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寄寂翻然去(上)
京城正是春來時節,往日靜肅的皇宮一角,這日罕見起了躁動。
有小宮女歡欣雀躍:“哎哎,我也輪上了!”
旁邊一個小宮女耷拉着腦袋,看着榜單上自己的名字哀怨。
雀躍的小宮女好心開解她:“你別不高興了,咱們這些罪臣女眷,是一輩子要做官奴的。若非這次誕下大皇子,咱們怎麽可能有機會被送去伺候侯爺們?”
哀怨的小宮女本還好,一聽這話,眼淚就噗啦噗啦往下掉。
雀躍的小宮女又勸:“我知道,侯門的條件自然不比宮裏。但好歹自由啊!你想想是不是這麽個道理。況且,咱們是皇上給出去的賞賜,侯爺們也不會太虧待我們不是?反正都是伺候人,最起碼到了侯府,有可能就再也不用做這些粗活了!”
後邊一個小宮女看完榜單,偷偷聽了一會,轉身回到了洗衣房,走到了一個認真幹活的小姑娘身邊,蹲下來,攤開手心,将剛剛謄抄下來的紙條遞給她看。
“阿凝,我們都上榜了呢。你看,我記下來了。我分去唐侯爺那,你分去沈侯爺那了呢。”
阿凝放下盆裏的衣裳,甩了甩手,在裙上抹幹水跡,接過紙條收下,看也沒看,只沖着阿香淡淡一笑。
“唐府離沈府不遠吧?”她随口問。
阿香點了點頭,眼裏流過淡淡的落寞。
“阿凝,你運氣真好。你知道嗎,沈侯爺貌若冠玉,文采斐然。她們為了被送去沈侯爺那裏,不曉得偷偷給姑姑塞了多少好處。最後還是你去了。”
阿香聽見文采斐然,腦中一閃,想起了阿凝休沐時謄抄在紙上的詩詞。
好像都是出自那個沈侯爺之手?
“唐侯爺不好嗎?”
阿香連連擺頭,“那怎麽能一樣呢!他可是個病秧子,害了疾的。聽說木頭一個不近女色,半點都不會憐香惜玉,哪有沈侯爺溫柔知禮啊!”
這樣的話,是個人都能聽出來沈侯爺的好。
阿凝垂下頭,又将手伸回盆中,繼續洗衣服。想了想,随口道:“晚點幹完活,我去找姑姑說,跟你換了。”
她喜歡伺候木頭。聽起來就會很省心。不用多交流,幹好自己的活都可以了。
“真的嗎!”阿香此刻的歡心程度絕不亞于剛剛哪個雀躍的小宮女。
沈侯爺,那可是她心中藏了多年的男子。
自從三年前太後殡天,她第一次見到沈侯爺,便是一眼誤終身,只怕一輩子也出不來了。
怎麽會有一個人,連儒雅的音容笑貌,都和她夢中的剛好吻合呢?
“阿凝!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阿凝無聲嘆息,本想規勸幾句,最後還是沒勸出口,只是不痛不癢的問了一句:“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阿香要怎麽選?”
“當然是選自己愛的啦!沒有愛,如何與他共度餘生!阿凝你不懂,有愛飲水飽,只要有愛,即便是飛蛾撲火,一輩子也值了。”
阿凝無意提醒她罪臣之女和脫不去的奴籍同侯爺的差距。
她在宮裏太久了,久到能想盡一切辦法找到疏解自己的方式。很多人追求的東西與她不同,那并不一定可悲。
她希望阿香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唐府裏沈府真的不遠,只隔了一條街,還沒有宮裏兩個宮的路程多。可是阿凝再見到阿香,卻是進了唐府整整一年以後。
她在唐家過的非常享受。
唐侯爺當真是個奇怪的主子,獨來獨往,事也不多,屈指可數的丫鬟已經分完了所有的活。她去了實在無事,最後就負責給唐侯爺煎藥。這個活計的缺點就是太閑了,她月錢拿的不踏實。
只一點,她心裏認為阿香說錯了。她覺得唐侯爺蕭蕭肅肅,即便身患頑疾也看不出半分孱弱,舉手投足更甚沈侯爺才對。
那日她煎完藥給唐侯爺端去,卻見平日從不與丫鬟交談的唐侯爺,沖她招了招手。
她只當主子有什麽吩咐,低下頭快步上前,站在那,等主子安排。
只聽見清朗之聲,明明沒有刻意放輕語氣,卻絲毫不會讓人感覺威壓。“你叫阿凝?”
阿凝奇怪,應了聲,疑惑擡頭看他。
“有你的一封信。”他點了點桌面上已經拆了封的信紙,恍然面色微紅,“抱歉,送到我這裏,我以為是給我的。”
他從不自稱本候。阿凝卻沒想到,他真的不把自己當侯爺,連誤看了丫鬟的信這樣理所應當的事情,竟然也會給一個小小的丫鬟道歉。
她接過信,準備退下,卻遲遲沒聽見唐侯爺再有下文,一時也不敢走,小心翼翼問出一句:“侯爺還有別的要說嗎?”
唐侯爺愣了一下,似乎真的在認真思索,最後吐出字眼:“你的藥煎的很不錯。”
阿凝退下了,臉上帶着笑意。
原來這個侯爺,這樣可愛。
只是那難得的笑意并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她回屋看信,紙上內容闖入眼眸的同時,笑意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她終于知道為什麽唐侯爺看了信會臉紅了。
那是阿香的信。
上面詳細的描述了,阿香如何心悅于沈侯爺,又是如何抓住機會伺候沈侯爺,最後在沈侯爺喝醉了以後,趁機侍了寝。沈侯爺不願愧對于她,所以最近在準備婚期。
是娶不是納。沈侯爺竟要娶她做正妻!
阿凝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最要命的是,阿香在後面特意寫了一句,問她願意舍了沈侯爺去伺候唐侯爺,現在一片真心可如願否。
她這輩子也不想在見唐侯爺了。這輩子第一次丢人,全拜自己唯一的閨中密友所賜。
然而,她又不得不去再見唐侯爺。
阿香約她明日下午相見,她需要去得到唐侯爺的批準。
書房的門大敞着,唐侯爺穿着一身靛色的薄衫。病中人本該是輕飄飄的,他卻被着厚色壓的沉甸甸。
聽見腳步,他一擡眼,看見了立在門口的阿凝。姑娘家臉上飛紅,別樣的動人。
“進來吧。”他見阿凝沒端藥碗,便問:“怎麽了。”
阿凝結結巴巴,語無倫次一通,他耐心聽完,總結出了意思,就是她明天想告假,去見那個給她寄信的小姐妹。
他心裏好笑。信都讓她拿回去了,還不知道就是已經準了的意思嗎?
宮裏教出來的人,真是木頭。不對,他深深望了一眼阿凝的小臉,修改了措辭,該是木頭美人。
“這次去了,她來日大婚,你是不是也要去?”誰能知道,所謂木頭侯爺,只是懶得動,實則一肚子鬼主意。
而曾經機靈通透的那個小宮女,才是木頭美人。
“奴婢…”半天憋不出下一句。
阿凝不想騙人,只是真的不知道要不要去。畢竟到時候,那就是沈侯爺和沈夫人的大婚,她怎麽配去呢…
她直覺告訴她,唐侯爺這樣的話,有些發難的意思。她應該說不去的。可是…畢竟是阿香的大婚,她想去,哪怕只是在門口偷偷看上一眼。
唐侯爺勾了勾嘴角,“到時候去,記得把我帶上。”
阿凝吃驚。
她的直覺一點都不準。深入簡出的唐侯爺也會喜歡那樣紛雜熱鬧的場合嗎?
然下一句話,她才是徹底明白了什麽才叫真正的吃驚。
“算了,我信不過你。咱們的婚期辦在他們前面,這樣你就一定要帶我去了。”
對待木頭美人,還是直來直去的好。唐侯爺算了算,明年就是本命年了,既明年不宜婚嫁,那就今年好事成雙吧。
阿凝做夢也沒有想到,去見阿香的代價,竟然會是被唐侯爺抱着聊了一整夜。
從兒時趣事,到人生理想。
她嚴重懷疑唐侯爺往日的沉默寡言,就是為了憋個大的來禍害她。
她問唐侯爺,為什麽會是她。
唐侯爺思索了很久,最後說,她的藥煎的最好。
她不滿于這個答案,唐侯爺就說她可以拒絕。
可是阿凝已經不想拒絕了。
不光是因為已經被抱了一整夜。只是他之前說了,自己身患頑疾,不知能活到什麽時候,所以之前一直不願意同女子親近耽誤人家。
阿凝不怕被耽誤。她其實和他一樣,心都是肉長得,怎麽會真的沒有七情六欲呢。
伴着炙熱直白的喜歡,她以同等的誠意,回敬了唐侯爺自己短暫而美好的童年。
她的本名叫孫露凝,太醫世家孫家的後代。若非唐侯爺今日一番肺腑之言,她都忘記了,自己或許,還能替這個侯爺做些什麽。
最終,唐府的大婚真的趕在了沈府前面。
唐侯爺沒有沈侯爺講究,一個月就将美嬌娘娶進了屋。
病人也沒有病人的樣,風馳電掣雷厲風行,等兩月後阿香大婚,阿凝再見阿香時,已是帶了兩月身孕之身。
阿凝在屋裏替抑制不住歡笑的阿香梳妝,唐侯爺在外頭陪面色淡淡的沈侯爺喝茶。
省了接親步驟,新娘子直接從房裏迎出來,阿凝摻着阿香的手,将人遞給了沈侯爺。
一敬高堂二拜天地。滿堂高彩,比阿凝的大婚更加氣派。
還是說兒子像老子。唐岫遠完全遺傳了老爹的大尾巴狼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