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随着石灰砂漿的爆火, 距離江安府不遠的幾個地方,也漸漸有了采石場。

像石灰石這種東西,分布本來就比較廣泛。從前沒什麽人注意, 主要是因為石灰的用處不多。費那麽大辛苦開辟一個采石場, 七八年都回不了本, 因此也沒人願意做這苦差事。

但現在可不一樣,前段時間石灰砂漿流行起來後, 從北面來的車馬一趟一趟拉着的, 全是大塊的石灰石。有些人心中好奇,便多一打聽了幾句。

這不打聽還好,一打聽才知道:像那一車石灰石,竟然能賣到六七十文的價格,而且還搶手得很。

從東山州販石灰石, 主要是運輸比較貴。三十文的石灰石運到這邊, 價錢便翻了一倍不止。衆人一合計, 拍着大腿道:這生意他們也做得啊!

石灰石他們這兒也有, 若是賣得價格比市面上便宜點,四十文左右, 裏面也有不少的利潤可賺。況且那麽多人家都愛用石灰砂漿刷牆,這生意也能做得長久。

于是衆人當即便做了決定,跟官府遞交了開采石灰石的文書申請。花了些精力打通其中關系後,采石場便如火如荼地開辦了起來。

如此說來,謝虞琛當初頂了烏菏身份的時候, 靈光一現選擇去東山州,對當地的百姓當真是一件幸事。

不然幾個月後江安府附近的采石場一開, 東山州的石灰石便因為路程原因徹底失去了市場,到時候倒黴的還是普通百姓。

現在有了水泥, 他們開采出來的那些石頭尚且不夠水泥廠那邊用,哪還有功夫賣去別的地方。

不過謝虞琛若是想要用水泥建香水作坊的廠房,從東山州那邊運水泥過來,成本實在太高。

對目前的謝虞琛來說,負擔還是比較重的。因此他便想着看能不能從附近買了石灰後,直接燒成水泥。

不過這樣做勢必會讓人把自己和東山州聯系起來,對烏菏那邊也不知有沒有影響。所以謝虞琛暫且還沒做下決定。

還是等到開春再說吧,謝虞琛想。而且現在寒冬臘月的,即使是他想開工,天氣也不允許。

等到天氣暖和一點時,自己也見過了烏菏,跟他通個氣這件事就好辦不少。

所以烏菏怎麽還不來?他櫃頂上的桂花酒還等着對方開封呢。謝虞琛皺眉。

是的沒錯,原本放在食肆廚房的那兩壇桂花釀,因為給衆人造成的心理陰影實在是太嚴重,經過他們集體抗議後,已經被搬到了謝虞琛的屋裏。

他對烏菏沒什麽畏懼感,不然也不會大喇喇地邀請對方來自己勉強算作是“家”的地方做客。

在謝虞琛的其實并不存在的“期盼”下,烏菏的消息終于姍姍來遲。

信中說他本該在半月前就啓程,但因為之前綏桐和倒賣私鹽一事又有了新的進展,所以一耽擱,便到了今天。

不過這件事現在已經基本處理完,所以他也将在近期離京前往江安府。

謝虞琛收到信後,本來是不打算回的。畢竟既然對方已經啓程,那他只要在蓬柳村等着就行,況且他覺得兩個人的關系似乎還沒好需要沒事寫封信互通的程度。

但想起食肆衆人對那兩瓶桂花酒的态度後,謝虞琛斟酌了片刻,還是給烏菏回了封信。

語氣比較委婉,但主旨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此行盡可能得低調一點。

畢竟食肆裏都是普通百姓,對烏菏的畏懼還是比較嚴重的。雖然像關泰初那種身為一州刺史,也并沒有好到哪裏去就是。

可見烏菏本人的威懾是一視同仁,并不因為對方身份的不同而有區別。唯一不被恫吓的,大概就只有京城裏的那些個白胡子老頭。

……

烏菏此行确實遵照了謝虞琛信裏說的那樣,一路低調離京。

但攔不住沿途的地方官吏有聽到消息的,自作聰明在城裏安排了聲勢浩大的洗塵宴。有的甚至連那舞姬都搜羅了一群,各個貌美如花,媚眼風流。

結果還不等對方邀功,見到這一幕的烏菏就冷下臉來拂袖而去。

當地的官員一看這場景,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即便吓得兩腿顫顫,冷汗直冒。

刺史呂文澤,也就是準備這場接風洗塵宴的主要人物。他出身一般,本想靠着這次機會搭上烏菏的東風。

結果酒肉歌舞不僅沒有讨得對方歡心,反而拍錯了地方,惹得對方不高興。現在別說升官沒了指望,就連能否保住現有的官職都是個問題。

烏菏一言未發,卻比別人劈頭蓋臉地罵一頓還要吓人。有了呂文澤這個前車之鑒,之後途徑的那些地方官吏無一不是安安分分,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多低就往多低降。烏菏之後的行程也算消停。

……

離到蓬柳村越近,烏菏一行人就越能感覺出蓬柳村與其它地方的不同。

他們一路行來,途徑的地方大多都是比較冷清的,即使是進了城裏,街上擺攤的小販也都只有寥寥幾個。

一來是天氣寒冷,人們都不願出門;二來是過了農忙的季節,地裏沒什麽事可做,行人自然就減少許多。

即使是江安府都比往常安靜了不少。但蓬柳村卻像是個異端,路上趕着車的、挑着擔子的人絲毫不減,甚至比城裏還要熱鬧許多,半點看不出天氣已經快到數九寒天的時候。

“這可當真是一件怪事。”旁邊一人忍不住感嘆道。

聽到下屬納悶的語氣,烏菏勾唇一笑。這件事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許值得驚奇,但在那人身上,就一點都不奇怪了。畢竟……

從自己認對方時,他就做了太多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去問問距離蓬柳村還有多遠。”

烏菏一擡下巴,身旁的下屬趕緊跳下馬車,拉住一個商販模樣的百姓,打聽道:“你可知這兒距離蓬柳村還有多遠嗎?”

“蓬柳村啊?”那小販放下擔子,聽到內衛打聽的地方後,态度明顯熱情了些,指了指前面那岔路口道:“沒多遠了,從前面那路口向左拐,再走約莫三裏地就是。”

內衛點了點頭,剛想道謝,那商販卻上下打量他一眼,主動問道:“我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們到蓬柳村可是為了到許家食肆吃飯?”

內衛猶豫了一下:“……算是吧。”

“那你可要快些喽。”那商販一臉高深莫測地晃了晃腦袋:“這幾天去許家食肆吃飯的人可不少。要是去的晚了,那些招牌菜可就賣光了。”

“那許家食肆竟然這麽受歡迎嗎?”內衛道。

聞言,那商販“啧”了一聲,看向內衛的眼神仿佛像在看一個土包子,分明在說:這人看着人模人樣的,卻連這個都不知道?別是裝出來的吧?

內衛被小販用這樣的目光打量,頓時一陣不忿。要知道跟着他們大人,他們不管去哪,人們都是用敬畏的目光看自己。結果來了這鄉野山村後,竟然要被一個小販歧視。

他頓了頓,忍不住開口:“其實我們公子此行主要是為了見一位朋友。”

小販狐疑的目光在內衛臉上徘徊,“你們公子的朋友,不會是謝郎吧?”

“自然就是謝郎。”內衛挺了挺胸膛,不知道為什麽,說出這句話後,他心底突然湧出一種自豪的感覺。

“你們公子是謝郎的朋友?”小販問道,态度分明是不相信他說的話。

“诶你這人……”

內衛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你在做什麽?”

是他們大人!內衛心裏一咯噔,趕緊轉身,搖頭道:“沒什麽,沒什麽。”

“那還不回去?”

烏菏的整個人的面容都籠罩在紗笠之下,暗色的薄紗又給他本就冷冽的聲音蒙上了一層朦胧而神秘的色彩。

烏菏轉身離開,帶動着頭頂的紗笠也飛起一角,配上他的氣質,看起來有種別樣的驚心動魄。

內衛趕緊向那小販道了句謝,然後匆匆跟着烏菏回了馬車。

看着辘辘駛過的馬車,小販站在原地怔愣半晌,才後知後覺地想:剛剛帶鬥笠的那人說不定真是謝郎的朋友。

至于他為什麽會得出這個結論,大概是兩人的氣質都不似凡常,一個清冷肅殺,一個明朗出塵,所以才會讓他有了這種感覺。

謝虞琛早就知道烏菏今天要來的消息,他本想讓許大郎代自己到村口迎接,但又想起許大郎對于烏菏的畏懼。

出于對于衆人情緒的關照,謝虞琛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嘆了口氣決定自己前去迎接。

這樣又濕又冷的天氣,他實在不想出門,還要像個傻子似的站着等幾個時辰。

不過最後,謝虞琛還是沒有親自前去。原因是他靈機一動,想起村裏還有高鴻等人,既熟悉蓬柳村的情況,而且還是烏菏的親衛。派他們去迎接,簡直再合适不過。

于是謝虞琛便拍拍高鴻的肩膀,自己轉身去了肥皂作坊。

前段時間,制作蒸餾器皿的工匠送來了第二套設備,院子裏愈發顯得擁擠。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謝虞琛收回來的那些幹花可以開始蒸餾,庫房裏的空間能稍微騰出來一點。

不過幹花在蒸餾的過程中,和之前的鮮花還有一些細小的差別。謝虞琛不太放心,便親自過去盯了幾天。

這也是他除了天氣寒冷以外,第二個不想去迎接烏菏車駕的原因。

于是,一路風塵仆仆、舟車勞頓趕到平蓬柳村的烏菏,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他熟悉的幾個親衛站在村口的草亭裏,揣着手在原地打轉,時不時地還探出一個腦袋,朝遠處的官道上張望幾眼。

姿态簡直與身後來來往往駕着驢車的百姓融為一體,從他們身上看不出半點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金甲軍的氣勢。

“謝虞琛呢?”烏菏隔着輕紗掃過身前半跪的衆人,不出預料地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回大人的話,謝郎他,他……”內衛支支吾吾半晌,不知道該用什麽語言能替謝郎解釋清楚:

為什麽他們金尊玉貴的巫神大人來訪,身為主人的謝虞琛卻自顧自躲進了作坊不知道忙什麽去了。

“謝某來晚了。”正當內衛自暴自棄地打算實話實說時,他身後便傳來謝虞琛帶着笑的聲音。

幸虧謝郎來了。內衛長舒一口氣。

謝虞琛自然不可能不管不顧地把烏菏晾在村口。他在高鴻今天出門前,就囑咐對方,一旦看到烏菏來了,就趕緊派人通知自己。

好在高鴻這人還算靠譜,傳信的速度還算快。謝虞琛聽到消息後立馬就往村口走,雖然來得晚了些,但還不算太失禮。

“無妨,進村吧。”烏菏摘下鬥笠,不動聲色地打量了謝虞琛片刻後,便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

謝虞琛“嗯”了一聲,語氣不變:“我已經讓人在食肆備好了熱水和飯菜等着。”

烏菏依舊是那副冷冷淡淡地表情,話也很少,聽着謝虞琛有一搭沒一搭地講着蓬柳村的風土人情,偶爾應一聲,二人之間的氣氛倒也不算僵硬。

“我聞着謝郎身上,似是有股什麽香氣。”

烏菏突然插了一句嘴,因為語氣太過自然,謝虞琛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揪着自己的衣袖聞了聞,解釋道:“我剛從作坊過來,估計是沾了一點花露的香味。”

“花露?”烏菏仿佛來了一點興致,忍不住問道:“這是何物?從花中提取出來的香露嗎?”

謝虞琛沒想到烏菏一猜就中,忍不住挑了挑眉。

“是栀子的香氣嗎?”烏菏又問。

謝虞琛點了點頭,他剛剛出門前,作坊蒸餾得确實是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