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朱棣闖進徐瑾的屋中,語氣是藏不住的淩厲。

徐瑾正在看書,聞言不禁冷笑,語氣也終于不複往日的溫婉:“妾身又怎會知道?”

“我還道你為何應允的如此爽快,原來竟是留了後手。”朱棣的聲音越發冰冷,“曾經只道你大方明禮,卻不曾想如此陰險。”

“陰險?”徐瑾忽而就笑了。她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走到朱棣身旁,此時的房裏早已沒有了其他人,她看着朱棣,笑得凄惶。

“論陰險,妾身又何曾比得過王爺!”徐瑾的聲音突然拔高。

朱棣的臉色更沉了幾分,他說:“你又是何意?”

“妾身只問王爺一句話,當年的求娶,有幾分是為了真心,而不是我身後的權勢?”徐瑾看着朱棣,一字一句地問,“自我嫁于王爺之後,王爺待我,又有幾分真情實意呢?”

朱棣沒有說話。

“這麽些年來,我也不是當年那個只求一心人的無知少女了。很多事情,我以為王爺是明白的,王爺既然願意為了權勢而娶了我,之前也為此演了一出伉俪情深的戲,何不将它繼續演下去呢?為了一個孤女,與妾身撕破一切,當真值得?”徐瑾說。

“她在哪?”朱棣沒有回答徐瑾,只是執着地問。

“呵……”徐瑾像是在笑朱棣,卻又是在笑自己,“差點忘了,王爺又怎會做出此等不理智的事呢?王爺所做的哪一件事裏,是沒有算計的?只是王爺這一次大概是算錯了,李姑娘竟然是對離墨一無所知的……”

“你說夠沒有?”朱棣打斷了徐瑾,“無論我與你之間如何,泉詩終歸是無辜的,你又何必把她牽扯進來!”

“王爺為何就那麽篤定是妾身對李姑娘不利呢?說起來,王爺可曾知道那害李家家破人亡的人究竟是誰了嗎?妾身前些日子從李姑娘那裏看了封信,可是有趣的緊。”徐瑾忽然就恢複了往日的溫婉,臉上也挂上了恰到好處的笑。

“你知道了什麽?”朱棣當下一驚,脫口問道。

“只怕不是妾身知道了些什麽,而是李姑娘知道了些什麽吧?李泉賦既然敢同王爺做交易,可見不會不留有後手。其實之前我也奇怪過,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讓李泉賦明知必死也要留下應對,又讓王爺查了那麽久也依然沒有明确的結果。其實答案很簡單不是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當今聖上想要滅一家人,想藏一些事,可真是再容易不過了。”

“你說什麽……”朱棣當下也是驚愕萬分。

“我說,王爺一直在為李泉詩所尋找的仇人,就是皇上!”徐瑾說,“王爺覺得,李姑娘知道了這一切後,還會相信王爺的真心嗎?弑君弑父一事,王爺真的能為李姑娘去做嗎?”

朱棣似是沒有回過神來,原來盯上這離墨的,竟然是自己的父皇嗎?呵……朱棣突然就笑了,是了,為了讓大哥這皇位能夠坐得安穩,父皇可真是不惜一切代價,清除所有不安分的臣子,甚至強奪別人的寶物,下一步,是不是就該輪到他們這群兒子了?所謂嫡長,真的能勝過一切嗎?

“她進京了?”朱棣的聲音突然沙啞,“你幫了她多少?”

“不多也不少,剛好能讓她了卻心願。”徐瑾慢悠悠地說。

“你瘋了。”朱棣盯着徐瑾,“她一個弱女子,怎麽可能成功?若是事情敗露,你我又将何處!”

徐瑾突然又笑了,她說:“王爺第一擔心的,竟然不是李姑娘,而是事情敗露後的結果?看來這所謂的一往情深,也不過如此。王爺放心,這弑君一事自是兇險,不論成敗都會卷起一番大風浪,妾身又怎麽敢呢?要想靠近天子身邊不容易,可若是東宮那位,不就簡單多了嗎?“

“你……”朱棣一時驚愕。

“我不過是将李姑娘要殺的人換了一換,她從未見過皇上,普通百姓是分不出太子輿駕與聖駕的不同的,更何況妾身可是體貼地安排了人為李姑娘鋪路,成或不成都不會牽連到燕王府身上。”徐瑾頓了頓,又說,“我一直明白王爺對那個位置是何心思,只是皇上的态度卻不是對王爺有利的。這件事若是成了,王爺就該明白意味着什麽,為了一個女子放棄唾手可得的機會,王爺,當真舍得?”

朱棣竟是一時無言。他想起了從徽州回來時,李泉詩一路上的種種溫順與愛意,現在想來,難道都是假的嗎?自己為她做了那麽多事,卻依然換不回真心相待嗎?

“王爺若是愛美人不愛江山,倒也不是沒有機會。李姑娘剛走不久,若是想追,也是來得及的。”徐瑾慢慢地說,“只是王爺,可要千萬考慮清楚了。”

朱棣沒有說話,只是漠然地看着窗外,像是過了很久,他說:“似乎很久沒有陪你回家看過了。”

“父親前些時日還來信說起王爺,若是無甚別的事,明日就可啓程回省。”徐瑾微微一笑。

後來的事,于朱棣而言,像是聽了一個話本,虛虛實實,結局卻是早已注定。

京裏傳來太子被刺殺的消息時,他仍然陪着徐瑾在中山王府,報信的人說了許多,他卻只聽見了一句話,刺殺者當場被誅。

是啊,早就該明白也清楚的事,這不也是自己的決定嗎?

事情可以說是成功的,太子朱标遇刺,雖未身亡,但傷勢頗重,不管是療養還是康複,都要花費許久,自己趁此上位,似乎變得很是容易。

這段時日在徐家與徐瑾的一番做戲,更讓中山王堅定了對自己的支持,似乎一切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發展,可朱棣的心情卻沒有預期的很好。

大概是知道,那個人,真的不在了。

朱棣不斷說服着自己,那是她自己的決定,自己做了那麽多也換不回她的真誠相待,又何必再去為她憂慮難過,不過是徒增煩擾罷了。也就如徐瑾所說,這天下,才是自己該在意的東西。

說到底,自己也不過是這戲中之人,在外人面前演一出君明臣賢,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睦的戲罷了,李泉詩不過是唱罷退場的人,只是這樣而已。

一日,收拾書房的婢女不小心碰落了桌上的一個錦盒,對下一向寬和的朱棣難得的變了臉色,重重發落了那婢女之後,他撿起盒子,裏頭是那塊李泉詩所送的木蘭墨。

那朵木蘭花紋無甚變化,倒是旁邊裂了開去。朱棣的眸色突然沉了沉,他拿出墨,放在明亮處仔細看了看。

他突然有些愣住,随即卻又好像不敢相信,因為裂開的縫隙中,竟然藏着另一塊墨。似乎有一個念頭閃過心頭,朱棣定了定神,用手慢慢摳出了藏在木蘭墨中的那塊墨。

李泉詩似是用了什麽東西将兩塊墨相隔,裏頭的那塊墨絲毫不受外頭墨的影響,從色澤質感上看,這是一塊陳墨。想了一想,朱棣拿起一旁的錦盒,将其完全拆解開來,果不其然,發現了一封書信。紙上唯有寥寥幾句話:

內所含之墨即為離墨,願君得之用以正途。木蘭自有離枝意,君無需挂懷。願安。

朱棣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黑墨,像是明白了什麽,又像是懊悔着什麽,他突然笑了起來,沒過一會兒卻又不禁淚水盈面。他明白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只是,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