜大批量成熟的時候,除了自家留着吃的幾棵以外,其餘的只能挑去城裏賣掉。
偏偏地裏的蔬菜基本都在差不多的時間成熟,集市上賣菜的人多了,蔬菜自然就買不上價錢。
從前他們也只能咬牙賤賣掉,好歹比爛在地裏強。現在卻不一樣了,這些大批量成熟的蔬菜還能做成泡菜。
味道又好,還能長時間儲存,最關鍵的是拿去集市上也很受歡迎。
村人心裏都高興得很。他們辛苦種下的蔬菜終于不用賤賣掉,而且還能做成更賺錢的泡菜。
一時間,家家戶戶都恨不得家裏的那幾壇泡菜立馬便能腌好。
這一來二去的,竟然連城裏挑着擔子賣菜的人都少了許多。
那蘿蔔、胡瓜、芥菜一類的菜蔬,價格更是不降反升,倒也是一件奇事。
衆人一打聽,原來是那蓬柳村的村人們做出了一種味道極好的泡菜,連帶着平常那些不起眼的菜蔬也緊俏了起來。
感嘆驚奇之餘,衆人對那傳聞中的泡菜自然也生出許多好奇之心來,遇上那些從蓬柳村來的貨郎時,都不忘囑托他們下回捎帶買點回來給他們嘗嘗。
但泡菜腌好總需要一些時日。就這樣,一碟不起眼的腌菜竟然也成了搶手貨,街頭巷尾時不時便能聽到人們議論的聲音。
這幾樣泡菜裏,最受人歡迎的還是要數腌胡瓜、蘿蔔幹還有泡蘿蔔三種,謝虞琛最主要做的兩種酸菜反倒是反響平平。
吃過的人都說那酸菜的味道過酸過鹹,遠不如其它的幾種爽口香脆。
那些費大力氣腌了酸菜的人家都有些後悔,只怪自己當初沒能多做點其它種類的泡菜,這樣即使吃不完,挑去別的地方還能換不少糧食。
類似的話傳到謝虞琛耳朵裏時,已經過了許多時日。
他最開始還有些疑惑,只覺得在後世大受歡迎的酸菜怎麽在這個時代就突然失去魅力了?
但等他稍微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後,就有點哭笑不得了。
怪不得衆人說吃不慣,那些酸菜分明是讓他們拿來做菜用的,哪能空口吃呢?
也怪自己,沒有早說清楚。謝虞琛無奈地揉了揉額頭。
沒辦法,剛歇了幾天的謝虞琛又開始被迫琢磨起酸菜的各種吃法來。
他最先想到的便是酸菜魚。
他們蓬柳村所在的這一帶水域廣闊,人們吃魚的方法也是多種多樣。
就拿定徐縣最出名的庖廚來說,他最拿手的那兩道菜,一道炙魚,一道魚脍,凡是吃過的食客,就沒有一個不想再吃第二遍的。
還有灣水縣的名菜酒蒸鲋魚,也是遠近聞名。
現在又多了一道酸菜魚,也算是給江安府的美食界又增添了一道亮色。
除了芥菜以外,酸白菜村人們也腌了不少。說起酸白菜,謝虞琛最先想到的一定是酸菜炖豬肉。
酸菜炖得爛爛的,只有菜莖還保留了一點爽脆的口感。豬肉也吸飽了白菜的酸香,變得爽口不油膩。
若是再加一把粉條,直是下飯的不二之選。
只可惜他的養豬大業還沒有落到實處,畢竟冬天不是豬肉長膘的最好時間,而且飼料什麽的也不如夏天繁盛,什麽豬草稭稈之類的,夏天的地裏多得是。
謝虞琛原本是打算等到開春的時候,再着手把養豬的事情搞起來。
沒了肥瘦正好、不腥不臊的豬肉,現在謝虞琛只能暫時擱置這道美味。
好在雞鴨之類的家禽做替代品,炖出來的菜肴同樣美味,一經面世就受到了衆多食客的歡迎。
沒過多久,這兩道菜就都成了城中許多食肆酒樓的招牌菜色。
大魚大肉普通人家自然是吃不起的,但他們同樣有一顆渴望美食的心。一些時日過後,竟也琢磨出不少便宜吃法。
把那酸菜切成半寸來長的細絲,和豆腐茄子一類的菜蔬放在一起,加水炖煮四分之一個時辰。
等到炖菜快熟的時候,就往鍋邊貼幾個厚厚的發面餅子。
熱騰騰的炖菜酸辣鹹香,配着沾滿湯汁的烙餅一起下肚,整個人連人帶胃都是舒服的,一點不比那酒樓裏的酸菜炖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