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拍賣會的後半場,她沒有再出現在他的身邊。

散了場後,還剩下很多的事情需要處理,據說伯爵夫人一直在找他說想和他見一見。

他在沒有人打擾的角落裏給她打了很多電話,都提示關機,問了羅列,羅列說,他剛剛好像看見了程雪和許由光在那門外交談。

他将那些繁瑣的事兒交給了蘇助理,調出了酒店所有的監控,他看見她離開了酒店,也看見了羅列說的那一幕,包括她遇見那位老友并且叫住了他。

這樣的事情,他在多年前就見識了很多很多,所謂誅人誅心,一句話的事情,可以成就一樁事,也可以毀掉一個人。

他開着車,沿着那條路一直找,莫斯科這麽大,她連自己要去哪兒,怎麽回家的方向都不知道,連俄語都不會說的人,又要跑到哪裏去?更何況異國他鄉,她一個女孩子,又是今天這種場合下精心打扮過的,在莫斯科的街頭,就像個任人宰割的綿羊,一不留神,和上次他們倆吵架後她負氣離開的情形一模一樣。

找了快一個小時,在他就要控制不住情緒大發雷霆的時候,終于有手下的人給了他消息,說許小姐在某某地鐵站的門口。

他心急如焚地找了過去,在他急匆匆地趕到了那兒後,發現她一個人坐在地鐵門口的臺階上,脫下了高跟鞋,正揉着發疼的腳後跟。

一顆懸着的心,在見到她的那一刻終于放了下來,她的衣衫依然整整齊齊,所幸,沒有被人欺負。

他走了過去,她聽見了他的腳步聲,順着他的褲腿擡起頭來,動了動嘴,卻什麽都沒說。

他默默地在她的面前蹲下,不顧她的愣怔,将她的腳捧起來,溫和而有力地輕揉着,她似乎想抗拒,他卻強勢地控制着她沒讓她退縮。

兩個人都沒說話,空氣就這樣凝結在兩個人之間,她看着他低頭為自己輕輕按摩,沒有責怪自己的任性離開,也沒說自己是找了多久才找到了她,當然,也沒有任何的喜怒哀樂。

每每這個時刻,他的心意都是最難懂的。

按摩了良久,他又給她換上了另一只腳,在觸碰的那一瞬間她低呼了出來,竟是疼得一縮,看他擡頭終于願意正視自己了,才嗫嗫開口,“我好像腳崴了。”

她的腳踝處,腫起了一片,看得他深皺起眉頭,心裏的氣,在她委屈的陳訴之中,也消了大半。

“怎麽這麽不小心?”他柔聲道,說着,将她攔腰抱起。

“我本來想聯系你,可是手機沒電了,”她說,“我記得上次維拉帶我走過的,我記得那個地鐵站的名字和模樣,也記得下了地鐵怎麽走,可是後來才發現,我身上沒有錢……”

說着聲音越來越低,低到連自己都聽不太清楚,他将她抱回了車上,替她系好安全帶。

他帶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醫院,經過簡單的按摩和看診後,醫生表示沒有什麽大問題,好好休養就是,說完了那些話,還怪異地打量了一番大半夜穿着正裝禮服來醫院的他們。

到了家門口停了車,她沒讓他繼續抱着自己,一瘸一拐地進了門。

回了家後,她就進了浴室,溫熱的水淋上頭,那具身體卻怎麽看怎麽青澀,她想起程雪對自己說的,“你恐怕……不知道吧?”

程雪在用着她最介意的曾經,僅僅用了一句話,便擊潰了她和許暮之之間的親密。

她洗完澡後就躺上床,閉着眼睛準備睡覺了。

這個時候,肯定是睡不着的。

即使是沒有他進房間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也是睡不着的。

“由光?”他喚着她。

她閉着眼睛,裝睡。

他湊進被窩來,将她抱進懷中,低聲喃喃,“由光,由光……”

她被迫睜開眼,“嗯”了一聲。

他說,“不要吃醋難過了好不好?我都是你的人了。”

房間裏亮着暖黃的燈光,柔和的照在她和他的臉上,她在他的眼中找到了光源,直直盯着,仿佛沉入了一汪古老的潭水。

她聽見他又說,“mark學時,和程雪的關系最好,他說的話,未必可信;程雪是心理學博士,你這麽喜歡辯論,心理戰難道不明白嗎?”

“我也是,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她想避開,卻被他牢牢地抓在手心,說,“我雖然曾經做過許多荒唐的事情,但放在心上的,也就你這麽一個。所以你難過的時候我舍不得生氣,在你生氣的時候,我也會不知所措,我受不了你這樣将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裏不肯告訴我,這對你是一種委屈,對我也無疑是一種折磨,所以不要這樣,好嗎?”

他的聲音沉穩而溫柔地響在她的耳邊,她在他徐徐說出的這一席話中,開始重新審視起他的感情來。

她總以為他是對于自己孤身一人來到莫斯科找他而心有憐憫,衡量着他們曾經的較量,肯對她點頭承認,可是此時此刻,她想,他對她的感情,或許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許多。

程雪的那些話仍在耳邊,她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和他對視良久,才輕顫着聲音說,“許暮之,我準備好了。”

面對他惑然不解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氣,重複道,“我說,我準備好了。”

說完,她就主動貼上了他的唇,學着他對自己做過的,輕舔着他的唇瓣,在他的唇齒之間笨拙地試探着。他僅愣怔了那麽一剎那,便按住她的後腦勺強勢地占據了主動。

他驚喜她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她這次沒有和先前的幾次那樣的抗拒,反倒是在他輕撫着肌膚的時候,很是适度地嘤咛一聲,激起了他的熱烈。

她在他的懷中,因為他愈發大膽的親吻和撫摸,身子微微開始顫抖起來。他仍然和之前的幾次一樣,耐性極好地安撫着她,手指輕輕挑·撥,在她的身體之中,慢慢地尋找着她的敏·感點。

她終于開始顫抖起來,身體也開始變得越來越濕潤,她受不了這樣的挑撥,忍不住求饒起來,這麽來回了很多次,他才終于讓兩個人的身體慢慢地結合。

當他進入的那一刻,她還是疼得紅了眼眶,他見了,想再次退出去,卻被她抱住,“別,不許走……”

就像個專攝人心魄的妖精,她今晚格外地讓自己意亂情迷,無意之中迷離性感的眼神撩撥得他狠下了決心,就算是今晚她想退縮,他也不會輕易放過她。他勢必要得到她。

那晚,她終究還是嘗到了那種極致的痛苦,和極致的快感,她也是第一次這麽清晰地感受到了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以及彼此堅硬與柔軟的相互補給。

他晨練回來後,發現家中卧室的床被扒了個精光,床上已經沒人了,那床單和被套卻都被卸了下來,就留下一張孤零零的床,和一團被子。

浴室中還有“嘩啦嘩啦”的水聲,他狐疑地湊過去,卻看見了極其怪異的一幕。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床單有仇,她開着那花灑,在花灑下用力刷着,他再湊近了些,就看見了那被單上一團鮮紅。

他頓時了然了,卻好笑地靠在門邊,明知故問,“你在幹嘛呢?”

她在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刻拿着刷子的手抖了一下,擡頭看他一眼,又極快地閃了過去,“你管我。”

他又換了一個姿勢在門邊繼續靠着,覺着很好玩,“由光,你在害羞?”

這次連頭都不擡了,僵硬地丢給他一句,“沒有!不許笑!”

“哦,”他收斂了那頗有點兒無賴的笑,輕咳一聲,“由光。”

“又幹嘛?”

他好心提醒,“你要是勤快,洗完了床單,記得把那面牆也給刷刷,啊……還有盥洗臺邊那塊兒也好好擦擦吧?”

話一說完,她整張臉都頓時爆紅起來,他心情極好,逗完了就閃身離開,沒走幾步,還能聽見她在身後的尖叫,“許暮之,你個臭流氓!”

她使勁兒蹂躏着那團被子,反反複複洗着那點兒血跡,最後還是沒能洗掉,留下了一道痕跡。

她用腳踹了踹眼前這些洗不清的東西,郁悶地扔進了洗衣機裏。

想着要不要去找他商量商量買新床單的事兒,她站在那洗衣機前,調好了時間,就找他去了。

推門進書房的時候,她看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蘇助理,在電腦前不斷敲打着鍵盤,許暮之就在旁邊指指點點。進去後蘇助理擡頭看了看她,點頭微笑,“許小姐。”

她覺着這種稱呼太客氣了,“以後叫我由光什麽的就好,別這麽客氣。”

蘇助理擡頭請示了一下許暮之,許暮之就看着她,也沒給蘇助理什麽示意,蘇助理就好似通了人心一般,推了推眼鏡框,試探道,“那麽……許夫人?許太太?”

她窘迫地看着蘇助理,印象裏一本正經的蘇助理,竟然也和許暮之一樣調侃起人來,她擺了擺手,“算了,您随意叫吧。”

許暮之卻很是滿意地低頭和蘇助理相視一笑。

他們倆正在工作,她也不再繼續打擾,只好退出了房間,躺在陽臺的椅子上曬着陽光。

也就來了莫斯科兩周的時候,她卻好像是很久沒有見過那種烈火般的太陽了。這裏的陽光,即使有曬得人睜不開眼睛的時候,也不會和國內夏季的陽光一般,曬得人只想往那涼水裏紮。

倒更像是秋天。她想,北京的秋天已經開始漸漸轉涼了,可就算是很冷,她也不會立即穿上薄毛衣或者針織衫,就和現在一樣,稍有暖和的天氣,她就一定會穿得十分單薄。

她也不覺着冷,可許暮之總是擔心她會冷,硬給她套上了外套。

她翻了翻手邊的書,是一本雜志,全是俄語,她就翻看着那些圖片,各種花花綠綠的畫,看着特別好看。

對于許由光這樣的沒有任何藝術細胞的人來說,誇一幅畫好看,已經是竭盡全力地誇獎着這個作品的成功。在她的世界裏,這樣的東西,永遠都只有好看與不好看。

她翻着翻着,就看見了幾個特別眼熟的畫,想了想,卻不記得是在哪裏見過。

她努力地在腦海之中搜索着,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盯着那幾幅畫,大篇幅的文字都圍繞着這幾幅畫,她頭一次這麽痛恨自己不懂俄語,無奈了,只好翻過看下一頁去了。

身後的屋子裏有腳步聲響起,她感應到有人出來了,轉頭就看見了蘇助理,也沒立即離開,而是端正地坐在沙發上,似乎在等許暮之。

蘇助理作為許暮之身邊的助手這麽多年,這幾幅畫,還是認得的吧?

她翻了回去,又看了看蘇助理,蘇助理兀自倒了一杯水,行為仍舊得體。

她走過去在蘇助理身邊坐下,蘇助理訝然地看着她這麽突然的動作,她不管,就指着那書上的畫,問道,“您知道這幾幅畫嗎?”

蘇助理看了一眼,就笑了,“這是許先生的作品呢。”

她眨眨眼,恍然想起自己是在哪裏見過這些畫的了,是在他的畫室中,被随意扔在了一處角落裏。當時她見了,還覺着挺可惜,又給他撿起來好好地放回了桌子上。

難怪這麽眼熟呢?!

她又問,“那這上面寫的什麽內容,您能給翻譯翻譯嗎?”

蘇助理很認真地浏覽了一遍,想了想,說,“這是一篇對藝術品鑒賞并且估價的文章,是一位很有名的大師給點評的,具體說的是關于這幅畫的成色,還有用到的一些比較巧妙特殊的手法和創新……”

“估價?”

蘇助理愣了一下,“是的。”

她看了看,腦子裏就只有蘇助理話中的那句“估價”,于是問道,“估價是多少?”

“……”

她知道,她知道的,自己這樣庸俗的行為真的很玷污藝術,可她就是一個俗人,對待這種藝術也是一竅不通,除了對這市場價值感興趣之外,還想還真沒別的興趣。

蘇助理卻很友善地笑了笑,說,“文章裏說,‘如果用單純的市場價值來衡量這個作品,那麽這無疑是一種對charles嘔心瀝血創作的侮辱。’”

“……”她吞了一口唾沫,繼續看着蘇助理。

蘇助理說,“但是如果想要得到這樣的作品用以珍藏,只有charles才有資格評定它的價值,有評委會的專家預測,這或許,需要很大的一筆金錢,起碼……需要百萬美金及以上。”

及……以上。

她目瞪口呆,心裏開始快速地算着盧幣與美元之間的彙率轉換。就這麽幾幅破畫,竟然這麽值錢!

她覺着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她今後辛辛苦苦賺一輩子的錢,可能還不及別人畫那麽幾幅畫。

蘇助理在這時說,“其實這種估價,并不是在預估這個作品,而是對于這個作品的一種創新和創造的預估,這是需要天賦,甚至更高的領悟力,才能得到這麽高的地位。”

她極為艱難地說,“許暮之的工作,很輕松吧?”

蘇助理搖頭,“您怎麽會這麽想呢?”

她這不是……看見他成天都待在家裏麽?

“許先生的工作其實很繁忙,在您沒有來莫斯科的時候,許先生就因為那些繁忙的工作而生了一場病,您來之後,擔心您一個人在家悶,這才會擱置很多的事情。”

她讪笑,蘇助理的話她明白,只是她倒是成了罪人了。

她說,“那真是辛苦您了。”

“不辛苦,”蘇助理說,“我的工錢,都是以小時計算的。”

“……”

您老人家還缺助理麽?

許暮之這時從書房裏走了出來,蘇助理見狀站起來,她狐疑地看着二人,“你們去哪兒?”

“去一趟畫廊。”

“哦……”她不動聲色,“那去吧。”

許暮之走了幾步後,又回頭,“要不一起?”

她站起來就往外走,“好啊。”

許暮之笑着揉着她的腦袋,擁在懷中,從衣架給她拿上了一件外套披上,她不樂意,他可由不得她不樂意,“晚上會降溫,穿上。”

她只好乖乖地穿上,瞪了他一眼,找了個男朋友,就像找了個爹。

蘇助理出門開車去了,她和許暮之逗留在了後面,她注意到許暮之的左側脖頸出好像有一塊小小的淤青,愣了一下,再湊近了看,發現那塊地方除了淤青,還有昨晚被自己抓破的一道紅色血痕。

昨晚他欺負得厲害,抱着她去了浴室後又沒忍住要了幾次,動作沒有第一次那麽溫柔,被弄疼的她當時就氣急咬了他,似乎,還覺得不解氣,撓了幾下……

她突然想起剛剛蘇助理和許暮之在書房時,蘇助理只要一擡頭,就能看見他的這個位置。

真是……這人怎麽不知道害臊呢!

她猛地推開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快步先走了,就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懵了又懵。

她好奇他的畫廊是個什麽樣兒,心裏一直想着是不是特別高級,寸土寸金,在她的想象裏,應該是有着特別濃厚的歐洲皇室風格,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叫人消費不起的地方。

可到了那兒後她才傻眼,沒有所謂的寸土寸金,也沒有濃厚的皇室風格,有的,只是無盡的熟悉感。

mamplight。

這個名字,她曾經在西安那座古老的城市裏,第一次見過。

第一次見過,也感嘆過,從周北的話中,她知道,這是個特別厲害的人開創的,它的價值,不僅僅限制于一個圈子裏。

她瞠目結舌地站在那門口,許暮之走過來帶走了她,“傻愣着幹什麽?”

腦抽就是那麽一瞬間,她指着這家店,說,“這家畫廊的老板很厲害你知道嗎?”

“嗯?”身邊的許暮之一邊帶着她走進畫廊,一邊迷茫地回過頭。

“就是,特別特別厲害!”她的手在空中飛舞着,“我的一位小學弟告訴我的,說這位老板人淡泊名利不在乎那邊邊角角的金錢,背後的關系勢力也特別複雜……”她努力回想着當初周北和自己說的話,“不管是企業家藝術家或是政治家都挺尊重他,說白了,就是這人的背景特別深,黑白滲透,通吃!”

說完她就看見許暮之興趣盎然的笑了,“竟然是這種評價麽?”

“對啊,厲害吧!”她說,“這個畫廊在西安也有一家,也不知道為什麽,那老板沒有選擇更大更廣闊的空間,偏偏選了西安,我估摸着吧,這人肯定不在乎那些子虛烏有的行情,就圖個開心!”

蘇助理跟在身後突然就笑了,許暮之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智障兒童,帶着點兒憐憫,還帶着點兒疼惜,她看着他俯下身來和自己對視,很奇怪這二人的反應,“幹嘛?”

許暮之摸着她的頭故作沉重,“因為,那位厲害的老板,他的母親是西安人。”

“啊?真的啊!”她睜大眼。

許暮之搖搖頭,惋惜地轉身進去了。

她追上前,“哎,你怎麽知道的?你丫不會和老板認識吧?!”

蘇助理這時候走上前來,好心告訴她,“許先生就是這位特別特別厲害的老板。”

她不可置信,蘇助理再次點頭确認,“沒錯的,許小姐。”

她在心裏直罵我靠啊,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剛還在當事人人面前談八卦,頓時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丢人丢到莫斯科了!

她難受地跟上去,抓着許暮之的手,妄圖給自己掙回一絲面子,“嗨,剛也就那麽随口一說,我這人就愛浮誇,你明白的呀。”

許暮之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進了一間密藏室,那密藏室她不能進,就只能在外面等着,許暮之進去之前,看着她,似笑非笑,“我明白的,那些話只是你的那位小學弟說的,不是你呢。”

“……”

她抓着他的那只手僵在了半空中。

蘇助理在一邊想笑,卻憋得很辛苦。

她心中狂狼翻滾,面上卻一派平靜,輕咳一聲,蘇助理立馬上前來,問她,“另外一個房間可以稍作休息,許小姐,您需要……”

“需要。”

她掉頭就走,沒敢直視蘇助理。