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第54章

面上猶帶病容, 将天子素來凜冽的銳氣沖淡不少,五官線條都顯得柔和起來。

指腹摩挲杯壁的唇印,像是撫過女郎的唇瓣。

崔南栀清晰地感覺到臉上溫度在升高, 不僅僅是因為天子此時的動作。

她不想承認剛剛一瞬間差點被天子的美色引誘到,是看到他眸中含着的笑意才意識到他是故意的。

呸呸呸,好過分的手段, 是仗着他生了一副好皮相,故意引誘她上鈎。

崔南栀一邊想着一邊伸手去奪杯子。

“你拿回去做什麽?用過的杯子沾了病氣,你也不能再用了。”天子很想舉起來逗一逗她, 又真心怕她靠太近過了病氣,只能虛晃幾下,老老實實讓她搶走杯子。

“方才太醫的話, 陛下聽進去了嗎?多卧床修養,少費心思, 少說話。”崔南栀将最後三個字咬重音, 豐潤的臉龐微微鼓起。

天子望着她, 緩緩眨了下眼,竟然聽話地閉上嘴。

崔南栀懷疑他受得刺激是不是太大,還是真的病糊塗了,竟變成了會乖乖低頭讓她順毛的老虎。

常進寶煎好藥, 用扇子猛地扇風, 吹到能入口的溫度, 立馬就端過來:“陛下,藥來了。”

太醫似乎是考慮到天子能吃苦這一點,為了藥效, 開出來的藥方比平常聞着更為苦澀。崔南栀常調香,嗅覺更靈敏些, 光是聞着味兒臉就皺起來。

而天子呢,因為小女郎在邊上的緣故,湯藥的苦澀都顯得微不足道。

“崔小娘子。”他剛喝下藥,薄唇泛着水潤光澤,一張一合,嗓音喑啞,聽着有幾分誘哄的味道,“真的不能再考慮一下嗎?”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崔南栀被他這樣的眼神一盯,也有點受不了。

以她祈願時的要求來看,天子是滿足條件的,除了他們身份地位跨越大了些……可一國之君願意低下頭哄她高興,等她作出回應,很難有女郎能抵過這份心意。

她也不過是個将滿十八歲的女郎而已,稍微享受一下這份偏袒又有什麽關系呢。

崔南栀為自己的慕色找到合理借口,便赧然地問天子:“我有一些小小的要求,如果陛下能答應我的話……”

天子等她繼續說下去。

崔南栀将想好的話一一道出:“我要是頻繁進宮肯定會被人懷疑,陛下也不能次次都拿太後做幌子,時間一長必然露餡。不如陛下想見我的時候呢,就派人來遞個信兒,約在長安某處,我知道了就能去找陛下。”

乍一聽好像是可行的。宮裏到處都是人,不管在哪都會留下痕跡,如果幽會在長安坊市,沒人認識他們,誰又會管周圍人姓甚名誰。

但天子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

他琢磨了會兒,發覺小女郎的禍心昭然若揭。

“崔南栀,你拿朕當姘頭呢?”天子一字一句問道。

崔南栀目光躲閃:“陛下這話說得好難聽,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麽談得上是找姘頭?”她抿唇,“陛下不願意的話就算了,就當我今日從未說過。”

被當外室的天子還沒說什麽,崔南栀先眼眶紅紅委屈上了。

真是他想多了?

加了安神成分的湯藥令他頭腦沒那麽明晰,只是看到崔南栀微紅的眼眶便先心軟自責。

“沒說不願意。”天子嘆氣,做出了他生平最大讓步。

只要崔南栀開口,他就像無底線縱容她的請求。先前二十多年,他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

常進寶進去拿空碗,不知道他們二人剛剛達成了怎樣的協議,只覺得屋內的氣氛松快不少。

“時辰不早了,崔小娘子是……”常進寶請示。

“那我改日再來見你。”崔南栀笑吟吟道。

聽着只是一句普通的告別,落到常進寶耳朵裏,感覺不太對味兒。

他觑天子的臉色,感覺陛下的表情也有轉瞬即逝地發僵,但還是很快回應。

·

長安貴女之間的風向轉變很快,前陣子宜春才送了崔南栀據說是當時最流行的香粉,今日陳夫人口中就已經喋喋不休在提另一家了。

鄭鶴榮聽不懂這些,又受不住陳夫人念叨在耳邊念叨了一整天,吃完就逃去書房,說是有公務沒處理完。

鄭煜陪祝萦回娘家小住了,桌上只剩崔南栀還在慢吞吞地吃她的點心。

她想着心事,被陳夫人一聲“南栀”打斷思緒。

翌日,崔南栀就被陳夫人拉着出門。

她不知道是什麽香粉能讓陳夫人念叨幾天,明明可以讓府上女使去買,偏偏要親自去一趟。

“說是宮廷秘方,勻開敷面效果特別好。”陳夫人感慨,她在別人那試了就念念不忘。

崔南栀挑起車簾,那間鋪子很好辨認,周圍有許多女眷的就是。

依着穿着打扮,許多是富貴人家的女郎帶着女使出來的,難怪陳夫人要親自來一趟,看來是真的不好買。

這間脂粉鋪子崔南栀見過,但沒有留下多少印象。

只是間平平無奇的鋪子,突然就在長安紅火起來了。

陳夫人攜着崔南栀進去,幾盒香粉就擺在桌上。

崔南栀挑起一點抹開,感覺有些熟悉。可她确信自己從未進過這間店鋪,更別說用他們家的東西。

可這細膩的手感确實與她妝案上的胭脂水粉很相似。

“是夫人帶着家中小娘子一塊兒來挑嗎?”夥計見陳夫人的衣飾頓時咧開嘴,對着陳夫人好一通吹捧。

陳夫人很是受用,崔南栀趁機悄悄地躲去另一邊人少點的地方。

不遠處用竹簾子隔開店鋪裏外,崔南栀的注意力逐漸被竹簾另一邊的交談聲勾去。

怎麽回事,她聽着聲音也覺得耳熟?

“……多謝掌櫃。”

有人從裏面出來,崔南栀趕緊轉過頭裝作在挑揀胭脂水粉。

“崔娘子?”那人的語氣帶着一絲不可置信。

崔南栀看向他,安文茂臉上又驚又喜。

這是在宮外,崔南栀張了張口,還是直呼他姓名:“安文茂?”

他擡眸望着店裏的客人們,講話還是那樣文氣:“沒想到會在這遇到崔娘子,好巧。”

崔南栀手裏的東西還沒放下,安文茂問道:“崔娘子也是來買東西的?”

“陪我舅母來看看。”她示意另一邊的陳夫人,手邊已經放了好幾盒香粉,晚上舅舅怕是要心疼他的俸祿了。

店鋪招牌打出了“宮廷秘方”,她又在這看到安文茂……

兩者聯系在一起,很難不讓人猜出答案。

“這個‘宮廷秘方’不會是……”

安文茂微低頭,白淨的臉上浮現赧然和局促:“是……是在下。”

崔南栀恍然大悟。

“崔娘子還記得我那位要來長安做營生的親戚嗎?他結識了這家水粉鋪子的掌櫃,剛好我家中行醫幾代,專治皮膚上的毛病,因此對美容養顏也有些研究。至于什麽‘宮廷秘方’,只是他們借了我在太醫丞的由頭吸引旁人來買罷了。”安文茂壓低聲音,怕被其他客人聽見,又在崔南栀面前坦誠相告,“讓崔娘子見笑了。”

“你好厲害。”崔南栀的誇贊太過直白,安文茂的臉一下紅了。

薄薄一層胭脂拍在她臉頰上,宛如粉嫩桃花綻放在瑩白面頰。

許久不見崔南栀,猝不及防的相遇把安文茂心底那點相思之情都勾出來了。

可他還記得那日在禁內的事,拐彎抹角地暗示他配不上崔南栀,比當面指着人鼻子罵更難受。

安文茂心口酸酸脹脹的,唇齒發澀。

崔南栀察覺他神情不大好看,又不大好在這麽多人前指出來,就岔開話題問他:“我之前去太醫丞找你,他們說你請了假回家去了?”

沒料到太醫丞的人這都會跟她說,安文茂愣了愣,遮掩道:“是,家裏有點事,已經解決了。”

那件事,崔南栀似乎是不知情的。

認識到這一點,安文茂好受許多。

被外界因素拆散,總比崔南栀親口拒絕他要好一些,起碼他還能安慰自己,若是沒有外人阻攔,說不定呢。

陳夫人那邊挑得差不多了,夥計要去拿算盤和冊子,被安文茂攔下。

“這位夫人是我朋友的舅母,我來接待就是。”安文茂道。

店夥計的目光在三人之間打了個轉兒,會t心一笑:“小的去另一邊兒瞧瞧。”

“你認識?”陳夫人問。

“是太醫丞的醫官。”崔南栀如實道。

陳夫人掩唇,立時明白了。

安文茂将賣得好的胭脂水粉各揀上一份,遞給陳夫人。

“呀,這哪好意思……”陳夫人推辭。

“在下的一點心意,還望夫人不要嫌棄。”安文茂客客氣氣的,一下子就讨得了陳夫人的歡心。

登上馬車,陳夫人還回頭看看香粉鋪子前熱鬧的景象。

“青年才俊呀。”陳夫人道,“你與他認識多久了?”

“沒多久。”崔南栀含糊答道,“只是在宮裏打了幾次照面,說過幾句話。”

只是說了幾句話就能這樣?陳夫人肯定是不信的,她看得真切,剛剛那小子看崔南栀的眼神,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不過崔南栀這反應,估計也沒看上人家,怕只是郎君一味地單相思。

崔南栀哪裏猜不到舅母在想什麽,能糊弄就糊弄過去。

她總不能跟陳夫人說,過幾日要偷偷去與天子幽會,到時候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情形呢。

天子那邊病一好就派人來傳話,約她後日在茶樓雅間裏見。

他很會挑地方,選得正是他們第二次見面時那間茶樓。

崔南栀被無賴子弟糾纏,天子讓常進寶去解圍的那回,大約是想試圖勾起舊情。

連穿得也和那天類似。

着白袍,佩香囊,烏發束起,手中折扇輕輕敲着桌面。

像是某家的風流公子。

在見到姍姍來遲的小女郎時,天子停下動作。

“崔小娘子讓我好等。”

“只能你晾着我,不允許我晾着你?”崔南栀反問。

天子不氣不惱:“豈敢,我等崔小娘子再久都沒有怨言,但再晚些怕是要錯過最精彩的部分。”

他訂下的雅間就對着樓下唾沫橫飛的說書先生。

崔南栀一聽,正好是她之前錯過的部分。

他竟然還記得自己看到哪,想聽什麽。

崔南栀沉溺于天子的體貼,甚至有些理解為什麽貴族女眷們熱衷于養細皮嫩肉的小郎君。

能有個細心體貼、長得好看的郎君時時刻刻記下你喜歡什麽、愛用什麽,仔細地安排妥當,還能甜言蜜語哄人高興。

這才一個就讓她神魂颠倒,那些養了十個八個白面郎君的,究竟是過得什麽好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