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莊的房間裏幹淨整潔,還有淡淡的檸檬香。

對于她的疑惑,他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就是那脾氣,揍一頓就安生了,別放心上。”

她不太敢确定他話裏的意思,他摸了摸她的頭,安整好了她後,他輕輕關上門離開。

從休息的地方,到前院的草坪,會經過一片繁密的小樹林,小樹林過後,便是草坪,他入了小樹林後就開始卷起衣袖,松了松勒得發慌的紐扣。

他再次出去的時候,草坪上只剩下了陸圳和梁絡安,梁絡安還在感慨着幾年沒來莫斯科了,這裏好像也沒怎麽變。

梁絡安收拾着燒烤架,還不斷地苦訴着,“你說,好好一次聚會,怎麽就給搞成這樣兒了,我明兒下午可就走了嘿……”

陸圳坐在草坪上,看見他走過來,“人都走了,丫才出來,幹脆也別來見咱……”

“還是老規矩,”他說,“誰贏了誰說了算,來吧。”

剛還悠閑着的陸圳臉色大變,梁絡安手中的烤架“啪”地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陸圳默不作聲地起了身,“今兒……也這麽晚了……”

梁絡安幹脆就舉起了手,投降,“哥,哥!您有事兒吩咐!有話好說,我都坦白,這都是陸圳那孫子的主意!”

陸圳猛地擡頭看着那個果斷出賣了自己的人,恨鐵不成鋼,“就你這玩意兒還是個元勳之家呢,出息!”

梁絡安心中無比清楚,就是自己和陸圳倆人加起來都不一定能打得過許暮之。

就論這身手,許暮之的外公是在軍營裏呆了一輩子的人,德高望重,同梁家有不淺的交集,梁家老太爺就特別看得起這許家的長子,他們三個人裏,也就許暮之一個人能扛得住那兩個老頭兒的錘煉。

能受得住的,也必然不是什麽一般的身體素質,梁絡安和陸圳兩個人就看着他在各方面都不斷超越着自己,到了高中那會兒,許暮之休假回國,陸圳和梁絡安就眼睜睜地看着他這麽一個小屁孩兒,一個人生生地幹掉了五個新兵蛋子。

那孫子是真能打啊,梁絡安這麽多年都摩挲出了一個道理,有什麽事兒,先認錯,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和一孫子計較什麽?!

于是陸圳和梁絡安那一晚不戰而敗,都認錯服輸了,誰知道許暮之不依不饒,愣是撲上前來給他們倆一頓胖揍。

這就直接導致他們兩個人第二天見到許由光的時候,臉上光榮地挂了彩。

她其實也就是低了個頭,再擡頭的時候,就正好看見那兩個人出了房門,三雙眼睛面面相觑,她目瞪口呆,給吓得直往那牆邊靠過去,給他們讓了一條路。

陸圳撐着腰,差點兒沒哭出來,也就是梁絡安這種心大的,見了她,還能若無其事地頂着半邊熊貓眼沖她傻樂,“暮嫂啊,早啊!”

她吓得不輕,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倆,是不是惹到什麽人了?”

梁絡安想了想,最後點了點頭。

她很真摯地在那兒瞎出主意,“去大使館吧。”

“啊?”梁絡安迷茫地看着她,陸圳也在前面回過了頭。

她瞧着梁絡安臉上那傷也不輕,又說,“中國公民在國外如果受了欺負,可以申請大使館的庇護,更何況,不管是哪個國家,都是崇尚伸張正義的。”

“……”

梁絡安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她這話莫非是在慫恿自己去舉報她的男朋友?

陸圳輕笑,靠在那欄杆上,“現在這做好事兒還不留名吶?”

梁絡安忍不住怼了一句,“您還自己是自己不厚道吶?”

陸圳幹脆閉嘴沒說話了。

梁絡安喟然長嘆,看見從她身後的屋子裏走出來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以前也沒見過這人這麽重色輕友,往年見他都是不怎麽放在心上的,如今看他這沒出息地把人家姑娘寶貝着,莫不是浪子回頭了?

說實在的,他和陸圳也不大喜歡程雪那個姑娘,可念着當年這姑娘是自己孤身一個人追來了莫斯科,才會時常叫在一起,畢竟還算是互相認識。陸圳昨天出這馊主意的時候,梁絡安起初是覺着不妥,可這人是律師,口才和邏輯都是一流,也不知道怎麽的,說着說着,他就被陸圳給繞進去了。

到底也不關許由光的事兒。

梁絡安沉重地對她說,“先前的事兒,就當是哥倆一時糊塗,今後,還得多多仰仗暮嫂!”

她還是一臉茫然,“我……”

梁絡安說完就走了,沒走幾步回過頭,正好看見從房間裏出來的許暮之,那個昨天晚上還把他和陸圳打得落花流水的王八蛋,此刻睡眼惺忪地從後面抱住了許由光,賴在人身上,推着人家進了房間。

可真是傷風敗俗……

她從梁絡安的話裏,聽出了那麽一點兒意思,深思了一番,突然覺着許暮之這人雖然王八蛋,但這王八蛋的勁兒使得還真像那麽一回事兒。

農莊裏清晨的空氣很好,她起了床後就跑去了那個大風車旁坐着喝茶。

她喝了一口,是進口的普洱茶,她想,在俄羅斯,這也算是進口了。

農莊之中也有其他的人來往,其中似乎還有旅客,帶着帽子,舉着相機,不像是亞洲人的面孔,估摸着是個歐洲人,那個歐洲人見了她,分外熱情地和她打了個招呼,說的是英語,她總算是能聽懂了,那個歐洲人在和她打招呼,于是她也回應地笑笑。

莊上有位本土少年,站在那栅欄外忙着端茶送水,有意無意地看了她很多次,她低頭玩着手機,發着短信問許暮之什麽時候才能過來。

她出門前他還忙着工作,抱着電腦有說不完的俄語,她只能自己出來透氣。

她挑的這個位置很好,農莊上下的風景一覽無遺,今天莫斯科的溫度降了些,冷風吹過來時她抱緊了熱氣騰騰的茶水,轉頭,遠遠地就看見了陸圳羅列一行人緩緩地走了過來。

他們似乎也看見了她,羅列和梁絡安朝着她揮手,她歪着頭,想着是不是自己心胸狹隘了些?昨晚的事兒,她還真放不下。

于是裝作沒看見的樣子低頭就略過去了。

有消息進來,她點開,是許暮之,就回了她兩個字“快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兩個字,最後無語地關上了手機。

剛剛那位端茶倒水的少年在這時走過來,很有東歐男孩兒特點,五官深邃,寶石般藍色的眼睛,和她說話是輕柔着語氣,說了什麽……她聽不懂。

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聽不懂,男孩子似乎很為難,她就想了想之前許暮之教給自己的那句“對不起”,深吸一口氣,微笑說了句,“對不起。”

那男孩兒臉色卻變了,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又皺起了眉頭,很是憤怒地說了兩句。

她又重複了一句,“對不起?!”

男孩兒似乎更生氣了,扭過頭就走了。

“……”

是麽?她的發音已經不可救藥到這種地步了麽?

她在風中淩亂着,看着那個男孩子離開的背影,卻突然從旁邊傳來了“噗嗤”一聲笑,她循聲看去,看見羅列和梁絡安在那裏抱着笑成了傻子。

梁絡安快笑瘋了,“嘛呢,人問你需要添點兒茶點麽?你罵人做什麽?”

“我哪裏罵他了!”

羅列重複了她剛說過的那句話,“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麽?”

她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兒了,“對不起啊……”

“對不起……”梁絡安說,“我這俄語雖然沒他們那麽好,但至少也知道這是個‘無賴’的意思吧?誰教你的這……”

正在這時,就有人出現在了樓梯口,“都在呢?”

她的目光幽幽地移向了進來的那個人,想想這幾天的作為,她只要一開口說俄語,要麽被人罵,要麽被人用神經病一眼的眼神看着,她還以為是這俄語博大精深,發錯了音是對人民族的不尊重,她看着那一派清風霁月的人,微微笑了。

梁絡安和羅列多精靈,許暮之一出現的時候就明白了這前因後果,果斷閃人了。

許暮之坐在她對面,她那模樣看着不太友善,于是問道,“怎麽了?”

她緩緩地說,“之前,你教我的有些俄語,我忘了怎麽說了,要不你再教教我?”

他眨了眨眼,看着梁絡安他們離開的方向。

“您好?”

許暮之頓了頓,遲疑地說了一個詞兒。

她笑,“那……很高興認識您呢?”

他仔細觀察着她面色的變化,又蹦了一個詞兒來。

她握緊了茶杯,“對不起?”

就這麽一會兒,他心理防線都快給崩沒了,硬着頭皮上前抓住她的手,“怎麽了?”

她避過他的手,“你快告訴我。”

他心虛地摸了摸腦袋,随口胡謅了一個詞兒。

三句話,每一句都和她之前學的不一樣,她怒了,猛地站起身,就是站起來那一瞬間,他撒開腿就跑了出去,她錯愕地愣在那兒,在後面叫罵着,“許暮之,你王八蛋!”

這些天就眼睜睜地看着她出糗,這人怎麽這麽壞呢!

她氣得牙癢癢,跑得倒挺快,一溜煙兒就不見人影了,她找了大半圈也沒找到人,最後回了房,進門就給鎖了。

王八蛋!

她倒在床上,給許暮之打了個電話,開口就是,“我要回北京!這地兒我待不下去了!”

本就是氣話,可沒想到,某人五分鐘後就出現在了房門口,試了試,沒打開,于是敲了敲門,“由光?”

她翻了個身,沒理。

又敲了幾聲,最後外面就沒了動靜。她還尋思着這人又有什麽歪主意,就聽見了門鎖被撬動的聲音,接着,“啪”地一聲,門就被打開了。

她坐在床上呆滞地看着許暮之和經理友好交談,他禮貌道謝的樣子,“你……”

他和經理告別後,臉上的笑頓時就消失殆盡了,看着有些吓人,那身形高高大大的,走過來有種隐形的壓迫感,她心裏面“咯噔”一下,聽見他說,“真要回去?”

許由光是屬于自己剛說過的話轉頭就忘了的類型,這番就疑惑地看着他,“回哪兒去?”

他在床前停下,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說,“你不是說這地方待不下去了麽?”

記憶瞬間被喚醒,她瞪大了眼,這麽吓人的臉色,該不會是當真了,還真要給她送回去吧?

這麽想着,說話也開始結巴起來,“對,對啊……”

“那走吧,”他上前來拉起她,“我送你回去。”

“不是我……”她啞口無言,在床上掙紮着,“你當真啊?”

“嗯,”他說,“我當真了。”

真小氣!她甩開他的手,他又不斷地覆上前,最後将她一把抱起來,她驚呼一聲,他抱着她就往外面的停車場走。

“我開玩笑的許暮之!你放開我!”

他不顧她的掙紮和解釋,沉着臉将她扔上了副駕駛座上。

她真慌了,他要開車的時候她就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和他對峙着。

她最怕的就是他送她回去,之前吵架的陰影她還一直留着,那份恐懼感也一直沒消散,許暮之這人說到底就是個狠心的人,這會兒要真是因為她那一句話生氣當真了,說不準也是真會滿足她的願望的。

她可憐兮兮地說,“我不走……你不是也不要我走的麽?”

據說女孩子撒嬌裝可憐很好使。

她想着自己這招兒怎麽也得叫他心軟個三四分吧,哪知他突然就笑了,手指彈在她的額頭上,“你以為是回哪兒去?”

不是……北京麽?

許暮之給她系好了安全帶,看着她一臉憋屈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沒忍住,抓着她就是一陣親熱,她不耐地抗拒,他就咬着她的耳後,輕聲說,“由光,我還沒看夠你,可舍不得放你回去。”

她被他這暧昧的語氣弄得滿臉羞紅,推開他,故作正經,“好好開車。”

他就不樂意正經,再次湊上前來又親又抱,她被鬧得沒了辦法,“這條路上還有人呢,能不能收斂點兒!”

“嗯?那就找個沒人的地方?”他低聲問。

“……”

在她的潛意識裏,已經将許暮之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那家中雖然簡陋,甚至她第一次進去的時候還特別淩亂,但至少,都比她的那個家有人情味得多。

她回家的路上就突發奇想,想叫許暮之教自己做菜。

可是被他拒絕了。

她的想法是,兩個人在一起,他的工作繁忙,有時候還是家中的飯菜比較合适自己的胃口,可她總不能叫他忙着工作還得給自己做飯吧?小許同學怎麽也是個擁有良好家教的女孩子,也知道感情之中相互付出的道理,可是許暮之拒絕她的理由很簡單,僅僅一句“舍不得”就給她打發了。

她覺着自己太廢了,可能他不是舍不得自己,而是舍不得自己的廚房被她炸掉。

事實證明也是她想得沒錯,他很懶,懶到寧肯自己做飯,也不願意勞神勞力地去手把手教她學廚。

可那天她特別堅持,好像還覺着挺好玩,扭着他求了很久,再三保證就這麽一次,她就是特別想學,說了一大堆,不依不饒地求了很久,最後他才肯答應下來。

許暮之家裏沒圍裙,她也知道他這人嫌棄那玩意兒,到了家後,她就積極地跑進了廚房。

他就在那廚房門口看着她忙進忙出,胡蘿蔔和土豆都說切丁,她切成塊,大大小小的,但還算能看,就是那牛肉切丁忒為難她了,他只好走過去幫個忙。

只是切着切着,他就問,“做飯了嗎?”

“……”她關了氣閥,“我現在就去做。”

“……”

做飯這種事情兩個人一起忙活,他發現還挺有意思,至少做起來的時候,也沒有一個人的時候那麽無聊。

她看着他娴熟地切着牛肉,手法迅速精準,就問他是不是一個人在這裏的時候,也會經常自己做飯吃。

其實不是。

他當年剛來這裏的時候,想念國內時吃過的那些家常炒菜,只是那個時候一個人,沒人給他做,他就只能自己學着做,廚藝也是在那個時候慢慢地增長,可是後來漸漸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方式,也減少了做飯的頻率,很多時候,他在外面應酬的時候,是沒有機會吃中式的家常菜的。

說給她聽時,她聽得入迷,攪和着鍋裏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他說完後,她問了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你為什麽要來莫斯科?”

這個問題,在北京露營時的那座山上,她同樣問過。

只是兩個人吊兒郎當的,誰都沒有說實話。她搶先堵住了他的話,“不許說莫斯科美女多,我會生氣的。”

他将牛肉放進沸水中,洗了洗手,睨她一眼。

她沖他笑。

他想了想,才緩緩地說,“要我說也行,你先考慮考慮咱們倆的事兒。”

她果然入了他的套,“什麽事兒?”

他迅速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暗示道,“你說呢?”

“……”

她背過身去洗菜,“可是……太疼了……”他就是不想說,故意為難!

她瞪他一眼,“我不問了……你牛肉熟了!”

他咬着下唇笑了,那模樣像是在勾引她,她忍住了自己腦中那些莫名其妙鑽出來的東西轉過了身,他就故意在身後逗着她,“由光”

她不能再和他呆在一個空間裏了,再這麽待下去她怕自己把持不住,于是一掀籃子,佯裝怒道,“這飯我不做了,你自己做!”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那牆邊,看着她怒氣沖沖地紅着臉出了廚房。

還是很想抱着她蹂躏啊,他喟嘆,他的由光怎麽這麽可愛?

那晚的晚飯最後還是敗給了許暮之的無賴,她人生第一次大型出征,就這麽被擊退了。

只是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沒有被許暮之的半夜起床吵醒,那晚睡得還不錯,第二天醒過來的的時候,許暮之也在自己的身邊。

她喜歡近看他的五官,安靜的時候,精致得像雜志上的平面模特。

她總是覺得照片照不出一個人的靈氣和神韻,她即使見過他母親的照片,卻想象不出現實生活裏,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優秀的女人,孕育了一個這樣優秀的兒子。

她看見他皺起了眉頭,動了動,就直接伸手将她整顆腦袋都按進了懷中。

“早上好。”

他并不想搭理她,她探出頭來,盯着他的下颚,“早上好?”

“嗯……”

她湊上前親了親他的下巴,“許暮之,你今兒怎麽沒早起?”

他沒回她,閉着眼睛,似乎還想睡覺。

她全身都賴上了他的身體,“那我換個角度,你之前為什麽要半夜起床?失眠嗎?”

她身體的柔軟有意無意地蹭過他的胸前,纖細的腿也搭在他的腰間,行為大膽到讓他時常懷疑她有種無意之中就讓男人胡思亂想的魅力。是以他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嘆口氣,“許由光,能不能別動?”

她很天真,“為什麽?”

他終于睜開了眼,“因為男人在早上,最危險了。”說完,他就将她貼近,她感受到了一絲變化,愣了愣,頓時窘迫地道着歉,“那我不動了,不動了……”

退後了一點兒距離,她還是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他的意識有了回轉後,才想起她問了自己問題,幽幽道,“因為,為了避免剛剛那樣的狀況啊。”

“……”

她還真不敢繼續煽風點火了,要換作之前,她就得撲上去追殺了。可今時不同往日,她咬了咬指頭,問道,“許暮之,我問你哦,你一定要老實回答。”

他翻身看着天花板,“問吧。”

“你之前交往的女朋友,最晚上床的時間是多久?”

“……”

他轉過頭來,目光無奈,就想着自己之前的那些事兒,怎麽就能這麽放心地讓這姑娘知道那麽多呢?現在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尋死路麽?

可是當年,她在自己的眼裏,就是個小屁孩兒,雖然有時候讓自己覺得有那麽一點兒意思,但是他極少動過念頭。

他又想起了之前梁絡安說過的,這就是,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