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第53章
鄭鶴榮咂咂嘴, 心想他這外甥女還挺體貼長輩。
他又說了些“太後仁心”“皇恩浩蕩”雲雲。
就在崔南栀以為鄭鶴榮要結束這場對話時,他倏地提及遠在宣州的鄭菀:“等你許個好人家,到時候也能把你阿娘接來長安。”
“不用嫁人, 也能把阿娘接來長安。”崔南栀小聲嘀咕。
鄭鶴榮板起臉,以長輩的姿态教育她:“胡鬧,你成日裏跟那些金枝玉葉們一起玩鬧, 可別把他們放縱的習性一塊兒學來了。”
放縱的習性?什麽習性?
舅舅不說還好,他一說,崔南栀忽然領悟了。
見她一時不吭聲, 鄭鶴榮又覺得剛剛是不是太嚴厲,吓到了小外甥女,于是放緩語氣道, “你還真是跟阿姐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阿姐那會兒也是不肯議親, 相看了幾個都入不了眼, 你可別好的不學, 學點讓人頭疼的。”
“知道了,舅舅放心吧。”崔南栀敷衍幾句,鄭鶴榮才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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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子批奏折都有些心不在焉, 頻頻望向窗外。
晴雲輕漾, 楝花飄砌。
是個好天氣。
常進寶氣喘籲籲t地從外面跑進來, 一臉谄媚的笑意:“陛下,事情辦完了!”他拍拍胸脯,“這回肯定不會被太後那的人瞧見。”
天子瞥他:“當真?”
“奴婢都打聽好了, 太後昨日便開始誦經齋戒,蓬萊殿大門閉得緊緊的, 別說人了,連只鳥雀都不會出來。”常進寶邀功,“您和崔娘子私語,絕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
他之前夾在太後和陛下之間難做人,太後要他多盯着點陛下的感情生活,陛下又不允許他去給太後打小報告,常進寶經常被這個訓完又被那個訓。現在陛下有了心悅的女郎,雖然太後不大滿意這段關系,但總得來說他也算是按着太後先前的命令辦事,多多促進陛下的感情進展。就算太後事後追究,也得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饒過他。
常進寶道:“崔娘子已經到了。”
天子擱下筆,正想起身,又想起什麽,對常進寶道:“去拿套新衣服來。”
常進寶應下,在邁開步子之前,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要不先把藥喝了吧?太醫說涼透了會影響藥性。”
被崔娘子拒絕後,天子像是刻意埋首在卷宗奏折之間,沒日沒夜地批閱。加之換季氣溫不定,這幾日常進寶便覺察到天子身子不适。在促進天子感情進度和照拂龍體之間,常進寶還是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天子自然不會應允,常進寶只好希冀着崔娘子心腸軟和點,眼神尖一些,千萬別出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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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南栀撥弄着香灰,心道他們李家是都喜歡晾着人嗎?明明是天子邀她來的,又看不見人影。
她抹平香灰,拔下發簪,在上面畫了個穿裙子的生氣的小人,還剩半塊空餘,崔南栀想了想,又在邊上畫了個頭戴冕旒的小人。
崔南栀埋頭畫得專心又投入,連天子什麽時候來了都未察覺。
天子垂下眼睫,看她在香灰上寫寫畫畫,她畫技很一般,勉強能從冕旒分辨出她畫得是自己。
可憐的冕旒小人被小女郎戳來戳去,天子實在是看不下去,咳嗽幾聲,驚得小女郎發簪脫手,“啪嗒”滾到桌子另一端。
她還沒來得及抹掉香灰上的畫!
天子好整以暇地欣賞了會兒她的作品,點評幾句:“繡花與繪畫類似,你不是覺得自己繡技不行麽,改天抽空學一學畫畫,應當能進步許多。”
崔南栀撿回簪子,飛快地把香灰攪散:“怎麽不讓人通報一聲,吓我一跳。”
通報了還能看到她的畫嗎?也不知道原來她怨氣這麽重,畫畫時候臉頰肉都氣鼓鼓的。
天子腹诽。
他面上還是裝作冷淡的模樣:“若不是朕進來,怎麽能看到你如此僭越。”
崔南栀知道即使他看到了也不會把她怎麽樣,但這樣就顯得她理虧了。崔南栀正準備要與他好好說一說那天的事,反倒先顯得她氣勢矮了一截。
“是臣女僭越,那陛下準備怎麽罰?”崔南栀先發制人,“不如就罰臣女閉門思過吧。”
她倒是很會拿捏自己,明知道他想辦法找借口讓他進宮,就是為了能見一見她,還特地用這種法子避開。
天子拿她沒辦法,只能認命地嘆氣:“朕還能罰你麽。”天子解釋道:“并非有意晾着你,政務絆身,來遲了。”
崔南栀蓋上香爐頂:将簪子插回發間。
香爐有些重量,她有點吃力,天子順手接過擺到一邊去。
“王府來奏,儀王妃已經生産了。”
崔南栀眼眸微動,大約是想問問後續,又沒開口。
“生了女兒。”天子道。
儀王和儀王妃是想再生個兒子請封世子的,現在希望落空,意味着他們的謀算打了水漂。
被他們害那麽慘,崔南栀得知後心裏沒有一絲暢快是不可能的,但她現在還得維持自己的形象,淡淡地“嗯”了一聲。
天子佯裝沒有發現她的心思,繼續道:“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一做,長安與儀王府有些交情的都備了一份禮。過些時日也要解幾日禁令,容人進去探望。崔小娘子要去的話,朕着人去籌備。”
“不去。”崔南栀答得飛快,“我去做什麽。”
一個話題又結束,殿內陷入安靜。
他适才意識到,兩人相處時候是崔南栀主動找話題多,她好像有說不完的新鮮事,有時候甚至能想到他未曾想過的角度。
一直沉默着也不是個事,天子一進來便注意到她空蕩蕩的手腕,猶豫許久,還是選擇開口詢問:“那只镯子……”
他不提還好,一提崔南栀又想起那天的事,耳根脖頸漫上粉色。
“摘下來了。”她将邊上的木盒推過去,“太貴重,臣女收不得。”
“不過是一只玉镯,私庫裏還有許多,你不喜歡的話再去私庫裏挑別的。”天子心道,把私庫的鑰匙交給她也未嘗不可。
“不是玉镯價值幾何,是陛下的心意太貴重。”崔南栀指尖按在盒子上,大有一種他不收回去她不罷休的意思。
天子早料到會有這出,自诩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的聽到崔南栀拒絕他,還是生出幾分悵然。
他批下過那麽多求娶賜婚的旨意,以為兩情相悅不是難事,原來落到自己頭上,比登天還難。
認識天子以來,崔南栀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
她竟然有些于心不忍,說話也磕磕絆絆起來:“陛下快拿回去吧。”
只是片刻,天子便斂起黯然,恢複她一貫熟悉的神色:“禮物送出去豈有再拿回來的道理。”
但這份禮物已經令小女郎感到困擾,崔南栀仰起臉,正要再說一次,卻見天子面露痛苦地捂住唇。
“怎麽了?”崔南栀一下慌了,伸手去扶他。
天子額上薄汗滑落,側過頭去咳嗽。
崔南栀的指腹撫過衣衫,觸感是簇新的布料。即便如此,她敏銳的嗅覺還是聞到了一絲極淡極淡的藥味兒。
“常少監!常少監!”崔南栀高聲喊。
常進寶聽她語氣慌亂,忙不疊沖進來,見到殿內景象差點吓得他魂飛魄散:“來人啊——”話喊出口,常進寶想起來,為了讓天子與崔南栀有機會私下見面,周圍的宮人早就遣散得幹幹淨淨。
“朕沒事。”天子勉力平複呼吸,一抹潮紅虛浮在蒼白膚色上。
崔南栀伸手去探他額上溫度,熱度驚人:“燒得都開始胡說八道了,還說沒事。”
常進寶跑去找太醫了。
天子生病,崔南栀也不好意思再說重話。
太醫趕來給天子請脈,視線徘徊,面露猶豫。
“有話直說。”天子沉聲道。
太醫道:“昨日陛下的身子已經有好轉,但……微臣剛剛把脈,陛下卻是內火上湧,氣急攻心,才導致如此狀況。”
崔南栀把人送出去,在廊下又多問了幾句,太醫道:“陛下勤于政務,疏于休息,再加上近日似乎心事重重,郁結于心。不過陛下身體康健,并無大礙,好好調養幾日就行。”
“那……內火上湧是……”
“想來是聽到了什麽刺激心情的事,生病的人最忌情緒大幅度波動。”太醫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只是坦誠直言,“若是陛下想快些養好身子,切記心平氣和,保持心情暢快。”
等太醫走遠,常進寶摸了摸鼻尖,向崔南栀道:“得勞煩崔娘子幫忙照拂陛下,奴婢要去煎藥,陛下身邊暫時離不得人。”
阖宮的宮人就跟蒸發了似的,崔南栀還能怎麽辦,只能點頭答應。
崔南栀折返回去,餘光瞥到邊上裝着镯子的木盒,暗暗嘆氣:暫時是不能把镯子還回去了。
不用細想都知道,天子受到的刺激就是袒露心意卻慘遭拒絕。
而她就是罪魁禍首。
崔南栀也沒想到會有如此大的威力,看向天子的眼神都複雜許多。
天子被她盯得不自然:“是還有哪裏沒收拾好麽?”他溫和笑道,“剛剛是不是吓到你了?已經沒事了。”
“我沒有被吓到。”崔南栀嘴上逞強。
天子也不戳穿,他剛剛即便是頭暈目眩,也看得清崔南栀眸中的憂色和她下意識的動作。
她必然是擔心他的。
“陛下先養病吧,其他事以後再說。”崔南栀道。
其他事?
天子捕捉到她語氣中的一絲猶疑,立即得寸進尺:“還有商量的餘地?”
“什……什麽商量的餘地?”
“自然是朕心悅崔娘子。”
崔南栀耳根又開始發燙,恨不得能堵上他的嘴。
手邊只有一套茶具,崔南栀t顧不上別的,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陛下是還想再暈一次嗎?”
她心思不在上面,随手拿的杯子,天子垂下眼眸,在杯壁看到一圈淡淡的口脂痕跡。
崔南栀與他辯得口幹舌燥,拿起幾個杯子,都沒找到自己用過的那只。
她怔了下,倏地意識到問題所在,轉頭看向天子。
天子指腹摩挲過那圈口脂紅痕,眸光流轉,當着崔南栀的面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