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玉暖香濃(一)

回去路上又是半個時辰車程,搖搖晃晃,噪聲均勻,又熱乎乎的,莫說沈月透了,就是阿牧都挨着暖爐犯迷糊。

沈月透是徹底醉過去了,回到了家,阿牧抱着她回床上,猶如昨日重現,除了今夜的沈月透沒有半點反應外。

阿牧眼裏帶着些許笑意,輕輕捏了捏她的薄薄的耳垂,讓她安生睡。自己看了一圈,打開了屋裏的大櫃子,找到一套換洗被褥取來,鋪在了她拔步床邊的腳踏上。

她的拔步床就像一個獨立的小屋,前沿多出去四五尺,看着像床前多了個回廊。

床邊就是連雕的一塊腳踏,與床同長,寬窄剛好能睡一個人。鋪上被褥後,頭邊櫃上是香爐,腳邊櫃上是暖爐,除了比床矮半截,還真沒什麽不好的地方。

阿牧就在腳踏睡下,同別的奴隸如出一轍。

第二日,天還沒亮沈月透就驚醒了,她做了噩夢,醒來後胸悶頭痛,恹恹喚阿牧。

阿牧就在旁邊,一個鯉魚打挺冒出頭來,吓她一跳。

她這才發現阿牧歇在了腳踏上,連綿想起昨晚的事,一時心裏說不出的滋味,竊喜和遺憾尤多。

竊喜阿牧終于認了她這個主子。遺憾自己昨晚竟睡着了,沒能嘗到阿牧伺候的滋味。屬實有一種到口鴨子飛了的感覺。

之前她想阿牧留下,也只是安排他在外寝歇着,就和她之前的奴隸一樣。沒想到阿牧昨日所言別的奴隸能做的他也能做,說的竟是真的。

沈月透又不是木頭,強迫的事她做不出,不代表送上門的她會拒絕。只是可惜…

都怪酒!

阿牧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就看她發絲淩亂,小臉潮紅,嗓音濕啞,顯然不是正常的早起狀态。

“主子是不是害病了?”他只着裏衣,就去外頭要熱水烹茶,“哪裏不舒坦?”

沈月透後知後覺,頭疼好了一些,只是還暈乎乎的,就不說話,又縮回被子裏,可憐巴巴的望着阿牧。

阿牧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沈月透,自己受傷都沒這樣擔心過,倉皇找衣服穿,邊系腰帶邊沖去請郎中。

沈月透低笑,招來小丫鬟替她梳妝打扮,去正廳的貴妃榻靠着。等給郎中號脈。

她可不經常裏三層外三層這樣穿,大都是自己随便套一件衣裙,随便挽個髻就出去了。可見女為悅己者容當真實話。

榻前擺着一方案幾,她喝了茶放茶盅時,才發現上面放着一封信箋,紅色壓了雲紋圖樣的紙,落款是崔瑾麟。

其實無需看落款,光那歪七扭八的字,沈月透就能知道是崔瑾麟,想認不出都難。

她展開信,裏頭只有生辰賀禮四個字,配着一張禮單:芙蓉石蟠螭耳蓋爐一對、玲珑琉璃蓮花托盞一套、粉彩白玉髓花形盃一套、 黃花梨百寶八角雲紋玉座屏兩展、金絲八寶攢珠冠一個、赤金盤螭璎珞圈一個、白玉壓鬓簪和金鑲珠寶蝴蝶簪各一支。

好大的排場。方才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她記得那展黃花梨百寶八角雲紋玉座屏可是崔菀竹的心頭好,連借出去一日都不肯。

崔瑾麟,就是崔菀竹的哥哥,崔家侯爺。之前溺死民女害的所有老侯門都不能喝花酒那事,就是出自他之手。還有豢養奴隸,也是他撺掇的。

這人今年二十四五,仗着一副俊朗的容貌,可算是把該找的樂子都找了個遍。

沈月透随手将信丢到一邊,閉目養神。

被罰了兩年的銀晌還願意放這麽大的血,崔家打什麽主意,她心知肚明。

這些侯府裏互相知根知底,你髒我也髒,志同道合狼狽為奸,互不嫌棄,但要往外攀親緣卻難。

正經人家看不上這些蠹蟲。那些想攀附的,這些纨绔自己又看不上,所以多半嫁娶也就是侯府間相互,女子更是如此,不是嫁給其他侯府,就是招贅婿進門。婚後該怎麽頑還怎麽頑,誰也不必拘束。

崔瑾麟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觊觎沈月透許久了,不光因為沈家,沈月透才貌雙全也是重要原因。

或許還因為,他覺得自己是沈月透現在最好的選擇?

沈月透及笄前一年,被送到了莊子上,又以沈夫人母家——從一品平南大将軍鄭家表姑娘的身份去了京城。

不錯,沈家打的就是送她進宮的主意。

雖然侯府的女子不能參加選秀,但若是先造了勢,得了皇家青睐,再坦白身份來個先斬後奏,就是美事一樁了。

沈月透是真的很拿得出手,一年裏跟着嬸娘,什麽随園宴文人會是一個都沒拉下,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那是手到擒來,她從小練的,相較那些盛名在外的大家閨秀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個時候,她比起茶館的奴隸還不如,毫無保留的去取悅人心。

或許正因如此,她才格外能與不願撫琴悅人的阿牧感同身受吧。

後來,她得了品花宴的魁首,一躍成了京城第一美人,果然驚動了皇家。本以為要大功告成了,結果棋差一招,在長公主點名要見她的那一日,她就失蹤了。

有的說她是被皇家發現了身份,暗中接進宮服侍了。也有人說她不願被家裏擺弄,所以自己逃了。還有人說她是舍不得情郎,私奔了。衆說紛纭,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反正,她就是确确實實失蹤了一年。

再出現在自家莊子時,物是人非,機緣不在,她只能依着家裏的意思走最下策,以平南大将軍鄭家女的身份,去參加選秀。

或許真正的噩夢就是從這開始的。

她驗身沒有過,從此所有人都知道了原先那個京城第一美人并非完璧之身,德行有損。奇恥大辱。

不僅如此,沈夫人送她去京城選秀,回去的路上遭遇不測,馬車跌落山崖,屍骨無存。

她回家後就生了一場大病,沈侯爺喝醉了酒,非說看見了沈夫人要去追,結果跌落山崖,也沒了。

等她再醒過來,爹娘都沒了,很多記憶都是斷續的,但是郁結于心卻是完整的,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崔瑾麟是在崔家出事前提的想娶沈月透。他不在意沈月透不是完璧,應該說,這些老侯門沒一個會在意的。女兒家,也有找樂子的權利。

沈月透沒那麽大的心,她不想再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笑柄,也不想真的會變成他們那樣的人,所以當時就婉拒了。

崔瑾麟也沒徹底死心,平時該頑還是頑,只是年節的賀禮從未落下。

沈月透揣着明白裝糊塗,只當他是為與沈家交好作為依仗,這倒也說得過去。

沒過多久,阿牧帶着孫郎中回來了。

號完脈,孫郎中指了指門外,示意借一步說話。這個畫面很奇怪,就好像阿牧才是這家的主子。

周邊丫鬟下人看真主子閉着眼,全當阿牧是被授意的,心中也多了分忌憚。實則,沈月透就是起的早了,犯困。

剛一出去,孫郎中就眯着眼嘲諷:“我還以為是有喜了呢,這麽急,原來是被美人下了降頭?”

阿牧沒心思跟他鬥嘴,“人怎麽樣?”

孫郎中問:“你是問什麽怎麽樣?新疾還是舊病?”

“都說。”阿牧最煩他關鍵時候愛兜圈子這個壞毛病。

孫郎中笑道:“沒什麽新疾,宿醉頭疼是常态,沒休息好,吃點好的補補。你也看着她點,莫要再吃酒了。”

阿牧提醒,“舊疾?”

“這可說不好。我是郎中,又不是神仙。”孫郎中道:“你是希望她好呢,還是不希望她好呢?”

阿牧幽幽看了孫郎中一眼,等他把話說完。

“我看你還是早點想好退路吧,以免真到了那天,再傷人家一次,得不償失啊。”

阿牧輕咳一聲,送客。

回屋前,他從門縫看見沈月透臉色不大好,想了想,自己去庫房尋了一條軟鞭一根木棍,拿着去見她。

沈月透睜開眼睛,莫名其妙接過鞭子和木棍,不太理解這是個什麽治病的法子。

阿牧跪在她跟前,“是奴…我不好,害主子病了,主子罰我吧。”

……

沈月透無話可說。據說有的人會從痛感得到爽快,她懷疑阿牧就是。不是懷疑,她肯定阿牧就是。

“你的傷好了嗎?”她無奈,“還是說我要病死了?你圖什麽呢?五百兩銀子還不夠你花嗎?”

阿牧不吭聲,腦子裏還是孫郎中剛剛說的話。

得,又啞巴了。沈月透坐起身,用腳尖踢了踢阿牧的肩膀。

阿牧擡頭,“主子昨日還沒給我答複。”驢唇不對馬嘴。

沈月透想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昨兒說還要接別的奴隸來那件事。

她真是拿這個奴隸一點辦法都沒有。

“別人是為主子折腰,你是折主子的腰。別的奴隸都規規矩矩,你倒好,給主子立規矩。你說說,還想做什麽?我來給你賣笑,你還賣清高,這樣可随了意了?”

阿牧臉上居然閃過了一絲難為情。乍一看,那雙狹長的鳳眼比女子還勾人。

“非也…”

“那是什麽?”沈月透變成了不會憐香惜玉的摧花辣手,阿牧越是這樣,她越覺得有趣。

然而阿牧沒再給她機會,埋着頭跑去廚房吩咐補氣血的膳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