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半月後杏花縣,幾輛華貴馬車駛入,徐縣令身着官袍,畢恭畢敬站在長街迎接。
車門推開,裴氏兄弟衣着華貴,裴大目光冰冷,将畫像遞過去,“仔細搜查。”
裴二打量起街道,破舊矮塌的房屋,光膀的男人扛袋沙行走烈日。
這兩月來他們将晟昭搜遍,都沒哪地此般貧窮荒涼,若殿下真淪落于此……裴二擡袖抹淚,求佛祖保佑殿下平安無事。
徐縣令緊張接過,前幾日的皇榜畫像不甚遺失。
他提着腦袋,祈求金尊玉貴的太子沒在杏花縣,若真不幸淪落至此,也千萬毫發無損。
天不遂人願,徐縣令展開畫像,看見那氣宇不凡,貌若潘安的相貌,面露驚恐之色。
“殿下在哪!”裴大語調急切,大步上前提住縣令衣領。
對立的徐縣令臉色蒼白,肩膀發顫思及半月前被砍斷手臂的少年,模棱兩可,“下官眼拙,也許是看錯了……”
馬車再度駛動,崎岖的山路,雜草叢生。
裴氏兄弟踉跄下車,他們靴子沾染泥濘,徐縣令指了指杏花山茅草屋,“道路坎坷,馬兒跑不上去,勞煩二位大人步行。”
風聲瀝瀝,茅草屋走出一俊美少年,他粗布薄衫,拿着木盆與皂莢,坐那認真搓洗衣物。
裴氏兄弟呼吸驟停,望向那抹熟悉身影。
他們眼眶驀然紅了,相較四月前殿下清瘦許多,那般金尊玉貴的人竟做這些婦人活計!
裴大難以想象殿下其間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難。
淚水模糊裴氏兄弟雙眼,不過相隔百米,二人卻如蝸牛,步伐沉重,足足半刻鐘才走進院落。
沈臨熙聽見腳步,擡頭望去,他狹長的鳳眸發顫,浣衣的手怔住。
裴氏兄弟才發覺殿下浣洗的是女子衣物,二人直直跪地,嗓音顫抖,“屬下有罪,救駕來遲……”
院落死寂,沈臨熙沉默站起,掩蓋自己受傷左臂,語調冰冷,“母後可好?”
二人跪在地上,認真訴說婉妃慘死景象,以及皇上複他太子之位,一切都苦盡甘來了。
苦盡甘來,沈臨熙眼皮垂下,看着自己空蕩的左臂,“是嗎?”
他語氣平淡,像在講述旁人事般,“複位也好。”
沈臨熙神色晦暗不明,道不清自己如今所想。
日子窮苦,沈臨熙自期盼裴氏兄弟接他回京過從前富貴日子,做回萬人之巅的太子爺。
但當這日真來時,他只覺心髒似有千斤重,壓的他難以喘息。
無法人道又斷臂,終究與從前不同了。
沈臨熙眼睫輕顫,看着自己不人不鬼的模樣,只覺頭疼欲裂。
忽然,木門被推開,從裏走一睡眼惺忪的少女,清歡眼底盈滿愛意,不顧院落官兵,抱住落寞的沈臨熙,“想你了。”
那雙柔軟白皙的手環住他腰身,沈臨熙死寂心髒重新跳動。
他冰冷眉目流露幾分溫柔,右手撫上清歡的手,“睡醒了嗎?”
“嗯。”清歡笑着道。
裴氏兄弟聽見清歡聲音,震驚擡頭,先前二人皆以為這姜清歡葬身火海,燒為灰燼。
沈臨熙視線冰冷落向茫然不解的裴氏兄弟,耐着性子編造謊言,“當天林院失火,是姜清歡救孤一命,後遇婉妃追殺,她才帶孤躲到此的。”
裴氏兄弟再度擡袖抹淚,待淚水擦幹,二人視線清楚些,方才注意到沈臨熙左臂略顯空蕩的衣袖。
裴氏兄弟心髒驟停,難以接受揉眼看向空蕩不見臂膀的左袖。
直勾勾的目光令沈臨熙心髒悶痛,難以喘息,萦繞耳畔的是裴氏兄弟關心言語。
沈臨熙雙眸幽寒,情緒翻湧心頭,他已能想到回京後,衆人皆會用這種目光來看他。
憐憫擔憂關切。
起初是心疼他的遭遇,但日子久了呢,父皇母後的失望,皇子皇妹的嘲諷,朝臣的一個廢人如何稱帝。
沈臨熙穎悟絕倫,三歲精通詩書,外祖父以他為榮。但他現今不人不鬼,想來外祖父定會勸說母後放棄他,再孕育一子。
他思緒混沌,茶眸泛起水霧,情緒徹底失控,“都滾!給孤滾出去!”
官兵散去,院內死寂。
沈臨熙如玉面龐蒼白如雪,雙眸浮現頹然。
他生性高傲,無法忍受回京後的異樣目光。
沈臨熙黑睫被淚濡濕,心髒像被掏空般,孤獨無措地将清歡摟入懷裏。
唯有與她緊緊相擁時,他冰冷的身體才能感受到暖意。
清歡被抱得呼吸困難,“臨熙,只要能與在一起,不論是富貴亦或清貧,我都知足。”
她推搡着他,“不管你是太子還是匹夫李大壯,就算是淪落街頭當乞丐,我都會愛你。”
沈臨熙沉寂的心砰砰跳動,茶眸的眸直直望着清歡,他不是一無所有,他還有清歡。
她會一直陪着他的。
沈臨熙茶眸漸黯,捋清思緒,沉思良久。
清歡多思善妒又出身低微,若回京,母後定要大發雷霆,絕不可能容她為正妻。
只能當個外室養着。
但若到青州,天高皇帝遠,先斬後奏,娶了清歡,到時再施展苦肉計,母後總是能接受的。
如今婉妃已除,母後恢複榮寵。
林家被重用,母後尚且年輕再誕下龍胎栽培,才是最好的結局。
他垂眼看着懷裏人,冷淡的眼眸浮現愛意,一字一句道,“清歡,我們回青州。”
“選個好日子,當孤的埕王妃。”
清歡聽着季臻提示,“愛意八十五。”
她點頭應允,如此甚好,到時沈臨熙愛意被收集幹淨無故病逝,青州更方便她逃離。
若在京城,只會被拉去陪葬。
與此同時,杏花山下。
裴氏兄弟清楚殿下那般高傲矜貴的人自不願讓人見他落魄,二人心髒絞痛,淚奪眶而出。
徐縣令臉色蒼白擦汗,裴大拔劍指向他,“說!太子殿下的手是誰砍的!”
徐縣令哆哆嗖嗖道出杏花山慘案。
他見周遭官兵衆多,小聲與裴大低語,“那賭徒四人下了狠手,聽那郎中道…殿下無法人道了……”
裴大徒然一震,再度提起徐縣令衣角,“那四個畜牲在哪!”
徐縣令吓得失禁,“于半月前就病死在牢中……”
裴二氣得額間青筋暴起,難以想象自幼養尊處優的殿下竟為養活姜清歡去搬沙賺錢!
而今又撞見殿下為榻浣洗鞋襪,真是不知這女人給殿下灌了什麽迷魂湯!
裴二難以平息怒意,裴大卻察覺不對,“怎那般湊巧病死了?屍首可由仵作檢驗?”
徐縣令素來玩忽職守,那四人病死因與他那好兒子脫不了關系,為保命道,“他們妻子當天前來送過吃食。”
徐縣令裝作副憐憫衆生模樣,“那四人的妻女是苦命人,忍受賭徒家暴。”
“裴大人禍不及妻女,都是些可憐人,下官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裴大面色陰沉,思及殿下忽然對姜清歡的癡迷,再度上山拜訪。
裴氏兄弟對清歡敵意很深,沈臨熙雙眸幽寒掃過二人,“回青州,孤要與她成婚。”
他拉着清歡的手,“日後她便是埕王妃,對待王妃這等态度,都活膩了是嗎!”
裴氏兄弟驚得沉默無言,從前殿下終日道着這農女身份低賤,最是配不上他。
還有不過玩玩,連外室名分都不會給,怎如今便要娶為正妃!
裴氏兄弟竭力冷靜,故作鎮定同清歡問安,如今最重要便是先将斷手之事調查清楚。
裴氏兄弟哄騙道,“屬下有要事禀告。”
沈臨熙矜貴的眉眼浮現煩躁,何事不能在此說,但忽然想到清歡寫話本所需的筆墨紙硯沒了,先前囊中羞澀,今正好買來送于她。
沈臨熙才應允下山,一路上他吩咐裴氏兄弟去成衣鋪與銀樓挑選最貴的衣衫首飾。
他去買筆墨紙硯,但杏花縣沒落,哪怕花了高價,筆墨紙硯與衣衫首飾,沈臨熙嫌棄粗糙。
他坐上馬車想着回青州後重新為她挑選,但馬車卻不是回山,而是到戶農家。
裴氏兄弟在沈臨熙發作前道,“殿下當日斷手一事許是有幕後主使,幾句争執,便能恨您恨到非要剁您手,搭上自己的性命地步嗎?
沈臨熙茶眸晦暗,邁入院落。
屋內四名婦人集聚一堂,歡聲笑語,領着她們女兒打着絡子。
破舊房屋隔聲極差,還未等沈臨熙走進,婦人便閑聊道,“此番多謝姜姑娘,若不是她我們怎能逃離那惡魔毒手。”
“姜姑娘人美心善,多虧她想出毒啞的法子……”
木門被踹開,一行官兵闖入。
婦人們哪見過這陣仗,吓得蒙住孩子雙眼。
裴大冷聲呵斥幾人,“姜清歡與此事有何關系!交代清楚原委!”
婦人們跪在地上不肯告發發救命恩人。
裴二思及殿下遭受的苦難,若這姜清歡真是幕後主使,毀了殿下與他在一起。
這女人簡直就是精神失常心理變态。
裴二眼神狠毒,出劍指向一女孩,厲聲吼道,“說不說!”
昏暗的屋內,沈臨熙神色冷淡,靜靜坐在木凳上,聽着婦人告發清歡是主導砍人事件的幕後主使,從碼頭那日起便是苦肉計。
沈臨熙漆黑的長睫顫抖,而後輕輕笑起,但那笑卻陰冷可怕。
裴氏兄弟憎恨姜清歡的狠毒,正欲提劍去斬殺這毒婦。
沈臨熙掀起眼皮,緩緩開口,“什麽目的?”
二人怔愣,這才發覺自家殿下一臉陰鸷,帶有敵意道,“為何要挑撥孤與王妃感情?”
沈臨熙不信他們所言,那四名賭徒已死,便是死無對證。
活人随意污蔑他們,也無法從地下爬起辯駁。
沈臨熙雙眸泛起霜色,走向這二人。他身量高大,擡手重拍裴大肩膀,“孤念于你們跟我多年,赦免你們最後一回。”
沈臨熙周身氣壓極低,薄唇輕動,“再有下次,莫怪孤不留情面。”
話落,沈臨熙卻頭痛欲裂,身形踉跄倒地,衆人驚呼聲響徹他耳畔。
沈臨熙做了個漫長的夢。
他夢見清歡與賭徒們協商砍他手臂的景象,又聽見清歡吩咐那人踢到他斷子絕孫。
又是噩夢,沈臨熙這般想着。
但忽然,他回到醫館與她表明心意那日,她體內也有個系統,提示着他對她愛意八十。
夢境轉換,沈臨熙看見清歡綁定系統,收集愛意換取她想要的東西,武功氣運壽命等。
他所困惑的種種,此刻得到合理解釋。
當他的愛意被收集幹淨,他便會死去。
沈臨熙又回到今日她抱着他道,“我會一直陪你。”
當此番他聽到她的心聲,“回青州好,過幾日他死了不用我陪葬。”
沈臨熙頭昏腦脹,從噩夢驚醒。
裴氏兄弟擔憂望着榻上少年。
他雙目空洞望着房梁,如玉面龐蒼白的瘆人,如具死屍,了無聲息。
良久後,沈臨熙狹長鳳眸泛紅,踉跄下榻,心髒絞痛難忍,猛地吐出口血來。
他拖着病弱身體,拼命掙紮推開衆人。
要回杏花山找姜清歡問清楚,沈臨熙推開門便見跪地為兒子求情的徐縣令。
思及那日小巷吻痕,又是徐清宴将那四名賭徒毒死,不讓他們供出幕後主使。
真是狼狽為奸。
沈臨熙眼底浮現嗜血的光,陰如惡鬼,“将徐清宴帶來!”
茅草屋內。
季臻發覺天道賦予男主新的氣運,他能力被壓抑,頓感不妙,“沈臨熙應知曉你害他一事了。”
清歡聞言握筆的手僵硬,她打量院落見沒人帶起銀兩便想逃走,但終究是慢了一步。
“你去幹嗎?”少年陰沉沙啞的嗓音響起。
清歡只覺自己倒黴,她溫柔笑笑,“我出來走走,看看你回沒回來?”
裴氏兄弟怒目圓瞪地看她,清歡知曉真相已被揭露。
忽然,沈臨熙高大的身影再度靠近她,清歡輕掃院落官兵及裴氏兄弟,思索自己有幾分勝算打贏,又有幾分運氣能逃走。
沈臨熙眼眸微垂着,靜靜盯着她看了許久,最終視線落向她的紅唇。
那只修長分明的手撫摸清歡的頭,重重吻上去。
清歡秀眉蹙起,被親的呼吸困難。
沈臨熙眼尾泛紅,報複性咬破清歡唇瓣,血液交融,清歡用力将他推開。
沈臨熙眼底是化不開的陰郁,雖笑着卻透露出殘忍。
她擦拭嘴角鮮血,冷冷看着他。
沈臨熙淚濡濕黑睫,像只受傷的小獸,可憐又脆弱盯着她看,“不是愛我嗎?”
“親你都不行?”
清歡看向對面男人,生氣怒罵,“親我就親我,咬我做甚!出去一會你得狂犬病了?”
裴氏兄弟聞言怒不可遏,拔劍指向清歡,便要殺了這毒婦。
沈臨熙長睫垂落,示意收劍。
他看着她朝自己走來,清歡擡手扇了他記巴掌,又狠狠咬上他的右手。
掌風淩厲,沈臨熙劍眉輕蹙,嘴角滲出血來,右手是鮮血淋漓的牙印。
他靜靜站在原地,垂眼凝視着清歡,任由她打自己宣洩情緒。
沈臨熙語氣軟下去,“那我不咬你了。”
只要清歡願再親他一下,再說句愛他,剛剛的夢境便只是場噩夢。
四目相對,清歡冷靜下來,“好些人,我生性腼腆害羞,等我們新婚之夜再親。”
話落,沈臨熙蒼白張臉,笑出聲來。
黑夜下,他狹長眼眸通紅,認真盯着清歡,“以我現在愛你的程度……”他話音頓住,不解詢問,“姜清歡,我能活到新婚之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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