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第48章
他們兩個之間, 一定有一個人走錯了地方。
崔南栀後退幾步,擡頭看向頂上牌匾。
她沒走錯,那就是天子走錯了。
住了十幾年的地方, 按理說閉着眼睛都能走明白。
晴光潋滟,小女郎迤迤然行至面前,秀眉微皺。
天子擡眸對視:“崔小娘子好像有話要說?”
崔南栀清了清嗓子, 說道:“今天不是女官來找我學制香嘛,怎麽是皇叔在這?”
天子合上書,她眼尖地發現書皮十分眼熟, 瞄了眼上面的字,不就是先前借給她抄看的《香譜》嗎?他這是什麽意思?
“閑暇時也翻了翻這本《香譜》,對制香産生些興趣, 索性親自來學了。”天子說得坦然,“崔小娘子不會不答應吧?”
崔南栀盯着他看了會兒, 想從他臉上看出點心虛的痕跡。
“好。”崔南栀答應下來, “那叫聲什麽來聽一聽?”
她只是開個玩笑, 朝中大儒才堪堪配得上令他稱一句“先生”,能讓人知難而退最好。
誰知天子略一思忖,微微啓唇。
崔南栀慌慌張張捂住他的嘴:“我說着玩的!”
溫熱的呼吸在手心灼燒,蔓延到全身。
天子眉眼微彎, 望着她的琥珀色眼瞳裏含着掩飾不住的笑意。
崔南栀耳根發燙, 心想應該捂他眼睛的。
她有種上當的感覺, 但天子表現得又十分誠心,還真能說出幾篇配方,證實他真的看過書, 讓崔南栀找不出別的借口推脫。
常進寶守在門口。
崔南栀來時,周圍的宮人已經被驅散了, 但常進寶右眼皮連着跳了好幾下,有種說不清楚的心慌感。
“呸呸呸!”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回頭朝室內張望。
崔娘子與陛下似乎相處得還行。常進寶頗感欣慰。
看來陛下還是可造之材,不主動怎麽能讨女郎歡心,陛下懂得自己創造相處機會,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他也不知道陛下的心思能瞞多久,想讓崔娘子知道,那勢必也瞞不過其他人的眼睛。
到時候會怎麽樣,誰都說不清。
香氣充斥偏殿,天子才知道原來幾顆香丸裏有這麽多花樣。
他在邊上試手,崔南栀打發時間,在香丸上雕花,一連雕了好些。
“以前怎麽沒看你雕過花?”天子問道。
“香器已經足夠精致,再在香丸上雕花不是多費工夫嘛。”崔南栀刻完最後一個,擱下筆刀,“本來也就是和阿娘打發時間用的。”
提起鄭菀,天子道:“先前派去宣州的人回來了,還帶了你阿娘的信。”
崔南栀眼前一亮:“真的?信在哪?”
天子咳嗽幾聲,故作遲疑。
崔南栀拉了拉他的衣袖:“好皇叔,快給我看看吧?”
他抵不過崔南栀幾句好話,取出那封信遞給她。
信一到手,小女郎立刻松開衣袖,把他當一團空氣,滿心滿眼都是鄭菀寫給她的信。
天子掩下失落的心情,還是佯裝關心道:“說了些什麽?”
也就薄薄兩張紙,崔南栀飛快地看完。
鄭菀從長安來的使者口中得知她過得不錯,還算安心,出發前那場風寒現在已經徹底養好了。她沒怎麽提崔南栀的婚事,只讓她順自己心意就行,對留在長安或是回宣州也只字未提。
“阿娘身體已經好了,其他也……也沒什麽。”崔南栀垂下頭,語氣有掩蓋不住的失落。
信紙被放在桌上,天子也瞄了幾眼,看到一部分內容,安慰道:“使者趕着回長安複命,留不得多少時間給你阿娘寫信。”
崔南栀點點頭,撇下的唇角又揚起來。
日光西斜,崔南栀還得回鄭家。
天子命人将今日做出來的成果都收好,他與崔南栀的兩個木盒并排放在桌上,批閱奏折時看上一眼,大臣們絮絮叨叨的廢話也顯得順眼許多。
常進寶在廊下半打盹兒,外面忽然有些微的嘈雜聲,緊接着他那便宜幹兒子就驚慌失措地跑過來。
“幹什麽呢!”常進寶低聲呵斥,“陛下在書房裏呢。”
小黃門惶惶道:“不好了,幹爹!太後來了!”
常進寶驚得反問:“太後?”
“都到門口了,看起來是氣極了,都不讓人通報就直接進來。”小黃門道,“這下可怎麽辦?”
小黃門不知道陛下那些事,他只是純粹地害怕太後生氣要牽連底下的宮人們。
常進寶隐約有預感太後是為何事而來,正要進去告知陛下,腳步聲已經紛纭而至。
正如小黃門所言,太後臉色極差,身後跟着的女官們也是個個神色嚴肅。
常進寶恭恭敬敬地行禮,太後居高臨下睨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去把白天在甘露殿值守的所有宮人都叫來。”
常進寶一巴掌拍在小黃門背上:“聽見沒,快點去!”
等小黃門一溜煙兒跑沒影了,常進寶躬身問道:“這個點兒怎麽勞動太後娘娘來了?”
“你心裏不清楚?”太後反問。
常進寶打着哈哈:“奴婢一心伺候陛下,只知道陛下的衣食喜好,怎麽能分心去關心旁的事情。”
天子被外面聲響驚動,踱步而出:“夜深露重,阿娘有有什麽要緊事,遣人來說一聲就是了。”他瞥了眼常進寶,問道,“朕的內臣何故惹得阿娘生氣?”
事關天家的臉面,在宮人們面前,太後自然不能說出實情,讓宮人們退到外面,只留了常進寶跟進書房。
書房內暗香浮動,太後一嗅便知道熏香出自誰手。
來得路上她尚且還在想,說不定只是一場誤會,她的兒子應當是個明事理的人。但她真的聞到書房內的香氣,幾乎不用再開口詢問,事實已經擺在眼前。
常進寶剛把門關上,就聽到身後“啪”一聲,頓時揪起心,惴惴地回頭。
太後正在氣頭上,也沒太收着力,一巴掌打得天子微微側過頭。
“陛下!”常進寶要上前去檢查天子的臉有沒有破相,被他按住,只能心驚膽戰地磕了幾個頭,“太後息怒。”
太後打完自己也心痛,還是恨鐵不成鋼地斥他:“你還懂不懂禮義廉恥?!你這樣和先帝有什麽分別?”
“阿耶風流慕色,後宮美人三千,朕只取一瓢,怎麽能相提并論。”天子知道她是沖着什麽事來的了,但把他和先帝放一起比較,還是令他不滿。
“是,只取一瓢,就非得看上你侄子的未婚妻。”太後氣極反笑,“先前我敲打你的那些話,你是一句都沒聽進去!”
“阿娘既要為她重新擇婿,哪裏談的上什麽侄子的未婚妻。”臉頰燒的痛,天子指腹擦過,沒有摸到血跡,稍稍松了口氣。
臉頰紅腫只要冷敷幾日就褪下了,要是被劃傷,想要完全不留痕跡、不被看出來,得有大半個月見不到崔南栀。
“難怪禮部遲遲送不來封號,着人去問也是再三推脫。”太後看向常進寶,“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沒、沒了。”常進寶咽了口唾沫,“只有奴婢一人知道。”
太後譏諷:“你倒是個忠仆,和你主子湊一對兒正好。”
常進寶額上全是冷汗,他早知紙包不住火,事情早晚有敗露的那天,只是沒想到太後會如此快地發覺,他着實低估了太後在後宮的手段。
太後勃然大怒,天子不為所動:“阿娘消消氣,別壞了身子。朕只是對崔南栀心生好感,并未如何,也不曾行越軌之事。”他神色淡然,說出來的話卻要把太後氣個半死,“既然阿娘想為崔南栀重新擇婿,那便稱不上是太子妃了。其他人可以追求崔南栀,為什麽朕不行?”
“強詞奪理。”太後挑眉,“衆人皆知她曾經是過,這就夠了。今日你召她入宮,獨處了t兩個時辰,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此事流傳出去要掀起多少風浪?”
“阿娘多慮了。”天子淡道,“他們不敢。”
“我知道你手段強勢,但那也不過是明面上不敢罷了,背地裏不知道說得怎樣難聽。”太後更懂其中的彎繞門道,“你對崔南栀是有好感還是真心喜歡,對她來說沒有區別。趁着事情還沒鬧大,就此收手吧。”
天子還要再辯解,太後卻将他的話堵回去:“你有沒有問過崔南栀願意不願意?你喜歡她,她卻未必對你有戀慕之情。”
他一時啞口無言。
太後這話他回答不了,他有想過更進一步,就像上元夜那晚,崔南栀流露出很明顯的排斥之意。
但那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天子暗想。
正是那次才讓他知道,要博得崔南栀的好感,得先令她卸下防備。
上巳之後她留在宮裏養傷,就是逐漸接納他的存在,循序漸進地習慣,直到天子幫她摘下發冠時,兩人近到呼吸可聞的距離,崔南栀沒有表現出任何排斥。
他籌謀數月的事,怎麽會因為太後的反對輕而易舉地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