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第52章
常進寶望望這頭又望望哪頭, 崔娘子眼眶紅紅的跑出去,天子還在屋裏,他那邊都撇不下。
還是衛昙反應快:“我去看看崔娘子。”
常進寶走進去, 倒沒有想象中的一地狼藉,放镯子的盒子空了。
天子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緩緩轉着指間玉韘。常進寶識趣兒地不提剛剛的事, 安靜地候在一邊,等天子自行平息心緒。
等了許久,衛昙匆匆趕來, 回禀道:“崔娘子已登上鄭家的馬車。”
那便是回家去了。
常進寶觑一眼天子的神色,心想這下該好了吧。
天子起身,卻未有要回宮的意思。
球場上, 衆人沒有受到太多影響,新一場的比賽如火如荼。
昌樂公主見天子在身側坐下, 卻沒見另一位的人影, 目光瞟來瞟去, 問向女官:“崔娘子人呢?怎麽更個衣這麽久還沒好?”
天子眸光微動,常進寶立即回答:“适才在路上遇到,崔娘子身體不适,便讓人先送回家了。”
這話幾分真幾分假, 昌樂公主也不好多問, 畢竟更衣的地方差了那麽遠, 怎麽還能碰上呢。
昌樂公主笑了笑道:“崔娘子平日裏不常活動吧,一場比賽打下來确實累人。”她敏銳地察覺到天子不想與人談及崔南栀,便換了個話題, “陛下今日竟然親自上場,讓我好一番提心吊膽。沒想到風采不減, 跟十幾歲那會兒沒差。”
後半句她是真心實意的,年少時他們常常在一塊兒打馬球,後來天子親政,公務壓身,便很少再出現在球場。
“不過陛下怎麽想到來打馬球了,要是想打個盡興,不如我挑些人來陪陛下打上幾場?”昌樂公主問道。
天子婉拒道:“只是一時興起。”
昌樂公主掩唇輕笑,又将目光放回球場上。
機敏如昌樂公主自然發覺了天子的異樣,她可沒有要與天子敘舊情的意思,當年一起打馬球的手足們要麽墳頭草三尺高,要麽就被軟禁在府中,她現在能過得這麽舒服全憑她知道什麽該打聽什麽不該打聽,不然早就成了地下一縷芳魂。
她只是聽聞儀王被軟禁、太子外放都與申國公府有些幹系,今日申國公家那對兄妹出現,還與崔南栀聊得挺投機,有些令人意外。順便好奇陛下心甘情願低頭的時候是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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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南栀比原定的時辰早了不少到家,祝萦得到消息時還愣了下。
“這麽早?”她擡頭看看天色,“崔娘子可有說些什麽?”
女使搖搖頭。
“我出去看看。”鄭煜安撫妻子。
崔南栀走得急,衣裙翩然,鄭煜快步才追上。
他剛想問問表妹在宴會上玩得怎麽樣,看到她的神情也不像是暢快高興的模樣,便自覺地改口:“怎麽了表妹?誰欺負你了?”
崔南栀沒答,再往前就是她的院子,鄭煜不方便再跟着,只得停住腳步。
他轉述給祝萦,妻子卻蹙眉。
“是不是在宴會上受氣了?”鄭煜擔憂。
祝萦輕輕白他一眼:“你別總把表妹想得太柔弱。”
鄭煜閉上嘴,去翰林院這事兒還是崔南栀想的辦法,聽說當日的東宮雞飛狗跳,但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他知道表妹不是嬌嬌弱弱會任人欺淩的女郎,但還是忍不住擔憂。
一路回來,被沾濕的衣袖早就幹透了,但濕漉漉貼在肌膚上的感覺仍舊揮之不去。
腕上的玉镯更是時刻提醒着崔南栀,在公主府發生了什麽。
有人敲響門,崔南栀頭皮一陣發麻。
“是我呀。”祝萦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是睡下了嗎?”
“沒有。”崔南栀起身去開門。
祝萦捧着幾瓤甜瓜,笑眯眯地立在門口:“嘗一嘗,阿郎買來的甜瓜。”
崔南栀擡手,衣袖滑落。
祝萦心細,發現她腕上多出了一只镯子。
只是匆匆一瞥,也能看出它的價值不一般。
或許崔南栀煩悶的原因就在于它。
“甜嗎?”
崔南栀點頭,含糊不清地答道:“甜。”
吃完一瓤甜瓜,崔南栀郁結的心情消散許多。
她大約也沒有要藏起來的意思,很直截了當地問祝萦有沒有把镯子取下來的方法。
回家t的馬車上她試了一路,手背和腕骨磨得通紅也沒摘下來。
甚至有過一瞬“要不要砸開算了”的想法,好在只是轉念間就冷靜下來。
“能戴上去肯定就能摘下來。”祝萦沉吟片刻,“我以前見過族裏姊妹摘過。”
她好奇镯子的來歷,但崔南栀不想說,祝萦也不方便多問。
祝萦去取了脂膏和香油,鄭煜疑惑她拿這麽多脂膏做什麽,尋常挑一小塊的量就能抹整張臉,現在是有多少張臉要抹。
脂油抹上整只手,香氣撲鼻,熏得崔南栀眼睛發酸。
“我小時候看阿姊取镯子就是這樣,脂油塗了滿手,再一點點往外滑出來。”祝萦挽起袖子,躍躍欲試,“肯定能行。”
鄭煜不便進女郎的屋子,又擔心妻子和表妹在裏面有危險,老老實實蹲在門口,聽着裏面傳出各種聲音,不知道她們在嘗試什麽稀奇古怪的事。
自從崔南栀來到鄭家,祝萦比以前松快許多,閑暇時也有說話的人。鄭煜自認為有些笨拙無趣,又不大懂女郎的心思,平時忙于官場公務,抽不出太多時間陪伴祝萦,能有個陪她說話的人就很好。
裏間的聲音停了,他聽到祝萦與崔南栀低低的驚呼聲,“噌”一下站起來。
門被打開,女使去打了盆清水。
崔南栀洗完手,女使也已經将镯子細細地清洗過。
“原來只是摘镯子?”鄭煜撓了撓頭,“我以為有什麽大事。”
祝萦把剩下的甜瓜往他懷裏一塞,又關上門:”還沒完呢,我們姑娘家的事你別在外面偷聽。”
镯子被重新放回盒子裏,祝萦問道:“是不喜歡嗎?”
“沒有不喜歡,只是……”崔南栀遲疑。
只是那些話時時刻刻萦繞在她耳邊揮之不去,崔南栀甚至能記起他說話的神态、語氣,牢牢地刻在她心間。
“既然喜歡就留着。”祝萦仔細端詳,這镯子成色極好,若是棄了怪可惜的。
“我、我不喜歡他!”崔南栀慌慌張張否認。
祝萦沒聽清:“喜歡誰?”
崔南栀意識到她說錯話了,急忙改道:“沒有沒有。”她想打消祝萦的疑心,便道镯子是昌樂公主的東西,“我就是有點受之有愧……”
祝萦莞爾:“不是受欺負就好,看你回來一臉悶悶不樂的,是誰惹你不高興?”
祝萦那邊暫時糊弄過去了,崔南栀又不能如實說,想來想去還是編了別的借口:“沒有,是我一個朋友遇到些煩心事,連帶着我也跟着煩惱。她先前訂了婚約,但郎君出事,婚約沒了。她和那位郎君家裏的長輩有一點淵源,還算熟悉,那位長輩忽然說心悅于她……她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那位長輩可有婚配?”
“沒有。”
“與那位郎君又是什麽關系?”
“是叔侄。”
祝萦呀了一聲:“那可有些難辦了。”她問道,“長輩心悅于她,她喜歡那位長輩嗎?”
崔南栀險些咬到舌尖,磕磕絆絆道:“……不知道。”
她回憶起當時的情形,有震驚有不解,還有下意識想要逃避,唯獨沒有生出厭惡天子的想法。
“叔叔喜歡侄子的未婚妻,說出去可不太好聽。”
祝萦的話直直地紮在崔南栀心口。
“你朋友若是喜歡那位長輩,願意冒着被人指責的風險,試一試也無妨。若是不喜歡,或是不想遭人議論,就好好聊聊把話說開了。”
崔南栀想了想,天子能是聊一聊就放棄的性子麽。
“如果他仍舊我行我素呢?”
祝萦思忖:“好女怕纏郎,實在不行,只能找個清淨地方躲一躲,或是找信得過的長輩幫忙出面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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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後,鄭鶴榮在一輛輛馬車裏搜尋鄭家的車和小厮。
武将們輕輕松松翻身上馬,他一個文官,還上了年紀,登個馬車都得小厮在旁邊看着。
“鄭公留步!”小黃門急匆匆趕來,喊住正欲上車的鄭鶴榮。
鄭鶴榮停下,小黃門跑來嘿嘿一笑:“鄭公稍後,聖人有請。”
鄭鶴榮倏地瞪大眼:“聖人留我?”
若是沒什麽要緊事,天子鮮少留人,一直都是朝會上就把事情解決完了。
能在朝會後被單獨留下,于鄭鶴榮而言是極其罕見的殊榮,令他在周圍同僚間都挺直了腰背。
“鄭公,請吧。”小黃門比個手勢,恭敬道。
一段時日過去,除了申國公上書,自言沒有管好家中小輩,在公主府沖撞了陛下,其他幾乎風平浪靜。
平靜地令天子焦躁。
崔南栀與嫂嫂一起上街買東西,與宜春郡主一同去茶樓吃點心……
說是與往常神色無異,與朋友笑語嫣然,但天子想聽的不是這些。
常進寶道鄭鶴榮來了,天子眼睛一亮。
鄭鶴榮進去時還有些膽戰心驚,路上将最近處理的種種事務都過了一遍,也沒想出來天子會因為什麽事單獨召見他。
“參見陛下。”鄭鶴榮行禮,被天子打斷。
“不必。”
常進寶搬來椅子,鄭鶴榮戰戰兢兢坐下,愈發不理解天子的用意。
“近日朕去探望太後,常與朕說起深宮寂寞,又頻頻提及崔小娘子。”天子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想來是太後思念崔小娘子了。”
鄭鶴榮懂了,原來是沖着自己外甥女來的。
“能得太後娘娘厚愛是南栀的福氣。”鄭鶴榮道,“臣回去便會轉告南栀,讓她有空多進宮為太後娘娘解悶。”
天子對他的懂事感到滿意,趁機打聽起崔南栀的近況:“太後許久未見崔小娘子,也不知近況如何?”
搬出太後做由頭,鄭鶴榮也不可能真的去詢問太後。
“南栀最近常與臣的夫人和兒媳一塊兒,相處融洽。”在鄭鶴榮的理解裏,天子還是外男,就算是天子親自開口,他也不可能把自家外甥女的詳細情況說給一個外男聽。
從他嘴裏套不出幾句話,天子沒聊多久就放他走了。
鄭鶴榮到家,就讓女使去請崔南栀過來。
“舅舅找我什麽事?”
看着外甥女笑吟吟的面龐,鄭鶴榮百感交集。
她才牙牙學語時就被帶去宣州,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才回到長安,容顏又與鄭菀有幾分相似,很容易讓鄭鶴榮想起姐弟親情,連帶着待崔南栀都溫和許多。
他将天子的話轉述給崔南栀,末了還加一句:“太後看重你是好事。”
崔南栀沒作聲。
鄭鶴榮從她的沉默裏品出一絲不情願。
想想也是,他獨自面見陛下都緊張地出一身冷汗,天子不怒自威,壓迫感極強。先前崔南栀在宮裏養傷,免不了要與天子打交道,他三天兩頭上朝都受不了,何況崔南栀一介小女郎,在禁內肯定是過得不舒服的。
“你要是不想去也無妨,我明日給陛下那回個話,就說你近日身子不适不方便進宮,免得傳染他人,導致太後鳳體違和。”鄭鶴榮關切道,“陛下是明事理的人,不會因為這種小事遷怒咱們家的,你用不着擔心。”
他哪裏是明事理了。
崔南栀只敢默默反駁。
沒想到還真被祝萦說中了,好女怕纏郎,她躲在家裏,他還非要找人帶話。
什麽太後思念她,一聽就知道是天子找的借口,只是為了騙她進宮而已。
鄭鶴榮還想再勸,崔南栀開口:“沒關系,舅舅不必擔心,我明日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